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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实验文本:抛我在下界

2021-12-23抒情散文李云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9:23 编辑

实验文本:抛我在下界
文/李云在一个宁静的夜晚,吃过晚饭后,我被周围阴沉的雾气包围,我感到了沉闷和压抑。许多个这样的夜晚,我都感到无所事事。我想做些事情……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9:23 编辑 <br /><br />实验文本:抛我在下界
文/李云
  在一个宁静的夜晚,吃过晚饭后,我被周围阴沉的雾气包围,我感到了沉闷和压抑。许多个这样的夜晚,我都感到无所事事。我想做些事情,可我常常提不起做事的兴致。我认为在我做过的许多事情中有极少是有意义和有价值的。为了寻找活的价值,我一直深陷在生活的泥绰之中不能自拔。我读过一些书,可我没有从中找到明确的答案。我安慰自己说:也许生活本身就没有什么答案。它的不确定性常常让我迷惑不解。
  在这种状态下,有一个想法不知不觉从我的脑海中冒了出来,在冥冥之中像一个失散了多年的亲人找上门来,造访了我。宛如天边划过一道闪电,我懵了一下,然后突然意识到:我有可能是被抛到这个世界上来的。被抛到下界中来的。我不愿意说下层,而说下界,这多少有点阿Q精神。我是多么讨厌下层这个词,虽然我一直生活在下层。我想我的前身可能一直生活在天上(要不是这样,为什么我一心向往朝高处飞翔呢?),有一天我突然地被抛到这个世界上来。从此这个世界有了一个我,像春天的大地冒出了一棵新芽。我不知道是被谁抛来的,按现在流行的说法,也许就是人们说的上帝。可用上帝来解释我的存在是一件多么荒唐的事情,其一,到现在为止没人能够提供足够的证据证明上帝的存在,其二,假使是上帝让我来到这个世界的,为什么他丢下我后就不再理睬呢?但不管怎样,我还是相信我是被谁一不小心抛到这世上来的。我想起了若干年前的一个传说,一个叫孙悟空的猴子,大闹天宫后,被佛祖如来压在五行山下,一压就是五百年,受尽百般痛苦折磨。春去秋来,沧海桑田,五行山就是孙悟空流落的下界。我是不是也是这样,不得而知。但我想我的前生总得应该有点什么故事吧,可没人能告诉我。既然如此,我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我被抛到这世上来,然后我的父母接纳了我。从此我和这两个陌生的男女就有了牵扯不断的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把我带到这个地方,一点一点地把我抚养成人。
  我在三十多年前开始了我在下界的生活,我流落的地方正是这个看上去破败不堪的小镇。小镇就是我的五行山,我今生今世无法挣脱的宿命。我不知道在我到来之前我的父母是怎样来到这个世界的,总之在我来到之前他们早就生活在那里了,像两棵树一样站在那里。我父母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卑微和懦弱,父亲是一个心比天高却浑身是病的男人,他最终只活了36岁。母亲呢,勤劳善良,一生命途坎坷,性情忧郁,尤其在失去父亲以后。父母给我上的第一堂课,就是让我看到了生活的苦难。当我清晰地意识到我已经站在大地上时,我的眼中看到的总是数不清的苦难。我的父亲,那个精瘦精瘦的男人总是在不停地咳嗽,不分白天和黑夜。从我懂事的那天起他就一直保持着那副病恹恹的模样,并持续到死。他无法担负起照顾一个家庭的全部重任,本该是男人承担的粗重活计就一点一点转移到了我母亲柔弱的肩上。母亲一生钟爱着这个柔弱的男人,她在后来无数个孤寂的夜晚暗自垂泪,一生都没能走出父亲的阴影。我为上帝赐给我这样一个父亲而悲哀,我并不是不爱他,而是觉得我在他身上无法看到那种顶天立地的男人气概。可是我的父亲却要把这种观点强行塞在我的脑海中。不知是天生叛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一直没有做到父亲生前所期望的那样。