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会

      冬天最盼的就是出老阳儿了，尤其是过会的头几天，村里的娘们媳妇儿把炕上的被罩枕头套门帘的都扔大盆里，就等着晌午老阳儿暖和了洗呢。穿脏了的衣裳用洗衣机，那些带毛的，不易用洗衣机的，就得手洗了。汉们也闲不住，那时也不下地了，也不上班了，把家里屋子里该收拾的就收拾，该打扫的就打扫，里里外外都要干干净净的，那时家家户户到处都是洗衣机转动的声音，洗脏了的水，有倒渠沟里的，有倒下水道里的。
      倒渠沟里的流到了滏阳河，可倒下水道里，就流过道了。过道打过水泥路面的，水就流了一过道。从家里去街上买菜，从过道里过就得趟水了。趟水还好些，那些没打路面的土过道就泥哄哄了，刚穿的鞋或者洗干净的，谁愿意踩一鞋的泥呢。那时就要有人骂了，骂一些村里的脏话，碰到个熟人也抱怨，说光顾自个了，一过道的水。这抱怨的就是经常过的或者家里位置低了点，门前台阶也不高的。那些门台阶高的，不经常过的，没见到这一过道的水，也就没理由去抱怨去骂了。
      可就是那抱怨的，回家也得洗衣裳，也得刷碗擦屋子，水也没处倒。她倒精了点，等老阳儿一下山，天擦黑了，偷偷地从下水道倒过道了，神不知鬼不觉的，也没人见。就是有趟水过的，黑灯瞎火的，谁知道哪家倒了水？也就没法儿抱怨了，就嘴上骂一句。幸亏过会前天不太冷，刚立了冬，过了小雪。要不等水一结冰了，那过去就麻烦了，尤其得防着老头老太太们，摔一跤，或者磕磕碰碰的那都是个事儿。这也是天暖和，要是碰到霾天，一片雾蒙蒙的，那洗衣裳的也要骂了，不单单是骂天冷，水也冷，也要骂家里人。
     那些悍婆婆们不起炕，媳妇儿就边洗边唠叨，说婆婆长婆婆短的，逢人就说，说她汉们的娘怎么怎么的。有几个相好的，就坐一块，边打麻将边说她婆婆怎么懒怎么不勤了。还有见别人家婆婆给儿媳妇买了什么，馋了的，就开始骂了，说前辈子咋了，进了这个破家，婆婆不待见，汉们也没本事儿。骂一会，又说杠了糊了。
      要是换了悍媳妇儿，婆婆就更骂了，说供了个神，娶了个地主转的。婆婆骂了会，也要骂儿子，可骂儿子就不怎么骂了，毕竟老了还指望养活，再说是自个的心头肉，骂他也是骂自个呢。衣裳洗了，被罩洗了，就搭屋外的搁条上。洗完了也就不骂了，就去儿子门前喊媳妇儿:某某起炕吃饭了。那时的叫声很轻，生怕把媳妇儿吓住似的。
      一吃过饭，家里的忙活完了，就去大街上买会上的菜。街上更脏了，大起早前，那些做买卖的就开三马车来了，沿街两边摆摊，有卖碗的，有卖筷子的，有卖凳子桌子的。村里人讲究过会了就买东西，但凡除了结婚做满月置了新东西的，那些突然就有的锅碗瓢盆，桌子凳子都是过会前去会上买的。质量好，也便宜。
村里人过日子就是图个便宜，桌子凳子买了，就是吃喝了。刚娶了媳妇的，头年的人家就整箱整箱的往家里搬酒，还不喝赖酒，得上点档次，这档次就保留在二十块钱以上，一百块钱以下一瓶的酒了。除非条件好的，或许还买些郸酒啊永不分梨啥的。有了酒，就得有烟，这两样东西就没分开过，烟也是十块的，大多数保留在十块一盒。五块六块的就显得丢人了，更别说那四块了的。
      至于卖瓜子的更是骑了个大自行车，两边坠了两个大布袋，里边就是瓜子，有五香的，有奶油的。瓜子是每家必须有的，落生儿可有可无都行了。至于那些买菜的，无非就是些猪脸烧鸡烤鸭火腿等，还有一些蔬菜生肉炒盘的。这些买齐全了，就等过会了。可黑来还得忙，忙炸丸子，丸子是白面加红萝卜揉圆后放油锅里炸的，做大锅菜用的。大锅菜里边都是些豆腐皮渣海带猪肉黄芽儿丸子黄豆芽，这些缺一不可，缺了就不叫大锅菜了。
     忙完这些东西，就不隔天是过会了。一到会上，亲戚们朋友们都来了，就是不经常见的同学，一打电话，就来了。来了就得拎东西，这叫礼尚往来。主家有推辞的，说拎东西咋类？光破费了。嘴上说可手里就拿过去了，等人来齐了，就坐几桌，喝酒吃饭。还是往常年的那些酒那些菜，不过是有些人老了，有些人大了，有些人突然就没了，没了的有不在了，有生疏了。至于那些新面孔，就慢慢熟了。
     会上在主家吃喝其实没什么意思的，就混了个肚圆，好玩的就是会上。会上人多，熙熙攘攘的，得防小偷，防打架。会上就没有前几天的锅碗瓢盆桌子板凳了，也没有买菜的人了，主要就是小孩的玩意，绞糖，电影院，糖人，冰糖葫芦，气球，棉花糖……要什么就有什么，还便宜呢。可也有买衣裳的，小孩的大人的都全了，比镇上便宜多了。套圈的也在吆喝，还有卖玩具枪的，卖书的，从村边的堤上往村里看，整条街都是人，小孩儿要是不操心，就走丢了。走丢了的小孩就哭，被大队的领到村委会去喇叭上广播的。
     也有大人去广播的，找不到孩的了。不仅仅是走丢了，还吵闹，到处都是说话声，喊叫声，到处都是人来人往的，人就像蜗牛一样，慢腾腾地走，走到一个过道，就赶紧出来，透透气。可又没意思，还得去人潮里。从西头走到东头，从东头走到西头，走完了就天快黑了。天一擦黑，就该走了。卖衣裳的就该减价了，或许是赔本卖了。
     其实第二天还可以来，这叫赶剩会。人都走了，会上就冷清多了，满地的垃圾，有废纸，有吃剩的扔了，有掉了的。这时主家也累了，狗就撒野了，去街上乱蹭，找东西吃。可会上并不都冷清了，那些喝醉了的，就开始耍酒疯了，似乎每次过会不打架就不好意思说是过会一样，最后打伤了人，派出所一来，都带走了。
     再黑一点，八九点时，路上就没人了。都累了好几天了，躺炕上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