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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童年与坐骑账房先生

2020-09-17抒情散文朱竹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7:27 编辑

童年坐骑与账房先生我的童年有两个家:父亲过继之家与父亲过继之前的家。两户人家都姓朱,都住在同一个村庄。过继之后的朱姓人家,没有男人,只有两位老妇人,即我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7:27 编辑 <br /><br />童年坐骑与账房先生
我的童年有两个家:父亲过继之家与父亲过继之前的家。两户人家都姓朱,都住在同一个村庄。
过继之后的朱姓人家,没有男人,只有两位老妇人,即我的祖母与老祖(祖母的婆婆)。地无几亩,但院子很大,有大西屋三间耳房一间,耳房又称作小西屋。父亲母亲住在小西屋,祖母与老祖住在大西屋。
从我记事起就同祖母老祖住在大西屋里,大西屋高大,进屋要上几层阶条石台阶,屋顶起脊,由青石板铺就。东窗超大,南窗小,西窗更小,无北窗。满屋亮堂堂。南窗下是个大炕。晚上睡觉,我偎依在祖母怀里,听祖母讲故事。老祖不讲故事,也不听故事,只是一个人在那里打鼾。
其中一则是讲山神爷的故事(站在院子里就能望到巍峨高耸的太行山)。祖母说山神爷的坐骑是一只老虎,因为老虎吃了一位上山烧香的妇道人家,山神爷罚老虎为自己的坐骑,名字叫石虎。祖母说山神爷有自己的账房先生,名字叫张三,是一只狼。那时的山神爷的家财没有煤矿金矿,也没有什么水磨石厂大理石厂,只有两条清溪几沟沟果木树。祖母说甘池村(笔者的外婆家)给山神爷磕头烧香,账房先生就大笔一挥,把一条清溪给了甘池那座村庄。北良东良(笔者的故里)给山神爷磕头烧香,账房先生又大笔一挥,把另一条清溪给了北良与东良。祖母还说谁八月十五给天上兔儿爷烧香磕头,账房先生也大笔一挥,就给谁水果一大箩筐,因为兔儿爷与山神爷是近亲,每到八月十五那一天,兔儿爷就从天上下来,到山神爷家作客。箩筐里有山楂山葡萄山桃山海棠,还有我喜欢吃的火拉车酸槟子烂酸梨。听到此处,我的哈喇子流出来,湿了祖母的臂膀。自那以后八月十五中秋节给月亮敬香磕头,我敬得格外认真磕得格外砰砰响。
屋前的院子很宽敞,植有笨槐树洋槐树香椿树,笨槐木质坚硬是盖房的好材料,洋槐木质松软,但其花奇香,可与面食搅拌在一起蒸煮煎炸进食。屋后的是个长条小院,植有两棵高大的桑树,掉下来的桑葚又黑又红又紫又长又大,十分香甜。能把我这个吃桑葚的人嘴唇牙齿吃紫了,嘴角滴下果汁能把白衣裳洇紫了,母亲用上肥皂搓也很难洗掉。后院的南端是猪圈,圈墙有多半人高,比院墙矮一大截子。春天买小猪,养了对头一年,成了大猪,春节时宰杀。父亲到集市上为猪买米糠。我为猪打猪草。母亲一天三次喂猪食。账房先生也喜欢猪,尤其喜欢那肥猪满圈的大猪,乘着夜色与星光莅临猪舍。为了谢绝张三的到访,父亲用石灰在圈墙上画上了许多白圈。张三知道祖母会讲故事,也知道我爱听祖母讲的故事。张三知道祖母讲它的故事,也知道我爱听它的故事。祖母讲故事时我听故事时牠不会来,待等讲完了听完了以后,呼呼呼进入梦乡时先生才会悄无声息光临。先生既聪明又狡诈,总是先伸出一爪去触去碰去挠那白圈,直到那圈不再是上套的活圈,而是一个死圈。然后才会一跃而上那圈墙,通知那睡猪“我来了”,那睡猪猛地醒过来站立起来,不叫不哼不动,惊惧之下发呆,惶恐之下发傻。那先生顺势一扑而下,既不吃也不咬,只是追,只是赫,只是吓。俗话说狗急跳墙,其实猪急也跳墙。只要两腿趴上去,跳不过去也不要紧,那张三就会用头来拱屁股,倾尽全力来帮忙。此时此刻,大人就会被响动惊醒,拿扁担拿锹拿勺拿锅,大呼小叫弄得山响,目的只有一个赶走那拖着长长大尾巴的账房先生。否则那猪的大耳朵就会被先生咬住,那身子与其并排而行,那屁股被大尾巴扫荡着,走向荒郊野岭——那儿有狼的幼儿园,七八条小狼。顺便说一句在狼的家族中,母狼一旦司职幼儿园,无论喂奶还是外出归来后反哺,没有亲疏远近之分,均能一视同仁。作为母亲,只有亲娘,没有后娘。伟大的张三,张三比人类伟大!记得有一年圈里的大猪真的被账房先生拖走了,圈里空空如也,可是过年时贴对子,父亲依旧要在圈墙上贴上’肥猪满圈”四个红纸字。
我另一个家有爷爷奶奶叔叔与婶婶。那是一个长方形有两个院子相连的大院,坐北朝南。南门口是柴门,一进门有东西两座房,住着五叔与六叔(二爷爷的儿子),是前院。后院是四合院,南屋住着二爷爷和老(小)叔,东西两座屋,分别住着二叔与四叔(也是二爷爷的儿子),北屋才是爷爷的家居,有爷爷奶奶叔叔(大排行为老三称三叔)与婶婶。记得,春节拜年的时候,先到爷爷家磕头,再到二爷爷家磕头,其后再去几位叔叔家磕头,所挣的压岁钱是毛票两大把!真是天大地大毛票大,树上的鸟儿喜欢叫喳喳。话说一日夜晚,胖胖实实的四叔从外边大摇大摆地归家,行至街口感觉不对劲,有东西在身后跟着,他不曾回头。说时迟那时快,双爪已经搭上两个后肩,他知道那是账房先生,是前来为山神爷要账(作为四叔的他,曾经进山砍伐过山神爷一棵果木树),千万谨慎,不可小觑。他依旧不回头,否则那先生就会一口下去咬住他的咽喉。他走,搭肩的先生也随着走,一直走进自家院子那柴门口,只听四叔一声惊天动地的吼叫——张三来了!前院的五叔六叔以及后院的二叔三叔都心急火燎地跑了出来,不想再算账,也不曾过招,那先生扭头就走!临出柴门之前还回头望月——那些光着膀子赤着双脚手持各种家什的叔们,不禁哑然失笑。
其实账房先生是从来不想与人过招的。上面我四叔的经历是数百年来唯一仅有的一例,是先生与四叔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其实账房先生是不想吃四叔的,要想吃,四叔再机警再沉着再胆大包天也是无济于事的。我9岁那年到三里之外的长沟镇去上小学,与邻村的郝勇结伴而行。我清清楚楚记得,那是初冬的一个早晨,天刚朦朦亮,我倆走出村口不远,就与一位用三只腿走路的账房先生邂逅。先生的左前腿蜷着,蜷着的爪很白很尖很长,在晨曦的映衬下也很亮。先生的眼睛里没有凶光,先生的牙齿也不曾外露,先生对人类(聪明绝顶先生知道我们倆代表人类)很文明,静悄悄地从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横陈而去。研究张三的专家说张三不攻击人类,我与郝勇的经历佐证了专家的论断。人的天敌不是狼(虎),而是他自己。人类却是张三的天敌,且是唯一的天敌,致命的天敌!
人喜欢吃红烧猪肉,账房先生也喜欢吃红白猪肉。人喜欢吃驴肉火烧,账房先生喜欢吃驴的五脏六腑。账房先生夜半潜入黑乎乎的驴棚,那驴与账房先生周旋,用自身的蹄子进行战斗,用尥出的蹶子,威慑先生对寒舍的光顾。可是那张三三转两转一旦逶迤到牠的肚皮下,牠就只剩下了颤抖,原地不动,在那里筛糠。此时此刻,那账房先生就会伸出那细而尖白而亮的利爪,哗地一声大开膛,落下来的是一大堆五颜六色的盛宴!

