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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不去的故乡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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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不去的故乡

那个叫刘家山的小地方,曾是我成长的摇篮,我生命中的三十多年里,无论是年少时的整日廝守,还是成年后的偶尔回乡,每年都会和她有交集。我不曾走远,她也始终都是原来的样子。那山那水,那田那路,那容貌那乡音,宛如一幅幅农家山水图,刻印在我的心间。纵然在两年前,全村因为整体搬迁到三处不同的地方,我依然坚信,我的原乡还是我心间的那些农家山水图。然而,就在两天前,朋友圈里传着一些图片,是一个小村庄人去屋空墙塌路陷的残破景象。看了好久,才依稀辩出是谁家的院落谁家的屋后。我不得不承认,如今,我们再也回不去了,那个叫刘家山的小村落,只存留在我们的记忆中了。
此刻,我只能通过我的笔,从那些照片中的远景近景中,走进记忆中的原乡。
1、村庄概略
村庄在隆张公路经过的一侧,三十几户人家散落在两边有沟的山梁上。交通十分方便,向南不到两公里就是大庄乡,去隆德县城的必经之地,后来改为观庄乡。向北不到五公里就是张易镇,去固原的必经之地。小时候,经常会站在路口看过往的车辆。有一年,军队拉练的车辆经过,前后望不到头的绿色军车,直把人的思绪拉到山坳外边去。现在想来,小时候的梦,就在隆张公路的两头延伸。
小村的四围,是高低不平的田地,是错综交替的沟壑,是四野开阔的山梁,是无数游走的小路。这其中,有我们家的田地,或远或近,或平或陡,都有过父亲母亲的身影,都有过我们兄弟姊妹的劳作。那些沟壑山梁就更不用说了,我们在沟壑间放过牲口,在山梁上拔过草。至于那些游走的小路,又不知走过多少遍。童年和少年的时候,就是在这样的图景中度过的。我这样描述,是想告诉你,一个小小的村庄,在凌乱的地形中怎么会静静地安放着,直到几十年后。几十年过去了,庄稼种了一茬又一茬,有些老人走了,有些年轻人外出了,那个大大的场院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少了,村部的那个土坯房倒塌了也再无人提及重新修葺了,小村东北头供全村人畜吃水的那一眼泉也日渐枯竭了。怎么说呢,小村庄像一个突然病了的老人,衰落的迹像四处可见。
缺水的日子其实已经过了很多年了。无论是白天还是深夜,你都会听到扁担和水桶碰撞的声音。如果你去泉边看看,你会十分吃惊,泉边没有几个人,但桶子排成的长队总有几十米长。我在一篇文章中曾说过,白天等水的是孩子,晚上等水的是大人。等水的孩子或打或闹,或者读书,长大后学有所成的都找上了工作,没考上学的也靠力气外出打工。开始是半个小时等一桶水,后来是一个小时等一桶水,再后来等一桶水用的时间越来越长。有一天,邻村用上了自来水,我们村依然在等山泉水。不是国家不给我们村通自来水,实在是村庄太高,自来水上不去。
每个人都很失望,但也终于等来了机会,生态移民搬迁政策照顾到了村庄。在一半是欢喜一半是难舍的心境中,村庄三十几户人家终于连村拔起,凡是能带走的家什都装车带走。没有了炊烟的村庄,所有的故事只与记忆有关了。
2、乔爷爷
