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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蠢驴之蠢;犟驴之犟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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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蠢驴之蠢;犟驴之犟
       我不是不明白,是相当地不明白、打死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形容一个人笨和固执就骂他是蠢驴、犟驴。
       我不如一头驴。
       我不认得人,第一次见面很少能记得住人家的相貌,再见面的时候还是陌生如初,“贵人多忘事”,很多时候我被人捧做“贵人”,贵人总是把我这等身份卑微的人羞得面红耳赤,场面有多尴尬就有多尴尬。需要多次见面,在脑海里多次回想才能够确定一个人的样子。一次老板吩咐我在大门口盯看一个人,事先老板已经领着我指认过那人的。事实上那人没多大一会儿就走掉了,而且是从我的眼皮子底下走掉的,相互还打量了一下;我却不知道,硬是站在那里傻傻地等了一晌。我是典型的“出门迷”,对于空间方位的认知一塌糊涂,到了新地方总是不辨东西南北,怎样扭转也扭转不过来,方向错位是很难受的,一个人的大脑凝固得象一盆的糊涂糨子。路线走过去毫无印象,让我独自一人原路返回,还是摸门当窗户;一条路线必须经过数次之后才能够确定下来。至于那里的环境,往往要生活个年儿半载的才会有些眉目。
      但对于驴子来说,这些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驴子认得人,第一次牵它时总是很不情愿,别别扭扭的样子,有种想挣脱的那种感觉;就像人,和陌生人第一次见面总是有距离的,或者一种无意识的戒备。但在第二次,就非常顺当了,它在第一次一定就清晰地记着了人的面孔。驴子认得路,只要走过去一次,请放心,返回的时候不需要人的吆喝,驴子一定能原路返回,到什么地方拐弯,经过几个路口它就记得相当准确,它的记忆简直就象默认的程序。所谓的智力,在很大程度上指的就是记忆力,记着了就利于懂,懂了也就是记着了,电脑的智力实质上完全就是死记硬背出来的记忆。虽然是同一条路,但去和回是截然不同的,就象是加法和减法,属于逆向思维,驴子在返回的时候,绝对不是电脑那样的简单返回,是经过缜密思考过的。那年,我乘族家一个兄弟的驴车赶集,返回的时候他说他要睡觉了,我说你哪能睡啊,我可不会赶驴车,不会使驴子,他笑说谁让你赶了,你想睡也就睡吧。这位兄弟真的就横卧在驴车的前面,仰八着睡了一路,断断续续地打着鼾声。我还是很担心,盯着那驴子走路。经过一个三岔路口,那驴子准确地进入了其中回家的那一条路,竟然没有一点的迟疑。我们村到集镇上有十几里的路,要拐过很多路口,乡村的路九曲回肠,其中走错一个路口,就不知道驴子会把我们引领到何方。后来我的睡意也上来了,横躺在驴车的尾部睡着了,醒来慌忙爬起来看看到了什么地方,嘿嘿,到了村庄的地头上了。驴子还会躲路、让路,对方来了车子,如果路面太窄,不能同时并排通过,如果对方停下来,它就通过,如果对方不停,它就先停下来等,等对方走过之后它才继续。明显看的出,错车的时候它比平时小心了很多,错开之后才放开了步子。它的判断也很准确,绝不碰撞到对方。
      驴子不仅比我聪明,还比我见识多广。
      我上初中时是在镇上,我们跑操都是在公路上。那时对于我来说镇上就是我生活离家最远的地方,一个很大很大的世界,但柏油公路告诉我,外面的世界更广阔,柏油路很长很长,我们不管怎样地跑就是跑不到尽头,不管跑到了哪里,我们认为跑得很远了,柏油路一直就在前面引领着,一直都是弯曲飘渺的背影。冬春两季,我们跑操的时候天还是一片漆黑,早晨还很寒冷,世界仍然酣睡。常常伴随我们一起跑操的,是长长的驴车队,我们和它们从来没有约定,从没有在时间上限定,但时间有总是那样的巧合,我们来到公路上,它们就在公路上行走了,应该它们比我们起来的要早的多,我们起床与跑操时间间隔得很短的。驴车上拉的是棉花包,棉花包是被机器压制过的,成长方体,很重的,老大的一车子。早晨也很寂静,驴子吧嗒吧嗒的蹄子声响清脆又有节奏,有力量却又相当柔和,很悦耳动听的,传送的很远。很多时候并不能看到它们,但我能从蹄子声判断出它们是前面或者后面。它们把棉花送到哪里我不知道,要走多远的路程,还是未知。驴车队是我们的目标,在哪里追上了驴车队就是当天跑操的终点,我们追上了,但它们仍在前进,我们只好返回,之间的距离再次拉开。很多时候我相当地颓废,我为什么追不上一支驴队,驴队去的地方一定比镇上大,路途一定比我家到镇上的远,那些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子呢,我想驴子是知道的,它要是会说话就好了,我多么地想好好听听驴子讲讲外面的世界,它所经历的那些曲曲折折的过程和情节。
