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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锭桥三题之一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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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锭桥三题

      不管是文化意义上的老北京人,还是行政意义的新北京人,都知道银锭桥;信息和交通的发达,这座小桥的名声早就不限于北京了。我自出生至大学毕业,在银锭桥下居住二十四年,至今仍常去走走。在我心里,银锭桥已经不是一座桥,而是融入血液的永远抹不去的标记。

银锭桥三题·形胜

      在相对缺水的北方城市里,有块水是了不得的大事,正因此,忽必烈带蒙古骑兵围困金中都时曾对着城外西北郊大片的水域发誓,将来一定要把它弄到城里,果然,这片水和成吉思汗的子孙统统被圈进了城墙,结果应验了大汗的谶语:如果有一天我的子孙都住进泥土造的房屋,也就是蒙古灭亡的时候!从气指颐使的世祖建元,到纵欲掏空了身子的顺帝逃离大都,满打满算不到一百年。大都城里的海子,后来成了明朝北京的什刹海,漕运的废弃使它面积缩小、形状变化,于是在水面的最窄处出现了一座木头桥,后来改为小跨度的单孔石桥,这就是银锭桥。
      银锭桥修建的时间有两种说法,一是明正统年间,若此应有五百多年的历史,也有人认为建于乾隆或嘉庆时期。桥名的来历并没有明确记载,一般认为是因桥形像个倒置的元宝,亦说是因翻建时曾发现桥下柏木桩之间用形似银锭的铁钉子固定。民间则另有说法,道是银锭桥是为纪念沈万三为皇帝筹得十窖四十八万两白银。银锭桥建成后曾在乾隆初年、民国七年和一九五零年重修或维修。我小时的桥是一九五三年修复过的,这一年的五月二十号,桥东侧南半段栏杆被汽车撞毁。修复后的银锭桥改用青砖砌成节间式桥栏杆,方形望柱,栏板为水泥抹面的实体矮墙。以后银锭桥又几次维修或重建,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什刹海出租游船,为方便通过,一九八四年重修时,桥身延长增宽,桥孔升高。由于总体尺寸变化不大而扩大了桥孔,使桥去失去了原先的敦实厚重。簇新的石材和立在桥边那块不伦不类的怪石,总让人想起一句话:房新画不古,必是内务府,内务府里,有不少因大内采买发财的暴发户。
      一九九零年五月,原来的石头桥身彻底拆除,改以钢筋混凝土浇注,仅在外侧贴上花岗岩石做为装饰,栏板和望柱则使用汉白玉。桥面和桥孔进一步加大,结果彻底改变了原来的模样,也颠覆了这座古桥在不少人心里的印象。原来桥两侧的八字翼墙、桥下的燕翅和桥桩上的银锭锁都消失了,以至于已为新桥中心栏板题写了桥名的单士元老先生动怒,声言索回题字。后来有关部门不得不出面折中,在桥面的四角安装了装饰的银锭锁,虽不伦不类,但还是平息了单老的怒气,得以继续使用他的字。
      二零一一年,银锭桥又一次完成了重建,尺寸比原来更大。此时它已是远近闻名、永远挤满人的旅游景点了。上网想看看有没有新桥的介绍,却意外发现了一个前所未闻的“民间传说”:一对男女牵手走过银锭桥,就会终生厮守。这故事编得很与时俱进,白头偕老须有银锭为基础,符合有钱能使鬼推磨的价值取向。由这个无聊版本想到了近年北京出现的金街银街之类新地名,财大气粗了,可文化水准并没超过土财主,这两下子连自己都唬弄不了,就别扯输出软实力啦!
      我记忆里的银锭桥,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经过数年风化,石材摸上去冰凉光滑,有嫩润的感觉。桥比后来的要小得多,破烂的栏板和望柱都很沧桑,可这残破却使桥显得古朴而敦实。桥面上的条石磨得发亮,却能清晰地看出拼接的缝隙,骑车经过会骨碌骨碌的响。后来桥面铺了沥青,石头便看不出来了。桥下的水不深,平时水流平静。每年冬天要打窖冰,开春要挖河泥,秋天需大量放水,此时桥下水流湍急,甚至形成轰响的小瀑布。冬天,不管三海冻多厚的冰,银锭桥两边数十米内也不会上冻,常有人来冬泳。平时,偶有无聊的孩子们到此冒险,或骑着桥栏板当马,或用脚尖蹬着栏板外侧三四厘米宽的下沿,两手扒着栏板来回走,水虽不宽不深,但水火无情,这把戏如爬城墙般刺激,有时候干脆从岸下到燕翅,俯身可以撩水。
