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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吃食四题(已发)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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蒌蒿芽

    老早在安庆,看到早春的露天菜市上一堆一堆卖草根,粗粗细细黑黑白白,实在想象不出吃法,问同事,同事说:“开水焯焯,炒腊肉好吃。”依法做了,却是土腥麻涩,吃不出好来。后来知道那草根是“蒌蒿满地芦芽短”的大名鼎鼎的蒌蒿,禁不住在口里心里嗤笑起来。
    随后有一年,跟了老公去他皖河边的老家做清明。皖河的春天啊,油菜花自不必说,沟沟滩滩开满紫云英和毛茛,黄的、红的、紫的、似乎满天满地都一闪一闪发光。我像小孩子一样兴奋乱跑,采了满手的枸杞头,依然不知足,最后不得已用裙摆兜着慢慢走家去。婆婆笑话道:“回头带你掐蒌蒿芽。”
    去的是自家的油菜地,沟垄里一把一把抓,全是嫩夭夭的野生的芽子。田埂上也是。后来我都懒得掐了,直接改用镰刀撩。权当除了草。
    中午吃了蒌蒿芽,晚上吃了蒌蒿芽,第二天满满带了一大兜蒌蒿芽回城去。想明白了,菜市上黑黑白白的那些,本色是本色,不过急功近利的性子急,一并将它的老根掘了来。
    第二天依旧中午吃了蒌蒿芽,晚上吃了蒌蒿芽。剩下的全蔫了。一急,一股脑塞进了泡菜坛。过了数日想起来,疑疑惑惑地,开开用手钳一根。金黄色的一根入嘴,嘴就闭不上了。大呼小叫喊全家来尝,最后挟了一碗用香油炒炒,一家人的筷头都往里下。清清香、微微酸,现在想想口水也还要流出来。
    去年清明回无锡,表姐突然说:“你们安徽,蒌蒿芽好吃的哦。”我说你怎么知道?她说我们都知道呢,多得用镰刀捉。你爸化疗那时候老说。




金花菜

    常常小时候,一帮半大孩子偷教小小孩学结巴愣子:“金、金、金花菜、蓬、蓬、蓬哈菜……”还真有愣、愣、愣,愣好一段时间也别不过嘴来的。
    金花菜就是金花菜,吃再多也不会变结巴愣子。比如我每天放学回家饿了耙冷饭吃,就算什么菜不吃,就算浇点冷金花菜汤,也能耙上一大满碗。
    每家的菜地里,韭菜萝卜、药芹茼蒿、蚕豆花开,睁眼不开。蚕豆花睁着眼呢,肥嘟嘟的豆叶上还支着小耳朵。金花菜绿莹莹嫩着呢。就算开了花嚼不动,还是喷喷香呢。热油锅一炒,噗~!细细喷口白酒,鲜得直掉眉毛。
    金花菜就是金花菜,金花菜就是开金花的菜,金花菜就算不开金花也是菜,这一点我从来也不怀疑。可是有人怀疑啦。
    很多年了,没见过金花菜更没吃过金花菜。突然有一天恍然想起来:“欸,此地怎么从没有见过金花菜?”于是惦着念着,巴巴等到回乡的时候,七转八弯讨了一把螺丝一样的种子来。奈何无处可种。于是慎重托付,叫老公带回到皖地的乡下去。
    等啊等啊,黄花菜凉了。小心翼翼向婆婆问起,婆婆说,那个,那个,你不会是带错了种子吧?……特意撒了一块地,怎么尽出些草紫?所以、锄啦……
    后来的一个春天,在一个废弃的职业学校的操场上,我发现了轰轰烈烈徒长着的金花菜。简直比播撒的还要多还要好啊。我们的兴奋感染了门卫,他同样热切地望着,有点疑惑地说那个草能吃啊?……不过大概还是能吃的,因为往年似乎也来上海佬……
    后来我发痴查资料,从植物志查到广辞苑。金花菜,原来叫做南苜蓿。




南瓜

    门房老孙给我一个老南瓜。枕头一样的长南瓜,红澄澄光亮亮,是他在门房外空地上种的。下霜了,叶子枯了,几个一把收进来。我抱长枕头一样抱着老南瓜回家,把它靠在临窗条几上。老公说:画呀?当然不画,好多年不画,不会了,只剩下会吃了。
    一刀下去,滞滞的咔一声。黄,金黄,简直足赤。很多年前外婆留下来一个老金箍儿,稀软。后来我妈把它给了我,我翻来覆去仔细看,内里有两个小小的章:“老庆云”和“仁天足赤”。老南瓜也肯定在哪里刻着那两枚章。
    我把南瓜切成诸多薄片片,一时间案板上金币堆积,好像抄一抄会哗哗作响。心里满是发了财的富足感,把金片片嚓的一下下到锅里去。
    十分钟光景,锅里就开始冒香味儿。十五分钟,用筷子戳一戳,金片片就扑地散了。抢先挟一块到嘴里去,一边烫得“兮兮兮”,一边拼命找形容词:面?醇?……太抽象。对了,“妥”,就是它,细密、安分、妥贴。
南瓜太大一次吃不完,我又把它煮了和米粉,做成砂糖橘一般大的汤团做早餐。和红枣一起卧在红糖水里,看起来很喜庆。一家子吃得热气腾腾。
    突然想:阳光下的窗台下,条几上一字摆一溜南瓜团子,其中一个突然长出两片绿叶来,多明亮。
    当然,长绿叶的那个是砂糖橘。




臭菜

    到徽州六年了。六年的意思,差不多就是流年。一说流年就会想起“命运”这两个字,因为这两字日语里倒过来讲,叫“运命”。我老觉得自己被流年这里那里地运来运去。
    现在我被运到了徽州了。
    菜市场门口有班近郊的老太太摆小摊。她们卖自家地里种的小菜豆角,自个儿做的腌菜萝卜焖酱,自家老头子网的黄鳝小虾。有她们在我就不上大菜摊去。所以她们看见我总是姑娘姑娘地笑呵呵的。
    今天我去得迟,卖焖酱的老太太的焖酱已经卖完,还守着三个绿编织带编的篮子。“扎实”。她在对一个弯腰看的人说。看见我朝她看,她朗声道“只剩了一袋子臭菜了”。臭菜是化得稀巴烂的腌菜糊糊,墨绿色。不用说,臭。扑秃秃扎牢在小塑料袋子里,样子看起来很疑惑。可是既然这里是徽州,我就想吃吃臭菜,就像观光客总要吃吃臭鲑鱼一样。
    我把加了姜蒜末的红焖酱和到臭菜糊糊里去,淹住切了块的嫩豆腐。随它去淹一下午。
    半下午时候,我似乎在碗里看见了斑驳的白墙和红树。一时说不清楚是老房子的徽州的味道,还是小时候黄昏里,村西头高翘的马头墙的味道。
    那天多吃了两碗饭。可能是因为臭菜又臭又香又辣,也可能不是。我自己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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