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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春分,春分(修改稿)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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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枝春
      春夜,二姑读未婚夫的信,信曰:亲爱的,江南已是春了,油菜花开得触目惊心,二月兰紫成一片烟霞,白玉兰大朵大朵的挂在树梢,还有数不清的迎春花瓣,已落了满地。随信遥寄一枝春,盼早聚。
     二姑是村里唯一的高中生,她的未婚夫是村里的知情,每当那个知青回城里探亲时,总会有信寄到村里来。二姑读到最后一个字,唇边总会莞尔一笑后,回信:自那一别,家里的公鸡再也不打鸣;你的小马驹在南边的洼地里不听使唤,蹄子乱踏;村子周围,桃红李白,未结果子,只留了醉人的香气,等你归。
    二姑回罢,一抬眼,东风不知何时已复西。二姑一颗心,亦落进了春里。
    崖畔上,野花野草粉粉白白,黄黄紫紫,开得正热闹,一群羊在花中蹦来蹦去,像调皮的孩子。风儿褪去凛冽,轻轻柔柔,一缕一缕往田里拱,田野拱出了一片绿。村里教了半辈子书的三爷放学后,扛着锄头去地里,他一边走,一边文绉绉地给他身边几个女娃娃们说:“这春风一定是绿的,不然,为什么它一来,大地都绿得一团糟呢?”
      婆坐在屋檐下晒太阳,暖风微醺,舒服的要命。也许,婆是在晒日子深处那些发了霉的心事吧!西墙角,那棵粗壮的桃树上,桃花的枝蔓已爬满窗檐下,染了一窗的绯红。院子里的鸡正从土里刨食,为争霸主地位,两只公鸡斗起来了,斗得头破血流,一副不斗个你死我活誓不罢休的架势,从阳光温暖的早晨斗到夕阳晚照,直到斗不动了,婆也不去吱声。斗就斗吧,春天是个让人欲望丛生的季节,何况是两只正在生长旺盛期的鸡!
    那个时候,我已经上小学,是二姑的跟屁虫。她去挖野菜,我挎着柳条筐一颠一颠跟着。喜欢看她望向远方的眼神,明媚而忧伤,喜欢她身上淡淡的味,茉莉样的清香;喜欢她的样子,桃花样的水灵。
    河边荠菜又嫩又肥,蒲公英,车前草,一堆堆的挤在一起,用点心,一会功夫就装了一篮子。野菜挖回来,往院子里一倒,鸡鸭闹哄哄上来抢,你多吃一口,我少吃一棵的,栅栏内很快变成战场,尤其是那只红冠大公鸡,高昂着脖子,像个威武的将军一样喔喔叫着。
     二姑养了几只长毛兔,红眼睛,长耳朵,一身雪白雪白的毛,可爱的不得了。我蹲在兔笼前给它们喂野菜,又摸摸绒嘟嘟的毛。婆就喊:“红丫头,小心点,兔子急眼了也会咬人。”到了秋天,婆薅了兔毛,坐在树下纺毛线,牛骨头做的拨棱锤转的飞快,纺出的毛线粗细均匀又密实。冬天第一场雪落那天,婆给我一副兔毛手套,暖和又漂亮,戴在手上的感觉,幸福得让人直想哭。
    天色暗下来,爷停下手里的活,望一眼村庄,升腾的炊烟蔓延,村子和田野渐渐隐没在流动的烟岚中。爷收起锄头往家走,一身绸缎一般黄毛的大黄早就窝在大门口,看见爷回来,高兴地围着身边活奔乱跳。婆正在往桌子上收拾饭菜,爷问:“老婆子,今晚吃什么啊?”   
    婆隔着厨房窗台回了一句:白面蒸的荠菜团子,榆钱兑小米熬的粥,还有头茬韭菜煎饼。回完又喊二姑,去厢房给你爹拿二两小烧。
    那晚,一场春雨悄然而落。伴着滴滴答答的雨声,爷熏醉在这春天微凉的雨夜里。
    那晚,二姑在等下读书,有诗人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又有诗人说:“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我一直记得这两首诗。其中第一首,是上了初中,语文老师讲陶渊明时提及并细细讲解过的。后一首,却是多年以后,在学校图书馆里无意碰到的。虽是无意,可那一枝春,早已醉了人间!

