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塬上手记之四:土话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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塬上手记

第四章  土话




                                                   


    在塬上生活的人,哪个不是说着土话呢?离开家乡的人就有了故乡或老家,不说土话的人才会在心里冒出土话的概念。有几个说着土话的塬上人,会认为自己说的是不登大雅之堂的土话呢?更多的时候,他们是笑话那些走村串巷的小商小贩们的乡音,说他们非蛮即侉,呜哩呜啦,不好听,不持重。  
    塬上人也明白,他们浊音古调的土语不用说到别处,即便到了相隔仅仅十几里的塬下,也会成为被人嘲笑的对象。可是,他们依然乡音不改不离不弃。他们的子女在外上学或者工作,自然是说了普通话的,可是一旦回到塬上,立刻就是一口土话,似乎非此即有数典忘祖之嫌一样。然而也有意外和尴尬,譬如看电视,这些说惯了普通话的人会在不经意之间用普通话发议论,每每话音未了,说话者就会感到一些怪异的眼光看着自己,立刻意识到自己语言上的错失,就尴尬,笑,掩饰。这时候他也许会蓦然醒悟,所谓语言并不仅仅是交际的工具或者思想的载体,更多的时候它首先是一种身份的认同,是文化的积淀和传统的传承。  
     譬如表示东西杂七杂八,乱七八糟,零零碎碎这样的意思,在塬上的土话里就是“嘎达玛叽”一个词统管了。女子看到母亲在收拾杂物,问:“姆,你拾掇嗦哩?”母亲会说:“嘎达玛叽”。娃儿的屋内乱七八糟,父亲教育他收拾整齐,也会说“把你屋里的嘎达玛叽都拾掇拾掇!”乡长到外地招商引资依然说着土话,过安检的时候人家问他:“包里都是些什么?”乡长脖子一梗,随口甩出一句“嘎达玛叽”,人家以为他是日本友人,放他过关了。
  贾平凹(洼)的名字常常被人读成贾平凹(熬),塬上的老师读错的很少,因为他们知道土话里那字就是个洼。贾平凹自传里也写到这一点,他说:“娘呼‘平娃”,理想于通顺,我写‘平凹’,正视于崎岖,一字之改,音同形异,两代人心境可见也。”可惜大多数人一直读平凹(熬)而不以为错,直到学生教科书作者简介里专门注音之后,还有人读错。
  在塬上,土话里存活着许多古汉语的孑遗。譬如端,在现代汉语日常用法里,表示端点,南端北端。此外还有一个是动词用法,表示把东西拿走,把盘子端走等等。表示“直”这个意思的用法除了成语之外,日常生活中几乎没有。在塬上的土话里,这个词却在大量使用,你去问路,人家会告诉你“端走”或者“端端走”,这话的意思不是让你把什么东西拿开,而是要你笔直走不要拐弯儿的意思。贾平凹小说里常用的一个词是“日巴耍”,在塬上的土话里应该是“日巴欻(读音chua)”,它不是一个脏词,而是一个用途广泛的口语,但凡你不喜欢的、看不上眼的、甚至是鄙视的人、事、物,都可用日巴欻概而言之。学生们背地议论不喜欢的老师,往往会说“那个老师日巴欻!”这时候这个词的意思是说那老师不咋地,但并没有诅咒他或者詈骂他的意思。
  我上初中的时候,河对面的蒲剧团到塬上来演戏,戏台子搭在乡中的操场上。白天,剧团领导问操场上玩儿的学生,“我们的戏演得好不好?”学生回答说“日巴欻!”剧团领导不解,问“日巴欻”是什么意思?学生一愣,旋即就笑了。告诉他说“日巴欻”就是“非常好”的意思。团长赶紧向学生作揖,边作揖边谦虚“我们演得不好,谢谢你夸奖!”农村学生顽皮,也不知道自己玩笑开大了,过分了,嘻嘻一笑跑了。  
      晚上,意想不到的事儿发生了。开演之前团长突然站在布景前讲话,他说,感谢塬上的父老乡亲对剧团的支持,我们的戏演得还不够日巴欻,我们一定不负厚望,苦练本领,保证在日巴欻的基础上更加日巴欻!他的话没讲完台下已经笑爆了天……他后来终于明白了原委,而那个捉弄他的学生也被老师批评了一顿。可是这个来自于现实生活的笑话却一直成为土话话题的传统节目。
  塬上的土话,是有一套固定的构词规范和语言模式的,同一个意思,有时候是不用同一个词来表达的。譬如“说”,在土话里一般是用“言传”来代替。塬上人把读“言传”往往读成“念传”。妈妈批评了孩子,孩子沉默不语,妈妈会说:“你有什么意见你说嘛,咋个不言传?”在这里,“言传”表示“说”的意思,但比“说”亲切、随和、接地气。
  对土话价值的认识,是在我不用土话几十年之后。那时候我在和平里北街的民族出版社当编辑,有机会在云贵一带少数民族的寨子里穿行,学会了一些他们的土话,并由此开始捉摸土话里包含的文化因子,从而想及我家乡的土话。蓦然间发现土话原来也是一个文物,如同塬上黄土下埋着的秦砖汉瓦一样,是黄土埋藏着的金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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