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的羊（修改）

在生产队劳动那阵，我的父亲得了胃溃疡，严重的时候吃一口吐两口。队里照顾他，给了一圈羊让他放，父亲病重的时候，放羊的活儿就落在我和弟弟身上。除了一只高大的公羊不听我们指挥外，其余的都服服贴贴地听我们的命令走，鞭子指到哪儿，羊就走到哪儿，似乎羊天生就是为了服从。

那只公羊显然是个另类。记忆中，它没少挨人们的抽打。可它偏偏不长记性，挨了打，第二天放牧的时候，它照样会飞一般地离开羊群。为此我们给它一个绰号——馋羊。羊群一走上山坡，它就会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一出去，翻梁越峁，一直奔到对面的山坡上去。起初，我们怕它走失，损失一只羊，父亲半年的工分就白挣了。于是，它一跑弟弟就追了上去。六七岁的孩子跑得再快，也追不上它。有一次，为了追它，弟弟从一丈多高的沟里滚了下去，好在小孩子身轻，没伤着筋骨。但那天下午回到羊圈后，它还是挨了父亲的一顿毒打。父亲一边用鞭子抽它一边大声骂着，“你再不听话，我就把你宰了煮着吃。”它的眼睛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瞪得圆鼓鼓的，鞭子落下的时候也不眨一下眼。父亲的鞭子第三次落下去的时候，它以速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父亲的身边窜了出去。父亲被它拌倒在地，其它的羊吓得紧缩在一角。它冲开羊圈门跑了。

那夜，我们打着灯笼找了很久，都没有找见它。我以为，它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二天早上，当我们把羊群赶上山坡的时候，它正站在对面的一个山头上望着我们。

弟弟欣喜地说：“看，馋羊想回来呢。”说着，又想去追它。

“别追了，你追不上它。”与我们一起放羊的五保户大伯说，“这里都是它的种，它会回来的。”接着，大伯给我们讲了这只羊的故事。它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得与众不同，不听指挥，想去哪就去哪。偷队里的麦青、苜蓿，一听见脚步声就疾驰而去，风一般快。有人提议把它阄了，却没有抓住它。于是它就作为一只种羊留了下来。它不仅跑得快而且好斗，方圆几个队的羊群里没有能斗得过它的公羊。有一次，几个放羊人同时在一片山坡上放牧，这只馋羊冲到二队的羊群中，引发了一场战争，两只公羊为抢夺地盘拼在一起，引得放羊人在山头上大呼小叫，战争的结果自然是我们这只馋羊胜利了。

这只馋羊还有一个特点，无论它跑多远，晚归的时候都会再飞奔回自己的羊群里。知道了这一点，以后放牧的时候，我们也不再追它了。

那年冬天的一个雪夜，谁也没想到消失了几年的狼会再次回到村子。北风呼啸的夜晚，人们早早地关上门进入梦乡。一场灾难正在靠近我们的羊群，一只狼潜进了羊圈。第二天早上，当人们走向羊圈时才发现，羊被咬死了一大片，雪地上血渍斑斑。在死伤的羊中，没有那只馋羊和一只怀崽的母羊。难道它们被狼吃得片甲不留？中午的时候，村边的山头上传来羊嘹亮而凄厉的咩叫声。难道是它？父亲丢下饭碗就往出跑，我与弟弟也跟了上去。我们跑出村子，看见了它挺拔的身躯仿佛雕塑一般立在阳光下的山脊上。看见我们，它并没有过来，仍然咩叫个不停。我们快走到它身边时，它立即扭转身子。父亲怕它跑，没有追赶。它把我们一直带到一个废弃的防空洞前才停下来，回头望着我们。我才看清它的一只角断了，那是与狼搏斗时留下的痕迹吗？在防空洞口，出现了那只母羊的身影，它竟然活着！它陷在坑里上不来，坑有三米多高，只有这只馋羊上得来。我至今想象不出它是怎么把它的女人带出狼的包围圈的。

第二年春天，那只母羊生下了一对双胞胎。

后来，羊群又渐渐壮大起来了。那只馋羊即使到了人们认为老态龙肿的年龄依然迈着矫健的步伐走在羊群的前面。

时间并不会把狼变成羊，这个世界是狼的也是羊的。狼与羊和谐相处永远是一句空话。任何温情脉脉的期许都只能是自欺欺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