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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母亲的灶台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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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的灶台

      黝黑的屋顶,赤裸的墙壁,短促逼仄的空间,是留给母亲最大的舞台。母亲一双干枯的手,总是将苦难的日子,捏合成世外桃源。这里,充满着理想主义色彩,将缺吃少穿的现实,凿开一孔灯光。母亲,站在厨房的灯光下,像一尊佛,慈祥中带有一丝微笑。

一口老锅

灶台,已经没有当初的模样,被乡野干柴的舌头,熏染成漆黑色,它入乡随俗的姿态,也更加可爱。老锅从来没有自卑过,自从它蹲在灶台这个黑窟窿上时,整个院落活了。只需一股炊烟升起,日子便像个日子了。再冰冷的岁月,只要一把柴火,人心就温暖了;再生硬的日子,一把米下锅,全都融化了。
也许,它的前生只是一砣黑铁,没有生活的温度,但是一炉炭火,就让黑铁有了中国红的喜庆,旁边的风箱,一开一合,优雅地将沉寂的风鼓动起来,这急促的风,在那黑暗的木盒子里左突右冲。这远古的铁铺,绑架了它,它是怎样变得如此圆滑的模样,它不屑于启齿,它只知道当它怀着热气腾腾的理想时,被扔进一个冰冷的模具里,从此再也离不开那个漆黑的灶台。
一口老锅,是一位大度量的大师,它接纳过低贱的野菜,当一锅烂腾腾的苦水,在它胃里翻滚的时候,它低调地沉默。当它将白净的面粉迎娶到笼内时,它依然平静地沉默,只有底层的水,能鼓噪它的欲望,但包拯似的黑脸,掩盖了所有内心的不平静。
夜半的昏灯下,父亲一边平静地拉着风箱,一边给我们讲解风箱的往事。曾经,在魏晋风流中,一个叫做嵇康的男人,光着膀子,亮出满身的肌肉,“叮咣叮咣”地轮锤打铁,一个叫做向秀的年轻人,也像父亲这样平静地拉着风箱。远处贵族的车马,听到这轻缓有序的风箱声,也许有些燥热,但在嘈杂的打铁声中,慢慢地静了下来,一下子顿悟了魏晋骨头,比想象中要硬得多。母亲,一言不发,微笑着,听父亲说着陈年的故事,等待锅里的馒头飘出香气。母亲知道,夜晚时分,大锅用它的深沉表达生活的维度。
大锅,沉默如佛,端坐在火的莲花之上。

粗瓷大碗

小时候的碗,最是沉重,这笨拙的大碗,总是让我们吃力地端起,也许这样的大碗,与豫东大地饥饿的历史有关,长久的饥饿,让我们对食物有一种占有欲,海碗,自然出现,因为它在争夺食物时,具有大肚量的优势。有时,为了填饱肚子,必须强忍着,灌下一肚子的清汤寡水,方能忘记饥饿。
从我记事起,家里吃的基本上都是玉米饼子,白面还是一种奢侈品,家里用的海碗,都是一代代流传下来的,一个碗,被我们姊妹几个打破了,必然会招致一顿毒打,然后第二天,父母却商量着去锔碗,因此我们的骨子里,深埋着节俭珍惜的种子。
看着一个个粗瓷大碗,内心竟如圣经版的膜拜,那个时候,家里也没有桌子,供我们聚在一起吃饭,于是一个个聚集在门口,要么席地而坐,要么蹲在地上,手里端着海碗,嘴里发出哧溜哧溜的吃饭声,这就是整个童年时代给我的一个生活图景,时刻浮现在脑海中。
我很喜欢这样的方式,因为这样才能让人释放自己,如果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就避免不了有些压抑,有些秩序,有些伦理上的束缚。只有在门口蹲着,才能肆无忌惮用自己喜欢的姿势,让自己的身体获得安逸,才能让自己肆无忌惮发出嚼食物的咀嚼声。
海碗,是一个朴素的唯物论者,它杜绝奢侈,杜绝华丽。以一种最原始的粗瓷为底色,营造生活的氛围。我喜欢父亲举起海碗,用一种豪气冲天的姿态饮酒,他时常微笑着说,梁山的英雄,都是海碗的英雄,那里没有借口,那里没有出路,唯有用海碗,才能消解生活的孤独。海碗的世界,是男人的世界,用海碗吃酒,用海碗吃肉,是男人向往的世界。每次看到海碗,都有一种英雄主义的情结在里面。
海碗,平静如佛,围着一截凛冽的酒。

