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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树与寺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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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年正月十五,天刚微亮,就能看见许多人成群结队地沿着西南路朝西边走去。几乎一整天,这一条路上都是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西边离街道大约十里路的地方,有座“云寂寺”,人们都赶着去那儿烧香拜佛去了。
      云寂寺虽说只是一座小寺,可在吾乡人心中,堪比西天雷音寺。我小的时候,还没去过云寂寺,只听见大人说起“云寂寺”这名字,便肃然起敬。想着那里是佛祖菩萨之所在,顽劣便立即收了起来,不敢轻易造次。相传鼎盛时期,云寂寺占地达百亩,僧众达千人之多,南北山门早晚由一僧人骑快马关启。曾有高僧释宝金,被明太祖朱元璋召见于金陵,御赐袈裟,特封为“碧峰禅师”。如今,寺内就有碧峰禅师舍利塔一座。寺内现存金大定十九年所铸铁钟一口,重达六吨,比西安钟楼内的明代古钟还重一吨。钟声浑厚,响彻方圆数里。当年繁盛由此可见。后来,几经变迁,僧众减少,寺院渐小。及我年幼时,云寂寺已然显出几分破败和萧索来,除却几个重要的节日里稍显旺盛的香火和热闹的人群,大多时间都一派清寂。
      离云寂寺不远,约一里路的地方,有一棵古树,名曰“豹榆树”。 树冠雄伟,枝干粗莽,树根凸露于地面,盘根错节,如龙如蚺,需七八人方能合抱。树皮灰褐,皲裂成不规则的鳞片状,红褐色的内皮清晰可见,极像豹皮,故而民间称其为“豹榆树”。
      人们在寺里烧完香,拜完佛,看完热闹,定会来到这豹榆树下祈福,树上到处系有代表着众人心愿的红布条,远处看去,颇为壮观。旧时,每逢出现天灾人祸,村民就会去树下焚香祭祀,以求神树保佑家人平安,五谷丰产。树龄据说距今已有一千七百多年。关于神树的由来,说法颇多。其中一说为周太王亲手所植。当年,周人先祖周太王(周文王的祖父),不堪戎、狄等游牧部落的袭扰,率姬姓氏族几番辗转跋涉,历经艰险,来到如今永寿甘井塬。过漆水河时,周太王想到先祖轩辕黄帝几百年前从漆水来到沮水,传授子民五谷畜牧之术。而今自己因不愿看到子民与戎、狄等族兵戎相见,被迫迁转,不禁悲从中来,随行人等亦怆然流泪。为了抚慰众人,也为了此行留念,周太王找来一棵榆树,植在了甘井塬西部的沟壑边。如此算来,这可古树的历史足有三千多年。隋时,众人期望这棵树能像周太王一样护民爱民,佑泽万物,便在树旁建起了一座寺院,所建寺院就是云寂寺。豹榆树所在地,为当时云寂寺南山门所在。历经几千年,古豹榆树遭遇雷劈火烧,依然苍然挺立。文革时,附近一村民曾将树干砍掉,回家烧柴。斧凿处流出如血的红色汁液,众人以为动了神气,必遭天谴。后来,砍树的人被政府施以惩罚,豹榆树经过一番抢救,又换发新枝,依然拔地参天。
      记得我幼时顽劣异常,家人管教不能,以为邪气加身,便找来所谓“神婆”,几番作法,又叫我背所谓“口诀”,企图以此无形神符驱逐无形之邪。未见效果后,又按“神婆”所说,带我来到云寂寺“钻钟”。那是我第一次去云寂寺,如今除了“钻钟”,其余皆无印象。记得我站在那口巨大的铁钟前,怀疑而又忐忑,举步不前,担心如果铁钟在我钻时坠落,我岂不成了瓮中之鳖,比那孙猴子困在金铙里还绝望。最后,还在无奈钻了,钻了好几个来回。家人在佛前又几番跪拜,祈求我身上的邪气被压在钟下,还他们一个“正常”的儿子。为了保险起见,出了寺门,又去了豹榆树下,磕了头,系了红绳,才满意而归。后来所看,家人的一番心愿算是落空了。
      第二次去云寂寺,是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刚开始写作文,大家不知所以。有一天,先生便带着我们一班学生去了云寂寺,企图让我们通过所观所感,写出一篇像样的作文来。回去后,我们照葫芦画瓢,一律写:进了大门,两侧栽有什么树,正中间殿里有什么。再往后,又是个什么殿,殿里有些什么,再往后,又有些什么,诸如此类。作文千篇一律,好似幼稚版的地理纪实。先生看了直把头摇。那次一心想着作文的事,游记未能写好,云寂寺的印象也烟云即散。只是依稀记得,殿里两侧的罗汉模样,颇为狰狞吓人,回来后犹有余悸,不敢相信佛祖身旁之人竟如此面目,一时难以想通。
      六年级时,和两个同学一起去云寂寺赶正月十五的热闹。见大路上人多,便耍起聪明,走上了所谓“小路”,以为近道。谁料,从大清早,走到日到中天,走得饥渴难耐,终不见云寂寺踪影,路上人影全无。一时又恶又怕,以为中邪。终于上了大路,见到大人,问了才知道云寂寺还有相当路程。可一行人早已没了兴致,只好悻悻然回家。见了别人,心虚地谎称自己刚从寺里回来,羞于道出究竟。
      这之后就再也没去过云寂寺,也再也未曾目睹豹榆树的神容了。最近一次与云寂寺的交集,与祖母有关。祖母年迈,儿嫌女忙,在家里成了多余,便被好心人拉去寺里烧火做饭,换得饱肚容身之处。祖母一生信佛,去过云寂寺无数回。年老时遭逢困境,又是寺里的众仙搭救了她,想必也是缘分。谁料,火炕烟煤,于年关寒夜竟要了她的性命。一阵悲凉后,又觉也罢,也是命,也是缘,想必一切都是佛祖菩萨的安排。西天极乐,祖母终于拜了真佛,无忧无虑了。
      年初时,据朋友说破败的云寂寺被修缮了,恢复了几分往日鼎盛时的气势。而古豹榆树,已成了省级古树名木,被勒石树碑保护了起来,享受着不同往日的待遇。政府要充分开发这树与寺,打造吾乡旅游品牌。多年不见,一切只是听说,无缘亲见。这故乡的树与寺,想必都别来无恙吧!前几日,久别还家,特地去树下和寺里看了看。古树依旧,只是所围石墙已然坍塌,所立石碑也已破碎难辨,不时有大人小孩嬉笑着爬上爬下。而寺里,仅有一老妇守着。殿内木门及佛像油漆斑驳,处处尘埃蛛网。殿外残碑断瓦,荒草丛生。从妇人的哀叹声中得知,这寺里多年已未驻有师傅,香火难继,平日里她偶尔进来打扫收拾一番。出了寺门,别了古树,又别了故乡。望着异乡星月,只觉往昔今时,如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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