      困兽的样子是最难看的,要么呲牙咧嘴、鱼死网破一样地穷凶极恶,要么死去一样地萎靡,看上去连一个铁石心肠的人都不禁产生出怜悯。驴子被困在磨坊里,困在一张巴掌大的布块之下,但驴子并没有发飙或者绝望,它是那样地温顺、有耐性、忠于职守,不厌其烦地一圈一圈地走下去,在没有得到指令之前它罕有偷偷地停下来。它干的是一项非常精细的活儿,五谷杂粮都被它磨得尽可能地细腻,适宜人们消化,日子被磨得尽可能地有滋有味,简单又惬意,岁月也被磨得极其恬淡温情,沧桑而又悠远。
      那时,村里隔了一段时间就会出现一位老者,老者的胡须白了,眉毛比一般人的长,也有白的夹在其中,他一直都是慈祥温和、乐呵呵的样子。来时总赶着一个小毛驴车子,他是卖醋卖酱油的,车子上放着几个很大的塑料壶子。醋是“界中”牌的,界中醋在我们那里一带是很有名的,就象山西的老陈醋。在路上他不走路,就坐在车子的前面,耷拉着两只腿儿,吸着旱烟袋,白色的烟雾悠然自得地从他的鼻孔里飘溢出来,象一滴墨水滴在了纸上,慌忙把它擦拭了,拖了好长好长的影子。老者进了村才下来吆喝,村里人都爱打他的醋和酱油,平时里根本想不到他,没了醋或者酱油时才想起了他,有点想念的意思,盼他快快出现。老者轻轻地说声:咦——驴子便走了,主人轻轻地说一声:窝——驴子便停了下来。驴子停下来的时候并不左扭右大幅度地晃动,它一晃动整个车子就会晃动,影响老者用提子打醋或打酱油,他就老老实实地呆着;拿现在的审美标准来看,驴天生来就具有一副健美的腿儿,腿儿甭直,站着就像仪仗队的立定。在乡下做生意就是趁着中午这一会儿,响里哪有人,夏天中午正热,驴子落在地上的影子似乎也都是湿漉漉的。老者走着吆喝着,从村一头吆喝到另一头,但并不回头,需要的听到了提前出来等着,迟了慌慌忙忙提着瓶子赶过去。要赶往好多村呢。到了村子另一头老者打发掉最后一刻客户,老者轻轻那么一坐,高度非常恰当,老者就稳稳当当地坐在了驴车上,旁人根本看不到老者有什么的举动,小毛驴便“得得”地奔去了。他们简直就是一对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兄弟。
      不久前我和一位老者聊天,这位老者和牲口打了一辈子的交道,曾是生产队的饲养员,他对牲口是相当有感情的,平时沉默寡言,一谈起牲口就滔滔不绝起来,换了一个人似的,说着无意听者有心,我平生第一次听到了有关驴子的蠢和犟。在牲口当中,驴子的个头最小,劲头也最小,论干活儿和奔跑谁都不如,在现实里,它的承载大都超过了它应有的承载,也就是说它一直是在超负荷地劳作,用的都是“犟劲儿”,不然无法完成任务。牛、骡子马大都是“拉活”的,很少“拉死”的,它们也是竭力来拉,但能拉得动就拉,实在拉不动就放弃。它们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力量有多大。而驴子是唯一“拉死”的,拉得动它拉,拉不动它也拉。比如正在上坡,骡子马拉不动就彻底罢工,这样是很危险的,车子就会向下滑,而驴则不同,即使拉不动,但还是拼命地向前拽,四只蹄子象生了根一样死死地钉在地上,车子根本不会向下滑,其它的牲口很少能把套绳拉断,驴子常常能把套绳拉断,这时的意外往往就发生在驴子身上。
      无独有偶,另一位老者印证了这些真实。这位老者是军人出身,他当年服役的地方是山区,那时的条件还很艰苦,往山上运的物资都是雇用当地的牲口驮上去的。骡子马驮动了驮,驮不动了根本就不走,打死也不走,或者屁股东一扭西一晃,拿它没办法。让驴子驮多少就驮多少,说声走它就走。有一次雇佣的是驴子,恰东西又多,就一沽脑让它驮上了。驴主人本来是不让驮那么多的,他心疼他的驴子,但还是没能经得住好价钱的诱惑。山路不好走,驴子趔趔趄趄地走着,浑身汗淋淋的,发着粗喘。那次格外地慢,他们走了一段路程就要休息一会儿。快要到军营的时候他们松了一口气,任务即将顺利完成,没想到的是,驴子的两只前腿咕咚一声跪了下去,这一跪便再也没有起来。
       驴主人流下了两行浊泪,说话哽咽,但不知道是哭驴子,或是哭赔了血本,或是没了赚钱的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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