乡中学和乡小学在同一校园里,西边是小学,东边是中学,中间是一条宽阔的路,直通到学校北边的操场。我那时刚上小学一年级,背着母亲用碎布片拼接的小书包,跟在大同学的后面校内校外乱跑。学校对面是乡农机站,里面有几排比学校教室还要高大的架子房,安有厚重的铁门,里面停放着带有很大轮子的拖拉车。我们常会到农机站去玩,看师傅们修理机械。口渴了会去农机站大食堂讨要水喝。看管食堂的大爷是我们村的,我们叫他乔爷爷。在我们的眼里,他和我们的老师一样,是国家干部。但他比我们的老师友善多了,无论大孩儿还是小孩儿,也不论是我们村的还是别的村的,只要你敲开食堂的门,他都是微笑着接待,舀一勺清洌的水,让你慢慢地喝,直到喝饱喝足。不过,我之所以要先说起乔爷爷,是因为在我的童年记忆当中,大人们对调皮贪玩的小孩,几乎没有好脸色,而乔爷爷善待每一个相熟或不相熟的孩子,就显得弥足珍贵,让人难忘。
我上三年级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乔爷爷不再在食堂里干了,他回到了村村庄。他还穿着和食堂时一样干净整洁的衣服,在我们的眼里,他依然是干部。他见了我们,也依然微笑着,还时不时地在某一个孩子头上摸一把,甚至说一句赞美的话。那时候,能听到大人一句赞美的话,就像吃了一顿丰盛的美餐,内心无比满足。我记得他赞美我的那一个场景,还能在我的眼前浮现。下过雷阵雨的一个午后,我们去村庄东北边的水坝上玩,乔爷爷也在。也许是雨后无事可干,他先是看着我们玩“狼吃娃娃”的游戏,后来直接参与进来。大家对垒,谁输谁退出,下一个挑战赢家。那一次,我竟然也赢了一回。乔爷爷摸着我的头微笑着说,好好念书,将来一定会成为像老师一样的干部的。我想,乔爷爷是说给我听的,也是说给大家听的。再后来,我上了初中,又上了高中,每次见到乔爷爷,总会想起他说的那句话。大学毕业了,我真的兑现了乔爷爷说过的那句话,只是乔爷爷已经去世了。
3、那片树林
村庄东北边的水坝上面,是一条很宽很深的沟,沟底和两侧及附近的山梁上,全是白杨树,小的碗口粗,大的几个人抱才能合围。每到夏天,一片茂盛的绿荫,还没有到耕田平地的时候,我们把牲口赶到树林子里,任它们自由自在地吃草,而我们要么在树底下乘凉,要么在树林里捉迷藏。我那时候个头小,身子轻,所以爬树特别灵巧,经常会爬到十几米高的大树上,谁也找不到我。那种喜悦,就如同在考试中得到高分一样。俗话说,上树容易下树难。因为爬树,我的衣服被划破了很多次,母亲也说了很多次,但就是不长记性。也许是因为那时候我们穿的衣服大都有补丁的,破了还可以再补,就无所谓吧。
沟底有一大片平整的水草滩,青青的嫩草就像棉毯一样,躺在上面,望着蓝天白云,渐渐地入了梦乡。有那些没瞌睡又调皮的,掐一根青草,偷偷地放到睡着人的耳朵里,然后敢紧躺下装睡,睡着的还没有醒来,装睡的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有时侯,会把水草滩当做练武场,学着电视上武打的动作练起来,一不小心谁的鼻子被一拳打出血了,笑声又变成了哭声。
还有更令人沮丧的事,与牲口有关。我家当时养着一头高大健壮的黑骟驴,现在想来,他应该是驴族群里比较帅的那种。黑骟驴很年轻,也很犟,不管是平时牵出去放,还是套上犁地,只要你把鞭子拿起来,他就开始狂奔。那时候,骑驴是很有意思的事,有胆大的下坡也敢骑,还敢让驴跑起来。我不敢,我只是在上坡的时候敢爬上驴背。有一次,大家看牲口吃饱了,但还没有到回家的时间,于是有人提议骑驴比赛。比赛方法很简单,就是骑上驴上坡下坡跑,看谁的速度快。如果从驴身上倒下来,再快也是失败者。那一天,我突然有了想要赢的冲动,决定跃上驴背上坡下坡奔突一番。结果可想而知,下坡的时候,黑骟驴加快了速度,头猛地向下一甩,后蹄往起一抬,我知道他的目的就是要把我摔下来。我用两只手紧紧地抓住驴脖子上的鬃毛,但还是被摔了下来。我很清楚地记得,我落地的那一瞬间,黑骟驴刚好抬起前蹄。如果落下,会踩在我的身上。后来旁观的伙伴说,他们当时吓呆了,但突然发现黑骟驴把将要踩下去的前蹄在空中停顿了一下,然后奋力向我身前的空处踩去,就像马戏团里的杂技一样。我记住了那一瞬间,在后来的岁月里,慢慢变成让我感动的一幕,那头黑骟驴也许真的通人性,既要有自已的尊严,也要保证我不受伤,我应该感激黑骟驴。
