淹没与取暖-----关于色，戒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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淹没与取暖
--------关于色.戒
“回家？”“欸。”
一句简短的对白，三轮车夫和王佳芝，接近片尾。车轮滑过宽阔的旧上海街道，两旁闪过的法国梧桐，行人，一团团黑灰棕的色彩幻化中，唯一的红是车把手缚着的那只似乎永不停歇的风车，还有陷入沉思的王佳芝抿起的红唇。这句对白后面，是王佳芝彻底的松懈与决绝。
李安导演的《色戒》上映至今约7年，最近初见。这部当年哗然轰动并一举囊括多项国际大奖的电影，因为一时的趋之如骛让我退避，又因近日接触到两篇关于色戒的短文而唤回兴趣，龙应台的盛赞和朱大可的鄙薄，性在绝望里和身体叙事的失败，观点截然两端。在看完这部片子后，我更愿意靠近龙应台，也再次坚定看影片前不看影评的态度。
张爱玲的原作《色戒》，在她所有的作品中，算是一个小小的特殊，篇幅小，蕴意深远，涂涂改改了几十年，仍然很多的语焉不详很多的欲言又止。晦涩，多半读者如此以为。而我在多年前初次阅读，更多的感受是无奈和宿命，也因为它的不同，不再着眼市井飞长流短不在言辞的锋利刻薄，寥寥几笔却力透纸背，将色和戒两个极端的字眼冷冷地倚靠在一起，相生相克。
小说中的易先生从头到尾并没爱上图谋刺杀而色诱的女演员王佳芝，仅仅，是贪恋她的美色。而王佳芝，“事实是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个热水澡，把积郁都冲掉了，因为一切都有了个目的。”小说中两个人的肢体角力含而不露，而语言，即便被太冷静的张爱玲苛刻地剔筛了很多遍，依然有温度的颗粒渗出。
“他不在看她，脸上的微笑有点悲哀。”
“他的侧影迎着台灯，目光下视，睫毛像米色的蛾翅，歇落在瘦瘦的面颊上，在她看来是一种温柔怜惜的神气。
这个人是真爱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轰然一声，若有所失。
太晚了。”
从身体走进心里，王佳芝无法驱逐住进来的易先生。终于，一家鄙陋的珠宝店，一颗六克拉的钻石，一张带笑的悲哀的脸，她彻底坠落无尽深渊。
李安是体谅张爱玲的，于是，他让王佳芝尽力回位一位纯粹的女子。战乱中的女大学生，安静沉默无望乃至对时事有些漠然。孤零的王佳芝，会独坐影院为片中人事触情恸哭，会为同学的激烈轩昂微笑，还会为心中存一点好感的邝裕民顺从，离开安宁，演爱国话剧，甚至倾情出演行刺汉奸的麦太太。
电影有了意料之外隐去大旨大义的细碎和平凡或者不知羞耻，并因此形成一股真实的震撼力，使得张的小说有了更让人心信服的解读。
借着黯淡的背景白剌剌的灯光，弥漫着抗战时期既惶惶又耽溺的情绪，易先生王佳芝以及一群太太们，日常生活刑求逼供乃至性，尤其性，成了唯一释放焦灼惶恐的唯一通道。
只是，离开安宁的灵魂能回头么？霞飞路的公寓私会，空气中未消散的香水，行踪无迹的他，已经让王佳芝走神了，易先生进入身也近了心。爱，径自从性里生出，简单到大地唯余你我的原始状态。捂住易先生眼睛的那刹那，赤身奋战的王佳芝，雪亮的性裸裎着，酣畅又绝望，倔强又脆弱，消褪不去无边的黑。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爱情可靠么？男子有时候也喜欢女人爱他。是吧，只是引以矜夸的心中窃喜？是吧，镜头里的易先生听到王佳芝“给我一间公寓”的请求，无声而快意地笑。那么，不安多疑阴郁签下密杀令的易先生，会在自己下属的直视下泫然欲泣？会在自家的客房抚床神伤？？对张爱玲冷酷薄情观点的认同让我感觉李安的人性处理过于暖色了。而书中结尾，立在喧嚣的太太们麻将声中，光影遮蔽了易先生的神思恍惚。