爷爷也拥有一头大毛驴,爷爷的大毛驴脖颈上挂着一串铃铛。华龙龙,华龙龙。爷爷骑着大毛驴去投亲,去访友,去赶集,于青山绿水间山响。账房先生认识爷爷那头大毛驴,喜欢那头大毛驴,但不喜欢那串铃铛,恐惧那串铃铛。所以爷爷的那头大毛驴总是安然无恙,那串铃铛是大毛驴的守护神,即使在夜间也挂在脖颈上。记得一日,我同爷爷一起骑在大毛驴的驴背上,我在前,爷爷在后,过了一座石桥,涉足一条清溪,那毛驴怎么也不肯过去,爷爷只好下去牵着毛驴走,让我一个人在驴背上摇晃。那种惬意与美意,让天上羡慕的白云飘下来,飘过我的头顶,落在水中央。走上一条山路,爷爷开始哼唱一段小曲。谁也不会想到对面赭石色的山崖上,站住一只灰色的账房先生,正在竖着耳朵听,听爷爷的唱,抑或听铃铛的响,还是听两者的和声……
随着童年的远去那张三也随之销声匿迹了,包括西山(太行山)在内的京西地区已经再也看不到一位账房先生了,而那老虎也和账房先生一样名存实亡了!不过还有一尊石虎存留在京西二环三环之间的劳动关系学院内,读那碑文才知道此地原来有一座老虎庙,早已经坍塌不复存在,是敬畏虎大虫吃进香的妇人,由石匠刻一石虎置放在香火中,以求禳解灾祸,保佑平安。祖母的故事里那老虎也是吃人,且都是吃烧香的妇人,所不同的是一个是被供奉,一个被惩罚为坐骑。想一想我的家乡与老虎庙虽然都处于京西,但南北相距百里,作为不识字又足不出户的祖母,是不可能知晓那尊石虎的。这只能看作民间故事文化与庙宇文化以及石雕文化相同又相异的谐趣。应当说是一连数十年战争的枪声,开山的炮声,大跃进的烧山毁林,以及那二环三环四环五环与六环,把先生赶到云天之外去了!先生的账本只好收起来,不过来日方长,总有一天先生会与它的天敌——人类——算总账!所谓秋后算账,比什么都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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