树林里的光阴是快乐的,这快乐陪着我们渐渐长大。后来,雨水越来越少,那个青草滩也日渐干枯。更让人难过的是,有一天,树林突然由公变私,树林里的大树被一个一个的锯倒。再后来,小树也没了,人们挖掉树,开始垦荒,在山梁和沟底开始种庄稼。村庄的小树林就这样消失了。
4、春天的梦
春天来到了村庄,燕子也来到了村庄。他们欢快地叫着,展示着优美的飞行动作,寻找他们可以筑巢的屋檐。我是多么希望有燕子来我家屋檐下筑巢啊!可是,我的希望每年都落空。大人说,燕子总是找富裕人家的屋檐筑巢。我明白了,我说我们队长家的屋檐下怎么每年都有燕子筑巢,起初还以为是燕子认下门了呢。而我们家穷,大约燕子看不上。然而,每年春天来了,我还是希望燕子来我家屋檐筑巢。
有一年,希望真的变成了现实。春风很暖了,我发现有两只燕子老在我家院子的上空盘旋,然后飞到了正屋屋檐的梁上。过来几天,他们衔来柴草开始筑巢。今天后,巢筑好了,晚来的时候,他们会早早地进巢。又过了几天,趁着白天他们出去的空档,我找了把高凳子踩到上面,想看看燕子巢,却发现巢里躺着两个小蛋,母燕下的蛋。我没忍住,拿出一只放在手心里看,比我们掏的麻雀蛋明亮光滑。我还在继续欣赏着,母亲进来了。母亲让我赶紧把燕蛋放进巢里,说燕子回来后发现有人动了巢,就会搬走的。晚上燕子回来了,第二天的晚上还是回来了,过了好几天,看燕子没有搬走,我的心才安定了下来。我再也不敢乱动燕巢了。
接下来的时光,是在我的期盼中慢慢地度过的。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两只雏燕的小嘴,听到了他们稚嫩的叫声,一下子觉得,世界的美好都在我家的院子里。雏燕每天都要伸出小嘴,等着他们的父母给他们喂食。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已经扇动起了小翅膀,跃跃欲动,想要飞起来。
小燕子第一次飞出巢的那一刻正好被我看到了。他们在父母的引领下,先落到院子里,再飞到屋顶上,如此反复,由低到高,远近到远。几天以后,他们可以离开父母自由飞行了。我突然也想变成一只燕子,在天空自由地飞翔。
冬天来了,燕子举家南迁。不见了燕子,我的心里有些失落。想着来年春天,有两对燕子来我家屋檐下筑新巢住老巢,我家的院子里一定会更热闹,我就又高兴起来了。然而,到了春天,燕子满村庄飞,但不见有燕子来我家屋檐下的巢里住。我不知道那两对燕子去了那里,从此我家屋檐下就再也没有来过燕子。
5、庄稼能手
王家舅爷爷是村里的能人。别看他是农民,平时说话都是出口成章,特别是关于农事方面,他随口能说出来一些农谚,让我们一帮小子羡慕不已。我能记住的如“春不种,秋无收”、“肥田长稻,瘦田长草”、“好儿要好娘,种田要好秧”、“要知明天热不热,就看夜星密不密”等。王家舅爷爷还是一个细心乐于助人的人。等我能下地干活的时候,王家舅爷爷已经不怎么下田干活了,而是牵几只羊,行走在田间地头,指点我们这些小孩怎么握镰刀,怎么捆麦杆,怎么吆喝牲口,怎么犁地。我学到最精的是码麦捆,我码的麦捆从不会被雨水灌透。
四叔也是一个庄稼能手,各种农活他都在行。我小的时候,他正当年,人虽精瘦,但很有力气。我最欣赏他犁地了。如果是一方平整的田地,他犁过的犁沟宛若用尺子画过的直线一样。就算是那些陡峭的坡地,他也能犁出一种整齐来。我喜欢跟在后面看泥土翻滚的样子,那松软的微波细浪,一层一层地荡开,像梦一样。但我一直没有学到四叔的犁地术。我在前面说过的那头倔强的黑骟驴,动不动就撒欢似的满地乱跑,我只好提着犁把也满地乱跑。再一看我犁过的地,像一个小孩子在纸上乱花的圈一样。但如果说我最愿意干的农活,我一定会说犁地,我喜欢走在泥土里的感觉。