      大名鼎鼎的银锭桥其实小得可怜,对土著的意义,不过是金丝套和鼓楼之间来往的通道。那时候人少,除了上下班上下学时,桥头的人并不多,甚至显得冷清,没有过现在的摩肩接踵。上下班或买东西的人们匆匆经过,自然没闲心或闲工夫驻足观赏水景眺望远山。只有闲情逸致的文人,才把银锭桥当成京城宝地,《燕都游览志》说它是“城中水际看西山第一绝胜处”,“桥东西皆水,荷、芰、菰、蒲,不掩沦漪之色。南望宫阙,北望琳宫碧落,西望城外千峰,远体华露,不似净业湖之迫且障也”,这里说的就是后来被传为“燕京小八景”或“金台小八景”的“银锭观山”,原住民几乎都知道这个说法,并以为自豪。
      只要看看地图就不难发现,在北京城里观望西山,银锭桥确实是最佳位置,甚至可以说是唯一可取的位置。这里西望时水面开阔,又没有障碍物。贮足桥边,两岸柳枝婆娑,西山似隐似现。邓云乡先生说观山有四宜——宜晴、宜雨、宜朝、宜暮,且四时各有不同,最好是在盛夏雨后、初秋清晨、残冬雪霁。我小时,只要晴天就能清楚地望见西山。我没有邓先生那厚重的文化积累和高度的概括能力,却也有自己的体会:于深秋萧索的冷风之中,贮足桥边,脚下秋水翻涌,远山黛色凝重,另有一番意趣。可惜后来站在桥上西望会被积水潭医院的大楼挡住视线,再加上天空污染,也就谈不上观山了。时至今天,睁眼看见天晴,都成了奢侈。
      刘桐、于奕正在《帝京景物略》中曾惟妙惟肖地记录了明代英国公张辅(协助朱棣靖难的名将张玉之子)在这里买地建园的事:张辅“乘冰床度北湖”,过银锭桥时“立地一望而大惊”,原来自己置身于“五色祥云”中:万岁山(今天的景山)巍峨似仙山拱卫,红色宫墙内绿荫如翠云环绕,海子中的稻田春夏绿而秋黄,似变换的彩云,桥南万家炊烟缕缕而上如白云横空,西山层峦,晓青暮紫,近如可攀。于是他马上购买了桥南海潮观音庵(大号海潮观音禅林,土著称海潮庵且庵要儿化)的一部分土地修造亭台楼阁。新园为了区别柴市的英国公园而称英国公新园。后来新园废弃,也没留下什么痕迹,不过,明代园林造诣极高,张辅的身份又不低,这座园子的水准是可以想见的。
      明清两代吟咏什刹海的诗词不少,但咏桥诗句只见于乾嘉之后,这成为桥建于清的主要理由。撇开这段公案,吟诵银锭桥的诗中确有独到的。清代吴岩游银锭桥诗云:“短桓高柳接城隅,遮掩楼台入画图。大好西山衔落日,碧峰如障水亭孤。”前两句带过秀美的景色,后两句却笔锋一转,峰障亭孤、山远日落,虽不免冷清,但一丝哀凉的悲山叹日,却别有一番滋味。
      不同身份、年龄和阅历的人对景物的理解不同,元卢在《海子上即事》诗里说:“少年易动伤春感,唤取青霞对酒歌”,少年的伤春感天最好的解除办法是把盏狂饮、击缶高歌,类似今天哥儿几个酒后去歌厅,这种排遣的方式自然与悲天悯人的老年人不同,后者大抵是要潸然泪下、扼腕兴叹而后蹒跚离去。明代文人李东阳一生曾写下数首和什刹海有关的诗,其最后一首道是:“石潭西接寺东头,长忆儿时作钓游。树色几随人共老,泪痕应逐水俱流。城中尚有山林在,天际遥看雾雨收。寄语金吾休禁夜,暮钟犹未起高楼。”真乃同心殊途,各有各的伤心各有各的欢乐。说到自称西涯先生李东阳吟咏什刹海的诗文,不但可以看到他对于这块水土的无限留恋和热爱,而且可以领略人的一生情感的变化。少年时代无忧无虑,“闲行看流水,随意满平田”,中年得意,于是“相逢茶话坐消忧”,“日日慈恩寺里游”。到了垂老,便发出了“细数邻家遗老尽,久怀同学故人稀”和“恸哭儿童钓游地,白头重到为何人”的叹息。回首自己的大半辈子,何尝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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