再也上不了岸的王佳芝，淹没在了那样昏暗无望的情色黑海里。临刑前，她深望了他一眼，那个带着自己一起偏离生命轨道的男孩子。爱情怎堪预料？
坐上三轮车，回家。回到这个女子混沌未开的当初，回到心有所期的源头？或者，如影片中的背景音乐，The end Of innocence,纯真的终点，终点也即初始吧？对于一个女子，乱世的乱花，爱是温暖的纯真，可惜，纯真是瞬息的花朵。
她是知道的，乱世中的声色诱人的花朵，自己的人生注定是不归路。而将一朵瞬息的花朵演绎如此自然顺畅甚至诚实，是的，动了情的王佳芝终于消融了大众眼里目标明确手段专业的女特工郑苹如。做到独一无二，这是汤唯的成功，是李安的杰作，或者，也有张爱玲写作的初衷。
一个淹没了大半世纪的传奇故事，终于落定平凡了，而人性，从平凡里闪出不依不饶的光。
不能不说，一个好演员遇上一位好导演，何等有幸！汤唯很漂亮么？不，眉眼都不算显眼，双颊有点婴儿肥，发际边的绒毛过于浓重，甚至脖子在小脸颊下也显得蛮直。可也正是这样不遮掩的陈列，让汤唯以本色出彩。看过汤唯的王佳芝，身体或被淡忘，眉梢嘴角流露的韧劲和自我，会看出身着绿缎旗袍的王佳芝在易先生面前勉力营造性感的力不从心，并真切感受到她努力的真和憨。以前看《月满轩尼诗》，就记住了汤唯的率直和倔强。
梁朝伟的易先生，让人感慨，人到中年，演技渐臻绝佳。他离那个较真还有点涩的黎耀辉，那个犹疑且年轻的周慕云，渐渐远去了，愈来愈老辣的眼睛里，仍然还是内敛阴郁的底子。朱大可说，仅仅三场床戏是不堪用情的。那是他眼中只有肉体。遇上了王家卫吴宇森李安，稍假时光，梁朝伟，打磨成了圆润自如的任何人。
关于影片，除去摄影技巧的娴熟运，值得一提的是片中色彩和音乐的处理，麻将桌餐桌办公桌咖啡馆街道公寓床，甚至身体，几近浓暗，不遗余力地渲染着人物的恐惧和绝望。背景音乐源自亚历山大•迪斯普拉特，几段提琴与钢琴的协奏，不安和安宁，哀伤和平定，如晚秋微风寥落。
这位专职电影配乐家，有法国人根深蒂固的优雅。如果你看过《海上钢琴师》，可以体会，气质接近1900。
--------关于色.戒
“回家？”“欸。”
一句简短的对白，三轮车夫和王佳芝，接近片尾。车轮滑过宽阔的旧上海街道，两旁闪过的法国梧桐，行人，一团团黑灰棕的色彩幻化中，唯一的红是车把手缚着的那只似乎永不停歇的风车，还有陷入沉思的王佳芝抿起的红唇。这句对白后面，是王佳芝彻底的松懈与决绝。
李安导演的《色戒》上映至今约7年，最近初见。这部当年哗然轰动并一举囊括多项国际大奖的电影，因为一时的趋之如骛让我退避，又因近日接触到两篇关于色戒的短文而唤回兴趣，龙应台的盛赞和朱大可的鄙薄，性在绝望里和身体叙事的失败，观点截然两端。在看完这部片子后，我更愿意靠近龙应台，也再次坚定看影片前不看影评的态度。
张爱玲的原作《色戒》，在她所有的作品中，算是一个小小的特殊，篇幅小，蕴意深远，涂涂改改了几十年，仍然很多的语焉不详很多的欲言又止。晦涩，多半读者如此以为。而我在多年前初次阅读，更多的感受是无奈和宿命，也因为它的不同，不再着眼市井飞长流短不在言辞的锋利刻薄，寥寥几笔却力透纸背，将色和戒两个极端的字眼冷冷地倚靠在一起，相生相克。
小说中的易先生从头到尾并没爱上图谋刺杀而色诱的女演员王佳芝，仅仅，是贪恋她的美色。而王佳芝，“事实是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个热水澡，把积郁都冲掉了，因为一切都有了个目的。”小说中两个人的肢体角力含而不露，而语言，即便被太冷静的张爱玲苛刻地剔筛了很多遍，依然有温度的颗粒渗出。
“他不在看她，脸上的微笑有点悲哀。”
“他的侧影迎着台灯，目光下视，睫毛像米色的蛾翅，歇落在瘦瘦的面颊上，在她看来是一种温柔怜惜的神气。
