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炉

                                                                              围炉

       南方的冬天，阴冷潮湿。天还未黑，一股股冷气从脚底下嗖嗖地钻出来，冻得人浑身直打啰嗦。又不喜欢打开空调，又怕冷，不围着一个火炉子，怎么在房间坐得下来。
      炉子不是电炉，是一个煤炉子；烧的却不是煤，是木炭。一位老人在村庄后山的窑洞烧出来的，没浸过水，可以直接用火柴点燃。坐在烧着木炭的炉子边，热气一下子扑腾起来，比烤电炉容易上身多了。
     围炉而坐，把脚放在炕桌上，四肢展开，身心暖和，闭上眼睛小憩一会儿，自有一份闲适自在的味道。
     冬夜漫长，围炉时看电视，与一个刚认识不久的朋友微聊，跟母亲商量今年买些什么年货。最喜欢的是，拿着一本闲书翻着，不想看了，肚子有点饿，可以拿一块糍粑放在炉子上烤，熟了一点点便扯下一点点吃。刚刚烤熟的糍粑洁白柔软，口感湿润滑嫩。或者故意烤得焦黄，只是喜欢闻那一种烤糊了的气味。挖出早早放在炭堆里面的茴，烧得也像一块炭了，只剩下中间小小的一团，冒着丝线热气，如一个蛋黄，趁热一口吃掉。还可以从厨房剪几片正在熏炕的腊肉，用纸包着，打湿后放在木炭上，咝咝作响，冒出点点油星。“咸鱼腊肉，见火就熟。”等水干了，纸烧掉了，肉片也就熟了。丢一片口中，喷香喷香的。再喝上一口热乎乎的川香茶，唇齿间又干净清爽了。
       特别是在一个人的时候，夜深了，把灯关掉，幽蓝幽蓝的火苗一闪一闪，照得房间忽明忽暗，地板，墙壁，房顶上投出各种事物的剪影，东倒西歪，捉摸不定。家里刚刚捉来的一只小狗不知什么时候挨上来，把我的脚背当作了它的枕头；一会儿，房间传来它呼噜噜的鼾声。木炭半熄半燃，偶尔炸出一个火星子，带来一种说不清的气味。应该是一小块柚子皮掉进了炉子里，一股烧焦后的浓烈香气散发出来，静静地在房间游动。
      微弱的火光里，半闭着眼，轻微的呼吸，慵懒的身子倦缩在沙发上，我是一条冬眠的蛇。一直睡下去，睡到第二天清晨自然醒，炉子里面一片灰白中还冒着几点星红，残留着昨夜微微的热气。倒底是株树这种结实的木头烧成的炭，虽然容易点燃，却也烧得长久。
       围炉的时光是惬意闲适的，是慢时光，格外令人沉迷，怀想。
       时光退回去二十多年，村庄的池塘结冰后，早晨我们拿着一把椅子在上面溜来溜去，不会把冰块打破，整个池塘就是一块比墙还厚比铁还硬的冰块。那么冷的冬天，我们每个人的手上都拿着一个小火炉奔跑在上学的路上。寒风萧萧，小火炉呼呼冒烟。家里不用了的把缸，口上钻两孔，用铁丝穿起，里面放几块炭渣，再加几条小木棍，一个小火炉便做成了。上课时小火炉放在脚下，老师不会责怪，因为老师的脚下也放着一个小火炉。老师还说了，一次性把木棍加好，上课后不许再加。可是仍然不断有同学偷偷地向小火炉丢棍子，低下头吹，破旧的教室烟火缭绕，老师一边咳嗽一边说，把窗户打开，把窗户打开。冷风吹进来，又连忙说，把窗户关上，把窗户关上。满堂哄笑，一节课也就完了。
      下课后，老师拎着他的小火炉离开教室，便是我们的天下了。我们比谁的小火炉大，谁的小火炉新，谁的炭块好，谁的木棍多。每个小火炉都是自己眼中最精致好看的艺术品，烤火取暖倒在其次了。有一天，不知是谁出的主意，课间操时，我们把桌椅搬开，同学们都很大方地向自己的小火炉里加入炭块和木棍。三十多个小火炉集中放在一起，立刻变成了一个大火炉，火焰高涨，热气腾腾，我们手拉着手围成一圈，个个面红耳赤，一脸兴奋。窗外的飞雪和教室内的大火炉所产生的巨大的色差，至今仍紧紧地印在我的脑海。
      另有一次难以忘怀的是，刚参加工作不久，经过半学期的接触了解，和单位的一位女同事相互产生了好感。那个冬天的夜晚，出于某种心照不宣的原因，其他的同事一个接一个走人了，房间只剩下我们两人。我倒茶她的杯子，差点把水溅到她白嫩的小手上，她微微一笑，挽起了衣袖，露出一节藕一样的手臂，令我不敢直视。茶香浮动，炉火摇红，勾勒出我们的言谈欢笑，房间的气氛温馨而美好。我们相对而坐，双方的目光闪烁不定。到最后，在送她走出我的房间时，仿佛听到了她一声轻微的叹息。更让我感到奇怪的是，第二天见面，我向她打招呼，她却视而不见；此后，如换了一个人似的，忽然对我变得非常冷淡起来了。
     家乡有句俗语，“三十夜晚的火，半月夜晚的灯。”厨房一炉大火烧的都是从山上挖下来的大树兜，一二个便可烧一个大年三十的晚上，预示着新年的兴旺景象。可见围炉也是百姓家的寻常事，不是文人墨客的雅事。不过围炉却也不宜人多，最好二三志趣相投的好友，清茶，淡酒，话不多，却知意，悄悄地消磨去大半个冬夜。记得有一年冬天，去一个亲戚家做客，晚上住下来。大家围在一个炉旁，姑舅老表，手机全都拿出来，低着头各玩各的，互不相扰。不跟坐在身边的亲人说话，却愿意跟远在百里，千万里外的陌生人聊天。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实则远隔天涯。
      于是，倒觉得一个人围炉好。村庄地偏人稀，无人造访。等母亲睡了，把孩子安顿好了，就一个人围在一个炉子面前不知不觉地睡着，杯中的茶未干，书丢在一边，手机上的音乐仍在缓缓流动。屏幕显示，今日立冬。

                                                                               十一月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