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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去魏家岘抬煤

2021-12-23抒情散文薛林荣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0:12 编辑

  去魏家岘抬煤(约2390字)薛林荣下午放学的时候,校长站在队列前面清了清嗓子说,三年级以上的同学明天去魏家岘抬煤!校长就是我父亲,当他宣布完这一重要……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0:12 编辑 <br /><br />  去魏家岘抬煤
  (约2390字)
  薛林荣
  下午放学的时候,校长站在队列前面清了清嗓子说,三年级以上的同学明天去魏家岘抬煤!
  校长就是我父亲,当他宣布完这一重要活动安排时,我仗着与他私人关系好,欣然跨出队列振臂高呼,作进球庆祝状,三、四、五年级的同学见状无不额手相庆,一二年级的同学则不失时机地强烈表示不满,队列中一片翻江倒海,局面有望失控,但父亲严厉地及时予以制止。他像诸葛亮指挥张飞、赵云和关羽各带一彪人马去险要之地伏击曹操那样,很干练地安排我们做好明日去魏家岘抬煤的前期准备工作,概括起来是这样的:椿树嘴的同学每人拿一根扁担,碾坊的同学每人拿一个筐,油坊的同学每人每一根绳子。安排毕他问,听清楚了吗?我们信心爆棚地山呼:听清楚了!
  然后我们节奏铿锵地唱了一首“小红花,爱太阳”的歌,等不及解散就望门奔去,由于启动速度大致相同,最初到达校门的三位同学被卡在门框中进出不能,疏导工作进行了三分钟之久。
  这天晚上我兴奋得不能入眠。去年这个时候,也是父亲这样宣布要去魏家岘抬煤,作为二年级小学生,我被排除在抬煤的队伍之外。高年级同学得意洋洋地笑着,我恨不得一脚踹在他们的小命根上。
  为了让父亲特许我去抬煤,我当天晚上哭过、闹过、绝食过,还玩了长达三十五分钟的失踪(我藏在粮仓里,大人们却去打麦场找,甚至揭开水窖查看),但父亲仍然大手一挥予以拒绝,形同中国纺织品市场对欧美说不。现在好了,苦日子终于熬到了头,我是三年级的翻身农奴了,明天就可以去魏家岘抬煤了!
  魏家岘距高洼村有十里山路,在远处山梁砂石公路旁一个豁岘的臂弯里,那儿有一个很大的供销社,也就是商店。每年秋天时,学校都要组织学生去魏家岘抬煤,以供冬天教室取暖之用。我还没去过魏家岘哩,其时我八岁零七个月,向西最远走到七棵柳树(一个距村头二三里山路的地方),向东最远走到李家老庄(一个供奉着方神的地方),这次要去遥远、陌生而新奇的魏家岘抬煤,相当于我要出国了,怎不让人悲欣交集、喜极而泣呢?
  天终于亮了,我胡乱吃了几口干粮,就和同学扯开大步奔向魏家岘。从高洼村去魏家岘要翻两座山,首先从村子沿细路溜到沟底,然后从沟底沿细路攀到山顶。假如能从此山向彼山架一座上海杨浦那样的斜拉式大桥的话,翻山的麻烦估计会小得多,但这显然是空想社会主义。
  父亲担着软系沿子(一种细篾条编成的筐)走在最前,后面是一长溜提筐或抡担的学生。我们在翻耕的麦子地里打滚,把田间的糜子杆当成练刺刀的靶子。我们向深沟喊话,然后等声音反弹回来,这叫“崖(音gai)娃娃”。我喊的是“抬煤喽!”传来的声音是“煤喽,喽……”一喊一答,仿佛我和山沟就埋什么东西商量具体意见似的。山脚下有细水,河道里石头大的如车轮,小的如鸡蛋。山坡上的酸刺林中长满了沙刺果,红通通地耀眼,折断一束一粒粒放进口里,一汪酸水就从舌底下渗出,牙齿都要酸倒了。
  约摸两个小时后,当我们走得一跛一跛时,魏家岘终于到了。魏家岘的公路既宽又平,路面上撒满了鹅卵石,显得极其豪华,我想这样漂亮的马路上应该有汽车,但我没有看到汽车,只看到一辆手扶拖拉机趾高气扬地在糟蹋豪华的马路。我失落的情绪还有升腾起来,就看到一座阔大的像宫殿那样宏伟的商店,白墙、青瓦、玻璃窗、棉窗帘。我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大的房子啊,北京人民大会堂最多也就这么大吧——书中暗表,这是一座马鞍架式的平房,面积约为30平方米,确实没有人民大会堂大。不仅我吃惊,王一元的嘴巴也张成了上下两个括弧,厚厚的嘴唇看上去有些干裂。但商店没有开,门上挂着一块牌子:今日盘点。父亲说,盘点就是算帐的意思。我聪明过人,更兼博闻强记,迅速记住了这个词,并在此后的学习生活中活学活用,动不动就要找得罪了我的王一元盘点盘点。
  其时我非常担心商店的人耽于盘什么劳什子的点不开门,把我好不容易等来的抬煤机会浪费掉,让我们白跑一趟。关键时刻靠父亲,他去拍打商店的后窗,门果然开了。我们接受昨日“蜂拥而出”校门被卡在门框中的教训,改为“鱼贯而入”商店,脸上的表情像伊斯兰信徒进入麦加。
  这个商店里的货架真大真高真多!我的头刚够得着它阔大的水泥柜台。当我努力仰视头顶那些陌生的商品时,其情形类似于鲁迅往返于当铺和药店。高年级的同学向营业员要来了铅笔、笔记本、圆珠笔等文具,分别摆在柜台上轮流赏鉴,这时的我们就像上班间歇逛商场的女士一样只看不买。他们甚至要赏鉴橡皮筋,以我八岁之男子汉气魄,当时我都搞不懂一帮男生为何对女孩子扎辫子用的橡皮筋那么感兴趣。但当他们从我头顶上迅速鱼贯退出商店时,我赫然发现每个人的手腕上都缠着几根橡皮筋!我差点喊出有人偷东西,但一种同谋获利的心理支配我也去柜台上赏鉴商品。营业员和父亲在聊天,柜台上放着一撮偷剩的橡皮筋,黄色,数目不详,质量可靠。当我靠近它们时,开始心慌、气短、胸闷,就像我若干年后第一次冲动地抱住了一个女孩子那样,于是我落荒而逃。
  我们到后院去抬煤。后院供车辆进出的大铁门中又套着小铁门,经过我认真研究,确信小铁门是供马啊、牛啊等大家畜出入的,但营业员偏偏只开了小门让我们出入,如果不是他故意欺负我们,那只能证明我的判断是错误的。后院真大啊,足有天安门广场那么大——书中暗表,后院确实很大,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一堆煤块像黑山一样堆在西边,旁边是磅秤,我无法搞清楚这个没有秤杆和秤系的秤是如何称出一筐煤是40斤的。
  考虑到我和王一元的传统友谊,父亲安排我俩共抬一筐煤。我们俩抬了半筐煤朝学校赶,由于是下坡路,小个子的我走在后面,大个子的王一元走在前面。王一元的手臂上也戴着几根来路不明的橡皮筋,我心中不服,悄悄地在换肩时把煤筐向他的方向移动了一些。
  我们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豪华的魏家岘,心里十分惆怅。我当时痛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学习,力争全级第一,这样我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父亲有事没事带我去魏家岘。同时我还向父亲提出了建设性的意见和建议,即把魏家岘作为我校尖子生荣誉参观的旅游胜地,每年春秋两季分别前去游览。父亲说,好,就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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