春分忙
  
  在乡下,春分过后,春天才算真正来到。首先是村头的水渠边,几棵老柳树伸展着柔软嫩绿的柳条,在和风轻扬下悠然荡着秋千;南边的果园里,粉的杏花,白的梨花,一簇一簇密密匝匝地缀满了枝头,惹得蝶花飞舞;连村子里的鸡呀、狗呀,羊呀,牛呀的,也从围得密实的栅栏里伸出头,高高扬起脖子,舒展着整个冬天里蜷缩得有些僵硬的腿脚和经脉。
    春分至,农事开,万万耽误不得的。这是父辈们在这个节气来临时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他们一窝蜂似地涌到田间地头,春耕的、锄草的,一片繁忙景象。
     我所在西坡村,处在半坡塬上,村子里的农田一块一块或远或近,参差不齐。有水丰地肥、干旱稀薄的;有整片连在一起、豁然开朗的;也有顺着沟边和斜坡东一块西一块随意散落的。一直以来,乡亲们对于这些良莠不齐的土地并无半点彼薄此厚彼之意。春分一到,先是我爷蹲在后院的房檐下,一碗水、一块磨石,将家里的铁锨,锄头,铲子,一件件磨得油光生亮。他一边磨,一边嘴里不停吆喝着全家老小:该下地了,人勤春早,麦子疯长,藏在地缝里的荠菜、刺棘芽、臭蒿和燕麦,野花,野草,也很着劲猛往上窜呢。若不赶快除掉,等漫上麦苗身子了,就遭殃了。紧接着,母亲、二婶和三婶从各自厢房里出来了,一家老小扛着锄头,提着笼子,出了门,向农田深处而去。
     三婶拔草很用心。她蹲下身子,左手捏住一撮草窝窝,右手用铲子轻轻地将其铲出来,唯恐伤了麦子的根系。碰上不好下铲的单根草,用手指头一下一下在麦苗的缝隙里使劲挖,直至将草连根拔出。微风吹过,她的身影埋没在无垠的麦田间,包在头上褪了色的花头巾,衬着绿油油的麦田,分外惹眼。
   麦田架不住农人的勤勉,一天一个模样。可当一场雨落下后,新一茬的野草又长出来了,尤其是沟边紧挨漆水河的洼地,河两岸的迎春花开得繁盛又热烈。恼人的是,这细碎的花儿生命力极其旺盛,一不留神,一枝一蔓攀爬在地上,生出很多根须出来,适逢阳光正好,新芽旧枝满地头都是。母亲须拿一把长镰刀,将迎春的枝蔓和麦苗分开,使劲将其拦腰砍断,还要蹲下身子,用手把根须掐掉,防止这错杂缠绕的藤蔓再次蔓延到地里。可这迎春花的藤蔓很有韧性,母亲两只手被划出一条条细细的口子,她全然不顾,继续细心而又专注地连砍带拔,汗珠子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菜园、果园、以及准备种西瓜的土壕里,也人头攒动。不用说,是像泥土一样朴实的父亲、叔伯和村里的种田人,正吆喝着牛儿,在春耕。随着鞭子一声脆响,牛儿弓下背,闷着头只管往前冲。阳光下,明晃晃的犁铧扎进土里,似一把锋利的大刀划开了土地腹部。瞬间,被冻得硬梆梆的土地翻开了,宛若土黄色的浪花在涌动。父亲和牛的身后,是一行行松软的泥土,散发着属于泥土固有的气息。
     如今,又是一年春分时,乡下的春耕,早已是机械化,牛拉犁铧的日子一去不返;即便麦田长草了,背上一罐除草剂,草儿便无处藏身。可我依然怀念三月的麦田,怀念那一缕风、一粒尘,还用那一声声响彻原野的秦腔叫板,在田野里高高扬起。这一幕,是我后来无论走了多远、多久,都无法轻易释怀的,它们让我留恋和敬畏的同时,也让我倾尽笔墨,抒尽心意,将这春分里纷繁亲切的农事,小心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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