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痛为谁？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8:00 编辑 <br /><br />　　

当死亡滋生出讽刺的犄角！心痛，可知为谁？
　　 ——题记
　　那个冬天，很冷。在那个极寒的冬天，我的生命中，又失去了一位长者。他老人家的故去让活着的人心寒彻骨，于这个社会，亦是无以言说的痛。
　　他，一位抗美援朝的老兵，清贫到生命终止的老党员、老革命，在二零一二年那个勤勉飘雪的冬天，安详而平和地追随他的老伴儿而去，享年八十六岁。一个年近九旬的老人，不是死于病痛，也不是死于老迈……
　　记忆中，他温和而善良、率性而刚强、执着而坦荡、勤劳而节俭。无论贫穷与富有，无论失意与得势，他的刻满沧桑的脸上永远都挂着无声的笑容，与他门牙上的两颗金属牙套相映生辉。
　　曾经，他，是极端健康的，他的身板出奇的硬朗。
　　老人一生中最令人难忘的是他拥有两条耐力极强的腿，自从朱德总司令的身边复员回到地方，他就用那双腿丈量着家乡的山山水水，三里五里、十里二十里的路程，对于他老人家来说，不用脚量就没了乐趣，双脚踩在故乡的土地上才踏实——从春到夏，从秋到冬，从青春年少到耄耋之年，每一次出远门，他都要挎上一壶凉水、揣上两个馍馍上路，夏日的青纱帐熟知为他拭去多少汗滴，冬日的寒风细数为他描画多少次素须白眉……
　　这双腿，在他十六岁入伍时，曾经迈着铿锵的脚步奔向抗击美帝、援助友邦的战场；这双腿，在他八十岁时，还曾灵便地辗转于陇亩之间，种禾锄草，耕耘收获，辛勤劳作，自力更生。
　　可谁曾想到，也正是这双腿，间接断送了老人的性命。
　　二零一零年的冬天，吃过早饭，八十三岁的他不顾家人的劝阻，照例又出去遛弯了，积雪覆盖了路面，雪下盖着被车轮碾压结实的厚厚的冰，脚踩上去，有些滑，老人小心翼翼地沿着庄稼地头的马路走着，呼吸着凉爽爽、甜丝丝的空气，一忽儿脑海中回播着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场景，一忽儿，耳畔又回响起彭大将军瓮声瓮气的教诲，他的心里充满了自豪。
　　“嘀——”，汽车喇叭突然鸣响，待他回过身去察看，车即将驶到近前，他急忙转身躲避，怎奈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在雪地上，“嘎——吱——”，伴着一声刺耳的急刹车，失控的面包车从他的骨盆上辗轧过去，剧痛，难忍的剧痛铺天盖地地袭来，老人汗如雨下，他被车上下来的年轻人抬进车里，车上一男一女，说拉他去医院，他心生感激。可是走着走着，车停了下来，开车的男子下了车，女人也跟着下了车，女人似乎在阻拦男子，“咱们可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然而，男子还是把老人拖下了车，弃在了白皑皑的雪野中，面对老人的哀求，男子连声“对不起”都没有，唉——，假如，丢弃了一个小猫小狗，他也不会如此绝决吧？
　　老人躺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冰天雪地里，四肢越来越僵，鼻子里呼出的热腾腾的蒸汽提醒着自己还活着。
　　“我不能就这样死了，我已经见了六次阎王——抗美援朝的六处致命枪伤阎王爷都没有收留我。人说我属猫，猫有七条命，我还有一条命没用完，我要活着回家。”他咬紧牙关，艰难地翻过身，用右臂拖着下身匍匐前行，这是他的强项，兵营里的苦练的结果。
　　老人爬啊爬，眉毛胡子甚至每一根汗毛都挂上了白霜，结上了冰坠儿，身上的棉衣里子也早已被汗水浸湿，朔风吹来，从衣领缝隙钻进他的前胸，阵阵寒凉袭击着老人的每一寸肌肤，身寒彻骨，有生以来，老人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最后，再也爬不动一步的老人在严寒中只剩下喘息的力气了。所幸，一辆同村路过的三轮车将他载回了家里。
　　家人把他送到县医院的时候，医生说老人骨盆因重力辗轧产生巨大裂痕，加之老人年事已高，治疗费会相当高昂。
　　老人死活不治了，坚持出院，服药维持。
　　没有人能拧得过他。
　　他是出了名的老倔头儿，人送外号“老倔子”。
　　谁都猜得出，之所以坚持不治，是因为他怕花太多的钱，他的家里没有钱，一家三代苟且栖身的三间草房已经在飘摇的风雨中瑟瑟地抖了好几个年头，那房，雨天，似乎两个大小伙子一推就能将它推倒。他的儿子腰间盘突出，不能干重活，家里的地又少得可怜，要重新盖几间砖房难于登天。儿子无奈地恳求父亲去乡里的民政部门申请补助，可是，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去，他说，日子还过得去，比起旧社会已经幸福多了，不要再给党和政府添麻烦。最后，还是亲戚朋友凑了一部分钱，又借了一部分高利贷才盖上了三间砖瓦房。
　　这次，老人也一定是怕儿子给党的民政部门添麻烦，没有在医院住一天。
　　谁不知道，严重的骨伤只凭简单的口服药无异于隔靴搔痒。
　　老人就在这不温不火的治疗中病情一天天恶化，带给他的是无休止的痛，这痛折磨得他日日夜夜寝食不安！三年，一千多个黑白交替的日子，家人数不清有多少次，疼痛难当时，老人被紧咬着的下唇流了多少血，额头滚出多少颗豆大的汗珠……
　　最终，老人被轧伤骨盆的一侧半身不遂，两年后瘫痪在床，第三年，老人并发脑出血而逝。
　　临终，他说：“不要恨撞了我却逃跑的那个人，他也一定是没有钱，他如果是百万富翁，他会对我负责的……”
　　此番话语，令我心痛异常，我不知道可恶的肇事者如果能听到老人的这席话，他的浑身是否会“长”满芒刺，或者无地自容！

　　老人一辈子都在追求，追求低调做人，不躺在功劳簿上度春秋；追求高调做事，能自救则不给政府添麻烦。老人一辈子都在坚守，坚守着对党的忠诚、热爱；坚守着对它人的理解、宽容。
　　用鲜血捍卫过世界和平，用青春保卫过将帅的安全，他义无反顾，他无怨无悔——因为他相信他和无数战友的付出，会换来一个欣欣向荣的新中国，会营造一个让世世代代物质富足、精神高尚的新社会。
　　可是，夺去年近九旬的老兵生命的却是肇事的年轻人良知的缺失、道德的沦丧，这种逃避责任的行径分明违背了老一辈革命者流血流汗打江山的初衷。它的邪恶程度远远超过了敌人的子弹，它在清醒的世人心头撕开的伤口将永远无法愈合。
　　一个为了后代的幸福而血洒疆场的老兵，被一个拥有着自私、冷血灵魂的后生彻底剥夺了享受幸福晚年的的权利，这样的离世呈现给世人的是怎样悲催的辛辣讽刺！
　　我终于迷茫了——死亡如果滋生出讽刺的犄角，它刺痛的会是谁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