一瓢饮

最喜欢一句话: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这一瓢到底有多大啊?我最理解这一瓢的容量,乡村的灶台上,它是丈量日子的最佳方式。
瓢,具有草木之心。它从土地的贫瘠里,了解到豫东原的不易,一场干旱,可能就缩小了瓢的容量,一场及时雨,就扩张了瓢的容量。豫东原上的瓢,是一种植物,或者称之为菜葫芦。菜葫芦,不娇贵,有一片立足之地足矣,这和豫东原的乡人有些相似。
葫芦,并非是那种葫芦丝的模样,它是一种底部宽、顶部细的圆形果实,幼时可以食用。入秋,满墙的葫芦在摇曳,让贫寒的灶台显得有些底气,母亲总是将菜葫芦里的瓤出来,淘洗干净,炒出的菜虽有些苦味,但极好吃。葫芦籽,即使晒干后我们也不敢食用,据说吃后会长出龅牙。
成熟的葫芦,呈现出干黄色,轻飘飘的。父亲经常一手按住干葫芦,一手用锯锯开,将里面的瓤弄干净,就是一口上好的瓢。每家都有很多这样的葫芦,自然瓢也到处都是,你看舀水的,弄面的,各尽其职,从不乱用。
瓢,总是默默无闻,要不是《论语》中:“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的描绘,可能人们都不知道,它与贫寒的关系,但是它是乡间的英雄,人们用生活的温度来纪念它。它孤独地立在漆黑的灶台上,与母亲一起苍老。
人们喜欢葫芦的英雄主义色彩,譬如林冲的酒葫芦,铁拐李的酒葫芦,甚至是葫芦娃,都带有英雄主义的情结,但那是属于葫芦的光华,瓢只是一种朴素的器物,默默地承载着农村的寂寞。
每当想起瓢,我就想起母亲,母亲一辈子都没离开灶台,瓢也如此,我惊叹生命中暗藏的某些定数。
瓢,沉默如佛,在墙上盛开。

神奇的勺子

这不起眼的小东西,总会在夏蛙和鸣的夜晚入梦。我想起寒窗下,一盏昏黄的油灯,一把勺子,总会送来一些好吃的食物。这时,姐姐睡的香甜,我知道这是母亲对我夜半的恩惠,我从一把勺子里读懂生活、理解到爱。
盛夏,我睡在院中的老槐树下,母亲常常对着夜空中的北斗七星,指指点点。我从夜半的星空读懂了世界,我与自然如此之近。我常常想,一个不起眼的勺子,竟然让夜半的世界丰富起来,也许这是世界留给勺子的一个念想,或者是给我的一个念想,我想起北斗七星,就想起夜半灯光下,占领灶台的母亲。
后来,我背着母亲读闲书,看到勺子居然成了四大发明之一,我不禁惊呆了,这神奇的勺子啊!我记得《管氏地理指蒙》里有这样的记载:“磁针是铁打磨成的,铁属金,按五行生克说,金生水,而北方属水,因此北方之水是金之子。铁产生于磁石,磁石受阳气的孕育而产生,阳气属火,位于南方,因此南方相当于磁针之母。这样,磁针既要眷顾母亲,又要眷恋子女,自然就要指向南北方向”。我喜欢这样的描述,带有伦理上的亲情味,让一切冷冰冰的科学,揉进生活的气息,立马温润起来。
勺子,能触及灵魂中的一些痛。母亲的勺子,并非总是饱满的,有时候也会对着空旷的厨房发楞,面缸里的面亦然见底,而六月的新麦还未收割,母亲摸着勺子,暗自流泪。
一些生活的谎言,都经不起勺子的度量,外面装的如何淡然,一回到家,一切都露了原形。勺子除了丈量温饱,还丈量着母亲爱的温度,我在母亲分配饭食的世界里深有体会。
勺子,沉默如佛,在贫瘠中艰难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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