由于父亲长年累月地与药罐子相依为命,这个家庭过早失去了应有的欢笑——属于我的童年的欢笑,是父亲满脸的病容和母亲凄苦的眼神将它从这个家中扫地出门。奶奶也在不断制造这种令人压抑的气氛,我无数次看到一脸虔诚的奶奶,在灶神菩萨面前,点起灯盏,口中念念有词,一遍遍为父亲祈祷。在我看来,这样的仪式总有说不出的无助和诡异。奶奶一生在菩萨面前磕头无数,但最终没能挽回她心爱的儿子的性命。我在父亲的病痛下顽强地成长,它让我过早地认识了生命和死亡。没有什么比父亲的病更能让我敬畏死亡的了。在父亲一声声艰难的咳嗽声中,死亡的阴影一次次袭上我的心头。一出门便看见许多人,老人,小孩,男人,女人他们向我投来同情的目光,男人们在我身后议论着我父亲的病情,他们在心里预测着父亲可能活的期限。
  童年的家在山上,一座破旧的木头房子。周围是连绵起伏的山脉,它把我的视线有效地加以阻隔,让我无法看到更远一点的地方。我睁开双眼第一次看见我在尘世的家,它是我爷爷和奶奶在我还没到来之前,从山上一根一根扛回木头为我搭建的安乐窝。无疑他们缺乏足够的审美能力,他们搭建的房子一点儿也不好看,选择的地址也不合我的心意,它和村里的其他人家距离相隔太远。我能下地行走的时候,很快发现了这个弊病,它不能使我很方便地和村里的其他伙伴玩耍,我找他们或是他们找我都需要走过一条曲曲弯弯的山路才能相见。更令人恐怖的是我家房子后面有一排上了年头的古墓,我老是觉得它们在夜晚闪着黝黑的眼睛盯着我,让我躺在爷爷的身边仍然感到头皮发麻。我对我家房子的位置极为不满,可爷爷说这块地是请阴阳先生看过的,是山上难得的一块风水宝地,事实证明爷爷受了阴阳先生的骗,这块宝地不仅没能给我家带来福音,反而夺去了父亲的性命,因为我父亲在新房子落成不久就病了,那时他把我母亲娶回家还只有几年的工夫。我后来能看懂《聊斋志异》一些篇目的时候,常常把我家周围的环境和书里面描写的狐仙的住处联系起来,我幻想着屋后的竹林深处躲藏着美丽的狐仙,到了晚上来到我的窗前,轻轻呼唤我的名字,让我又害怕又兴奋。
  我家门前倒还敞亮宽阔,能望见十多里以外的山岭,岭上长满各种树木。春天来了,大片的野花香气从四周蔓延过来,到了秋天能看见一片片火一样燃烧的霜叶。它是我家门前一幅流动的山水画,唐人的。我常常坐在家门口向远方凝望,我的目光越过重重山峦,想像着天边外的世界。我从村里的广播中学会了一首歌《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那时的我外面的世界只有精彩没有无奈。村里的高音喇叭就在我家前面不远处一根电线杆子上,那里面传出过许多我不知道的东西,国家领导人去世,外国政变,各地的灾难,小说联播,电影歌曲。我感兴趣的是小说评书联播,《杨家将演义》《隋唐演义》《红岩》知青小说《蹉跎岁月》等,我还喜欢听郑绪岚,于淑珍,李谷一,关牧村演唱的电影歌曲。我在割猪草或是跟随母亲在山上劳作的间歇痴痴凝听,感觉心上像有什么东西流过。我们村里还短暂地住过一阵知青,他们住在队里为他们盖的公房里,每天随革命群众一起劳动。可村里的男人不大看得起他们干活,要么偷懒,要么干活粗糙。我对他们的生活充满好奇。可我不敢接近他们,他们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当毛主席他老人家去世的消息传出不久之后,他们便一个个鸟兽一样从村庄中消失了。
  小学校就在我家对面不远的一个山坡上,那里原来是一座古庙,庙中先前供奉着几个慈眉善目的菩萨和面孔狰狞的金刚,在后来的一场运动中被砸得稀烂,就改成学校,成了贫下中农的子女上学的地方。学校四周是一大片竹林,阴森恐怖,少有人来。我在那里学会了第一个汉字。我的老师是一个高中毕业回乡务农的民办教师,一个高个儿的年轻人,有着一头乌黑的头发和像女孩子一般红润的脸庞。喜欢唱歌,爱好古典诗词,经常给我们讲梁山好汉的故事。我从他生动的讲述中第一次知道了李逵这个人物,感觉就像我们村里一个杀猪的屠户。他后来如愿以偿转为公办教师。小学毕业那年,他为了让我们考出全乡第一的成绩,不分白天黑夜为我们补课,我能记起那个春天到夏天的无数个夜晚,一群孩子点着火把去学校的路上,晚风吹着我们的脸庞,天上的星星眨着眼睛跟随我们。老师每晚为我们上两个小时的课,十点左右放我们回家去,走在回家的路上眼睛瞌睡得要命。许多孩子受不了这样的折磨,但他们的家长会拿着鞭子逼着他们去。我父亲说,没见过这么敬业的老师。