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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湘行笔记之二:山之灵

2021-12-23抒情散文张乃光
抵达张家界,天色已晚。天空和一路山的影子,充满怪异色彩。这怪异,与导游L,一位娇小的湘西女子在途中的讲解有关。她大肆渲染湘西的种种习俗,其中给我刺激很深的有两样,一是“赶尸”习俗,据说客死他乡的人,路途迢遥难以搬运回家,便有懂法术的职业赶尸……
  抵达张家界,天色已晚。天空和一路山的影子,充满怪异色彩。这怪异,与导游L,一位娇小的湘西女子在途中的讲解有关。她大肆渲染湘西的种种习俗,其中给我刺激很深的有两样,一是“赶尸”习俗,据说客死他乡的人,路途迢遥难以搬运回家,便有懂法术的职业赶尸人,夜行昼止,把一群尸体赶回乡。尸体都带着高筒毡帽,额上压着几张画着符的黄纸,像麻雀似的跟在赶尸人后面跳着走。二是民间的“养蛊”,养蛊人把各种有毒的虫类养殖在一起,让它们互相厮咬,最后胜出者为“巨毒之王”,把它风干碾成粉末放入饭食或茶水中,诱人不知不觉间服下中了蛊毒,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乖乖听施蛊者摆布。   导游L一番绘声绘色的讲解,车窗外的景致变得扑朔迷离。车行到张家界时,眼前便恍惚有数不清的影子,车前车后闪烁跳跃。明知是幻觉,心却跳个不止。当晚下榻张家界仙境山庄,眼前也是人影憧憧,不知是梦是醒。   直到窗外鸟叫,蓦然惊觉,已是天光大亮。   起床去吃早餐,一出大门,便见山庄白房之后,有几柱山峰,峰为石峰,石上有树,房白,石红,树绿,迥异于寻常见过的山景。马上醒悟,昨晚车窗外的憧憧的人影其实应是山影了。忙对着一柱石峰举起手中相机,一个宾馆的管理人员笑着问我从哪里来。听我回答来自云南,又追问,这里的山与云南的山有什么不同?一时语促,含混地说了一句:“云南的山是块状的,这里的山,好像多是柱状的。”   但这个人的问题便一直留在心里。早饭过后,向张家界黄石寨景区进发,乘缆车直上,果然一路柱状山峰林立,形状千姿百态,让人不可思议。一路行去,当导游L一一叫出它们的名字——天神布阵,猴帅点兵,天书宝匣,定海神针,南天一柱,金龟探海,八戒招亲,五指峰……想象的空间顿然间便萎缩下来,驰骋的目光遇到了命名的障碍。这些来自洪荒时代的山峰,是先于命名者而存在的,把它们简单地归结于像什么,不过是一种肤浅的解读。命名是一种吃力而不讨好的借喻,而任何比喻都是蹩脚的。这些山峰具有无法比拟的精、气、神,面对这样灵异的山峰,人的眼光需要看出的,是它的深层意义。   我不愿把目光固定在一种肤浅的比喻上的,独自离开队伍,率性而行,任凭目光自由驰骋,一时间风吹云移山动,便感觉万千石峰都具有了生命,而且叫出了声音——溪流的声音,树叶的声音,鸟雀的声音,这是来自时间之外的古老的声音。嶙峋的石峰上却长着树,多为枝叶繁茂的阔叶林。这些树,肯定不是人工造的,天然而有生气,属于另一个年代,与云南滇西一带的山岭飞机直播的松树大相径庭。难怪得张家界能成为中国第一个国家森林公园,又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了《世界遗产名录》。仔细想来,人类对大自然的改造行为,很多时候是愚不可及的。   下午游金鞭溪,一条溪水在绿色的山峰间清澈地流,流出一路的宁静与清幽,这是一条从远古时代淌来的水,穿越了很多的时间和空间。溪边丛生着叫不名字的杂树,水中有小草,有石头,石头上长着茸茸青苔,阳光下绿得可爱。溪水上架起的木桥,古朴得有诗意,简陋得有情调。有人问导游L:“溪水中有没有鱼?”这显然是个愚不可及的问题,因为溪水清澈见底。导游L的回答也很幽默:“水中的鱼,白天看不见,晚上才看得见。”同伴们都一起笑了起来,笑声中一路行去,满眼奇峰怪石,行至水声渐息处,突见一柱石峰拔地而起,三面笔陡,有棱有角,金光闪烁,气势雄伟,导游L说:“这就是金鞭峰,酷似古代兵器中的鞭而得名,金鞭溪又因它而得名。相传,秦始皇赶山填海到此,因醉酒不慎将金鞭坠落,化作石峰。”大家一起停下来,有人仰头发呆,有人忙着照相。   自然便想起了清晨宾馆前那个管理人员提出的问题。途中寂寞,正好拿来讨论。Z说:“滇西的山,多为岭,湘西的山,多为峰,山体形状是有明显区别的。”我连连点头,为早上的回答暗自得意;S说:“云南的山有石有土,但这里的山多为石峰。”这是明摆着的事实,便有人笑:“恭喜你,答对了!”左顾右盼,总感觉这样的两个答案似乎还停留在表面,总觉得这里的山峰间还隐藏着很多摄人心魂的东西。行行复行行,沿着溪水在神秘间穿行。途中遇穿苗族服饰招人照相的少女,眉目间妩媚中夹杂着几分妖气。