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扇门，还有一条路

                                                                                  文/苏敏
    大学还在那里，是庭院紧闭，还是大门敞开，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它从此和我没有了半点关系。从那一刻起，我便与大学远隔千山、间隔万水，而且我没有跋涉的路，更没有远行的船。        
    我一直记得那是个起风的夜。山风呜呜地刮着，山林里传来野兽凄惨的哀嚎。父亲“咣当”一声关上吱吱呀呀厚重的木门。我们父子俩就这样面对面地坐着，人生中第一次这么正式，又这么无奈和绝望地坐着。我坚持要报考高中去圆我的大学梦；而父亲让我报考师范（当时属于中专学校）。我们各执己见，互不退让。
    我和父亲的对话，带着火药的味道，也带着绝望的叹息。父亲一个月就拿着26块钱的民师工资，而我还有两个就比我小一两岁的弟弟，一家人吃饭穿衣本身就是一个棘手的问题，何况兄弟三人读书上学缴纳昂贵的学费呢？
    孱弱的油灯火被从门缝里钻进来的山风吹得打着哆嗦，像我，也像父亲，两个人都在发抖。油灯枯竭，我想起了这个词，那是我当时的心境。
    那一夜的风声似乎还在耳边响起，昏暗的油灯下，父亲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记得，父亲讲这句话时，老泪纵横。
    关闭了我的大学门，继续了弟弟学业的路。多年后，我理解了父亲。作为父亲，他的心是公平的，也是公正的。因为，凭我的成绩走师范是没有任何问题。而在当时，考上师范就意味着我捧上了一个个人人羡慕的铁饭碗。这样，父亲的那点工资便可以让两个弟弟继续完成学业。
    大学就这样离我远去。像一个挚爱的亲人，去了一个我不知道地方，这一生一世，再也杳无音信。多少个孤寂的黑夜，我总梦见自己仍坐在考场，一道数学题我算了两大页草纸，但一直没有答案，我因此大汗淋漓，我因此泪湿枕巾。
    但我的人生路，还得继续。师范毕业后，我在山里面做了一名孩子王。教书的日子，是贫穷寒酸的，又是幸福快乐的。但心中一直有个梦，就是哪天，我也能走进大学的校门。
    那时的自学考试就像今天的公务员考试那般火热。怀揣着大学梦想的我，毫不犹豫地掏出所有的积蓄，一口气将所有的专科、本科自学考试的书本买了回来。同事都在笑我，说，这小子，怎一个“傻”子了得！
    可就是拼着这股傻劲儿，我先后拿下了汉语言文学专科和本科的文凭。而在这个过程中，我却没有踏进过真正现实中的大学校门。我一直凭着自己的想象去勾画清华校门的清丽挺拔，去描摹北大校门的庄重巍峨。我想象那门里温文儒雅、知识渊博的师长，那朝气蓬勃、聪颖过人的学友以及那浪漫得如诗如画如电影一样的爱情。
    直到我去湖北大学论文答辩那天，我才见到了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大学。是的，那神圣的大学校门，比我见过的所有校门都大，都气派，都让人心潮澎湃。从那门里进进出出的大学生，头顶上都带着耀眼的光环。
    一遍，两遍，三遍……，我兴奋地在校门口走进来走出去，再走进来又走出去。我就这样反复地走进走出，我要把这人生错失的进出大学校门的机会在那一天全都给弥补回来，直到，我两腿发软，浑身乏力。
    就等我刚离开校门回来的那天晚上，我莫名地高烧起来。兴奋可以发烧么？可以如此高烧么？我的体温简直快要点燃了床头的枕巾。
    医生的诊断书上赫然的写着“慢性粒细胞白血病”几个大字，是那么的醒目，如此地刺眼。那一刻，我由刚拿到毕业证的兴奋顷刻间变成拿到病历的绝望。从天堂到地狱大概就是这样子吧？我眼前一黑，想到了跳楼，想到了割脉，想到了乡下人最常见的自尽方式“上吊”。是的，就在那一刻，别说人生之路，别说理想之门。明天，甚至下一刻，我是否还在这个世界，我是否还能睁开这双眼睛，我的鼻孔是否还能有一丝气息，我的心脏是否还能继续颤动，都得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接下来的人生，就像是那道我多少个梦里都解不开的数学题。
    就当身边的朋友一个个或是升官或是发财时，我走上了一段漫长的求医之路，踏进了一个与阴曹地府如此接近的大门。医院里到处是一群行尸走肉的病友，他们的脸上没有一点的血色，眼里没有一点的光芒，他们面无神情地吃药挂水，等着狡诈阴险的阎王爷给他们送来一纸盖着戳儿的催命函。
    我可不想这样等死。我还有我稚嫩的女儿，她才刚刚六个月，她人生讲的第一句话不是喊妈妈而是清脆地喊一声“爸爸”。那一声带着乳气的叫喊，唤起了我的斗志。是的，我的女儿，我的亲生骨肉，她还不会走路，她正等着我去牵着她迈出人生的第一步。
    弟弟鲜红的骨髓液从输液管里静静地滴进我虚弱的体内，一起滴进我体内的还有父亲母亲真诚的祈祷，妻子深情的祈福以及女儿稚嫩却又如此有力的鼓舞和召唤。——我不能就此倒下。
    是感动了上天，还是吓走了阎王？反正我最终没有死，顽强而又倔强地活了下来。尽管我的活着，孱弱的像一棵小草，卑微的像一只蜉蝣。但是，我活下来了，这是真的。
    可活下来，生活还得继续，人生之路该走向何方？理想之门又在何处呢？是苟且偷生还是继续不折不挠？
    为了生计，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再次踏上了一条流浪远方的路。我背起空空的行囊，只身孤单一人，继续艰难地跋涉，不知疲倦地行走。因为此时，我的心中有个信念，既然活着，我便要让我的女儿幸福，我便要我的家人不要因为我背上一屁股的巨债而生活艰辛。
    远方的路，远的或许没有尽头；远方的路，远的或许没有归途。但是，不管怎样绝望，都不要放弃，因为，我坚信，一定还有一扇门，一定还有一条路。或许就在眼前，或许在更远的地方，一定有一扇如大学一样神圣的校门，在等着我，也许今天可以到达，也许明天可以开启，也许还没等我走到那里，我又倒在半路上。
    但是，不管怎样，有这样的一扇门，有这样的一条路，生命虽曲折、磨难，却又催人奋进、扣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