我们班同学的成绩比其它几个班好了不少,老师的威信在村人心中空前提高。那个时候科学的春天已然来临,知识得到应有的尊重。老师无论走到哪家,都会受到家长热情的招待。我家杀过年猪的时候,我父母第一个邀请的对象就是我的老师。小学毕业时,我考了全乡第一。可惜的是在我上初中二年级的时候,我的老师去县城看病的时候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他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打了一个通宵的纸牌,一下车不辨东西南北,昏昏然撞上一辆迎面飞速驶来的汽车,他被高高抛到半空,身体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像一片秋叶一样落下来变成一团模糊的血肉。消息传到村中,人们替他惋惜不已。他留下了七十多岁的老母,年轻的妻子和两个幼小的孩子。
  我的父亲虽然在村民的心中是个无用的男人,肩不能挑手不能磨,但却是最早能认识到读书价值的人。有史以来我们村里只出过一位大学生,那个人经常被他挂在嘴边用来激励我读书成才,父亲对我期望很高,希望我能考上一所体面的大学。他一直做着这个梦,直到临终的那一刻,他还无限留恋地望了我一眼。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他那个满怀期望的眼神。
  我理解父亲的想法,身在这个贫瘠的山村,读书是摆脱宿命的惟一办法。父亲死后,我没能按照他预先设计好的人生轨迹行进:念完初中,上高中,然后上大学,它在初中毕业那年发生了偏移,我没有选择上高中,而是上了师范。这意味着我违背了父亲生前的愿望,但我别无选择。我的母亲已无力承担我念完大学的所有费用,我必须寻找到一条减轻这个家庭负担的道路,而读师范学校无疑是最佳的选择。我没有想到从此我的命运将和教师这门职业终身联系起来。在我后来的人生回忆中我的脑海中会经常冒出这个问题,假如我当初不作出那样的选择,不知我的人生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那个酷热的夏天结束的时候,我的命运悄悄发生了改变。我怀揣着对未来的梦想,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开始了长达三年的将来准备作教师的学习。对我和我的许多同学来说,结局早已注定,那就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三年后我们将像浸满油的干草一样去引燃当地的教育之火,这是上天赋予我们的使命。自然也有许多人不愿意就这样燃烧自己,而愿意成为不断漂流的轮船。那样会欣赏到更多的风景。
  我回到了小镇,我把母亲也接到了镇上和我生活在一起。我开始重新审视我生活了多年的地方,我和它关系变得有些暧昧。我想到了逃离,它让我感到了压抑和沉闷。千篇一律乏善可陈的生活让我的心一天天老去。多年后我的生活已基本定型,我有了妻子和孩子,我开始把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
  我一次次想要挣脱这个地方,然而一次次希望落空,我突然意识到这也许就是我今生的宿命,当初上帝不偏不倚地把我抛到这个地方,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必然性和偶然性相统一的奇迹,我要做的仅仅是固守而已,像小草一样固守着它身边的土地。当有一天上帝想起我的时候,我也许还没有功德圆满,但我依然毫无愧色地随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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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云
  四川洪雅县高庙中学校
  邮编:6203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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