不像大理的白族姑娘,脸上的表情开朗大方,正应了“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蓦然间便有些开悟,山也与人一样的,所处环境不同,受到当地文化的浸染,自然会有不同的面目。   再一想,这些山是先于文化而存在的,便进入一种悖论:不知是山生成文化,还是文化生成山。沉思默想间,路上的景致,充满怪异色彩。导游L一路上讲述的传说也与平时听到的大异其趣,不知不觉间便走入了一种梦幻。石峰的颜色变幻莫测。有白,有蓝,有青,有绿,想是因为石峰上石质含量不同所致。石头的形状也似是而非,让人神思恍惚。导游L停下,指着一座石峰,笑着问我:“像谁?”我看了半天不回答,她又提醒:“像不像鲁迅?”一看果然有些像,短发,高鼻,特别是微抿的嘴。正要点头,导游L又说“有人说他更像高尔基。”再看,果然也像。   夜宿武陵源,梦中山影幢幢,像无数的鬼怪精灵在夜色中跳舞。第二天一早,乘缆车上天子山风景区。缆车玻璃窗外变幻的景色让人惊异万分,一柱柱,一峰峰,一列列的石峰,或藏于树丛之中,或耸于云雾之上,或列于巍巍蓝天之间,绿得浓艳,蓝得眩目,白得刺眼,颜色刚烈、胶着,气象庄严、肃穆、深邃。突然间,搞油画的朋友M山经常挂在嘴边以致我耳熟能详的线条、肌理、明暗、质感、光感、造型等语汇便一下间涌现在脑中。我看到了山的线条,石的肌理,光的明暗,以及山、石、树的质感、光感、空间、造型。石峰的表情也各不一致——成列状的,或肃穆如士兵,或妩媚如少女;成峰状的,有的沉思如哲者,有的飘逸如隐者;独处一隅的,像狮,像虎,像熊,像免。导游L说,这些山峰,有华山之险,泰山之雄,黄山之美,庐山之秀,被称为“峰林之王”。   她说到的几山,我去过黄山,黄山的山也是石质的,很有刚性,张家界的山却似乎更具有一种特殊的魅力,苦苦搜寻,想到了“灵气”这个词。张家界的山,是有“灵”的,当来到贺龙公园,望着一匹雄健的骏马后手握烟斗面容刚毅的贺龙塑像,“地灵人杰”四个字便突然钻入脑里。在这样的地方,确实应该产生这样的人物。此后一路看到的石船出海、天子阁、云青岩、千年龟王化石、南天门、御笔峰、仙女献花,每一处都让我想到了灵气。   该下山了。我看到所有的人脸上都有倦色。这种倦色与两天前在韶山时发生的一场意外有些关系。在离开韶山时,放行车在高速行驶中突然间猛颠了一下,坐在最后排的Y跌落在座位下,顿时面无人色,直不起腰来。先到韶山市医院检查,照了片,医生说没问题,只开了点药。Y一路上还是疼痛不止,到张家界吃完晚饭后又到张家界市医院,医生郑重其事地做了CT检查,仍查不出问题,又开了药。一车人跟着参观了两个医院,守到晚上十一点左右。两天的行走,原来积累的疲乏突然爆发出来了。受过伤的Y自然是不能再走路下山了,导游Y为照顾他也跟着坐缆车下山。徒步的我们就只好自助旅游了。看到同行的芝和琼,一拐一拐地走路,不由得暗生怜香惜玉之心,平时游泳、登山的效果此时便显示出来了,一手搀一个,慢慢向着山下走,沿途自然放过了许多山景。   下山的途中,同行的人脸上都表情麻木,只是机械地行走。一种幽默感,便在心头升起。我想起了导游说过的“赶尸”习俗,感到我们正被一种神秘莫测的力量驱赶着行走。   我想起到国外的两次旅游,都有被导游赶着走的感觉。在我的故乡大理,每天也有大群被导游赶着走的游客。这样的方式是不适合心灵之旅的。我羡慕一个人背起行囊,行于当行、止于当止那样一种旅游方式。这样的方式是需要时间和心境的。   导游L离开时特别嘱咐,下山后要经过一段五公里的峡谷地带,人称“十里画廊”,值得一看。下山后,绝大多数的人却都选择了坐环保列车返回,坚持徒步者只有我和寥寥几人。   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一路上,果然风景绝美,相机一直闲不下来。蓊郁的树后,赭红、青白、苍绿的石峰,像人,像神,像飞禽,像走兽。近距离的奇峰异石上,天然纹理像一幅幅绘画。路两侧,芦苇开着白红的花絮,一队郊游的小学生,举着小旗,戴着红色的遮阳帽,迎面朝我们走来,经过身边,每个人都叫一声“叔叔好!”声音里含着喜悦和真诚。   两天的劳顿,顷刻间消失。漫天云锦中一柱山峰突现眼前,酷似怪鸟,翘首向天,似要冲天而去。再往前走,又在一堵石峰上看到一张沉思着的脸,两只眼睛,凝视着我们,一种审视的目光。   我们都站下,默立。脸上的神色都有些怪异,像中了蛊毒。我对Z说:“我找到这里的山与云南的山最不同的地方了——云南的山,威猛;这里的山,灵异。这里的山,一定是有‘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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