母亲在我眼里更是一个庄稼能手。小时候,父亲在外工作,家里家外所有的活都是母亲一个人的。对于一个农村妇女来说,洒扫庭院挑水锄地等活都不是什么事,但如果让她们干背麦捆抗麻袋等重力气活,真是难为她们了。母亲是一个个性很强的人,从不轻易开口求别人,所以背麦捆抗麻袋扬场等活,都是她咬牙一个人干的,虽然有时候亲戚们也自愿来帮忙。小的时候我们没有力气,长大了又外出念书,那样的活母亲一干就是几十年,她从没有埋怨过什么。春节回家,和母亲聊了几个晚上,母亲说起那时候受过的苦和累,我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我知道,我们姊妹几个亏欠母亲的太多太多。我一直想专门写一篇文章来说说我的母亲,但就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6、读书人
从我记事起,似乎感觉不到“耕读传家”的风尚,但我知道,上一辈有几个读书人。我前面提到的王家舅爷爷,我猜想他年轻的时候一定读过书,要不他怎么懂那么多知识和道理。至于说到刘家舅爷爷,他则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老牌的高中生。刘家舅爷爷的儿子我叫舅爸,和我是同学。有一次,他拿出刘家舅爷爷的高中课本,我们坐在村庄南头的大场里看。课本是合订本,繁体字竖版,上面还有刘家舅爷爷笔迹。当然,繁体字和刘家舅爷爷的字我们都不认识,舅爸怎么偷出来的就怎么放回去。如果你怀疑书不是刘家舅爷爷的,那么他写得一手好毛笔字,则是村庄里的人都知道的。还有,每年春节,很多人家会拿上墨汁和红纸去他们家让刘家舅爷爷签先人牌位。要知道,签先人牌位是有讲究的,首先这个人是一个德高望重的人,还要是一个略通诗书的人。刘家舅爷爷是一个读书人无疑了。
父亲是村庄走出去的第一个读书人。说父亲之前,我想说说我的爷爷。爷爷的老家其实离这个村庄很远很远,远的连爷爷都说不清。因为爷爷小时候由太爷领着一路乞讨到了刘家山。等爷爷长大了,因为精明能干,就入赘到刘家大户当了上门女婿。奶奶一共生了五男四女。五个男的,爷爷都送他们到学堂。到后来,父亲和五叔算是吃上了商品粮,成为了国家干部。不知道爷爷当年是否满意,但父亲感激爷爷,这是父亲一直说的。父亲从师范学校毕业以后,先在乡政府干了几年,觉得还是讲台适合他,于是又回到了学校。这一干就是三十年,后因病退休。我们想着,他退休后可以过几年清闲的日子,不想却早早地离开了我们。
小刚的父亲也是从我们村上走出去的名医,治好过有很多疑难杂症的病人,十里八乡的人很是尊崇他。他后来还做到我们乡卫生院的院长。退休以后,继续发挥余热,给人看病,功莫大焉。
到了哥哥这一拨,生活虽然依旧艰难,但大部分人读书还是很用功,每年都有考出去的。就像一首歌里唱过的,“前边有车,后面有辙”,有他们在前面带路,我们这一拨自然走的驾轻就熟,一路有挫折,但没有放弃,几年时间,村上考出去了十几个大学生。我们走出去,比我们小的,每年也都能传来好消息,还有考上重点大学的。村庄在那几年,在当地名气很大,提到刘家山,没有不伸大拇指的。还有更令人自豪的,又过了几年,村里还出了一名留洋博士,一名政府县长。
7、没有结尾
有一天,我在微信圈里看到了一幅照片,仔细一看,是站在高处俯瞰我们村庄的全景图。我能清楚地找到我们家的院子,能找到我家院子东头的那棵我经常爬上去摘杏子吃的大杏树,能看到我们经常玩耍的沟壑山梁,却找不到我们自己的身影。我以为我们的故事永远过去了,没想到晚上的梦里,又回到了故乡,回到了那远去的童年。
我现在生活在一个不算太大的城市里,每天从拥挤喧闹的大街走过,但我不在意这些,我常会仰头望向遥远的天空,那里印着故乡的轮廓,我知道,故事还没结束,或者说更本就没有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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