这个人是真爱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轰然一声，若有所失。
太晚了。”
从身体走进心里，王佳芝无法驱逐住进来的易先生。终于，一家鄙陋的珠宝店，一颗六克拉的钻石，一张带笑的悲哀的脸，她彻底坠落无尽深渊。
李安是体谅张爱玲的，于是，他让王佳芝尽力回位一位纯粹的女子。战乱中的女大学生，安静沉默无望乃至对时事有些漠然。孤零的王佳芝，会独坐影院为片中人事触情恸哭，会为同学的激烈轩昂微笑，还会为心中存一点好感的邝裕民顺从，离开安宁，演爱国话剧，甚至倾情出演行刺汉奸的麦太太。
电影有了意料之外隐去大旨大义的细碎和平凡或者不知羞耻，并因此形成一股真实的震撼力，使得张的小说有了更让人心信服的解读。
借着黯淡的背景白剌剌的灯光，弥漫着抗战时期既惶惶又耽溺的情绪，易先生王佳芝以及一群太太们，日常生活刑求逼供乃至性，尤其性，成了唯一释放焦灼惶恐的唯一通道。
只是，离开安宁的灵魂能回头么？霞飞路的公寓私会，空气中未消散的香水，行踪无迹的他，已经让王佳芝走神了，易先生进入身也近了心。爱，径自从性里生出，简单到大地唯余你我的原始状态。捂住易先生眼睛的那刹那，赤身奋战的王佳芝，雪亮的性裸裎着，酣畅又绝望，倔强又脆弱，消褪不去无边的黑。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爱情可靠么？男子有时候也喜欢女人爱他。是吧，只是引以矜夸的心中窃喜？是吧，镜头里的易先生听到王佳芝“给我一间公寓”的请求，无声而快意地笑。那么，不安多疑阴郁签下密杀令的易先生，会在自己下属的直视下泫然欲泣？会在自家的客房抚床神伤？？对张爱玲冷酷薄情观点的认同让我感觉李安的人性处理过于暖色了。而书中结尾，立在喧嚣的太太们麻将声中，光影遮蔽了易先生的神思恍惚。
再也上不了岸的王佳芝，淹没在了那样昏暗无望的情色黑海里。临刑前，她深望了他一眼，那个带着自己一起偏离生命轨道的男孩子。爱情怎堪预料？
坐上三轮车，回家。回到这个女子混沌未开的当初，回到心有所期的源头？或者，如影片中的背景音乐，The end Of innocence,纯真的终点，终点也即初始吧？对于一个女子，乱世的乱花，爱是温暖的纯真，可惜，纯真是瞬息的花朵。
她是知道的，乱世中的声色诱人的花朵，自己的人生注定是不归路。而将一朵瞬息的花朵演绎如此自然顺畅甚至诚实，是的，动了情的王佳芝终于消融了大众眼里目标明确手段专业的女特工郑苹如。做到独一无二，这是汤唯的成功，是李安的杰作，或者，也有张爱玲写作的初衷。
一个淹没了大半世纪的传奇故事，终于落定平凡了，而人性，从平凡里闪出不依不饶的光。
不能不说，一个好演员遇上一位好导演，何等有幸！汤唯很漂亮么？不，眉眼都不算显眼，双颊有点婴儿肥，发际边的绒毛过于浓重，甚至脖子在小脸颊下也显得蛮直。可也正是这样不遮掩的陈列，让汤唯以本色出彩。看过汤唯的王佳芝，身体或被淡忘，眉梢嘴角流露的韧劲和自我，会看出身着绿缎旗袍的王佳芝在易先生面前勉力营造性感的力不从心，并真切感受到她努力的真和憨。以前看《月满轩尼诗》，就记住了汤唯的率直和倔强。
梁朝伟的易先生，让人感慨，人到中年，演技渐臻绝佳。他离那个较真还有点涩的黎耀辉，那个犹疑且年轻的周慕云，渐渐远去了，愈来愈老辣的眼睛里，仍然还是内敛阴郁的底子。朱大可说，仅仅三场床戏是不堪用情的。那是他眼中只有肉体。遇上了王家卫吴宇森李安，稍假时光，梁朝伟，打磨成了圆润自如的任何人。
关于影片，除去摄影技巧的娴熟运，值得一提的是片中色彩和音乐的处理，麻将桌餐桌办公桌咖啡馆街道公寓床，甚至身体，几近浓暗，不遗余力地渲染着人物的恐惧和绝望。背景音乐源自亚历山大•迪斯普拉特，几段提琴与钢琴的协奏，不安和安宁，哀伤和平定，如晚秋微风寥落。
这位专职电影配乐家，有法国人根深蒂固的优雅。如果你看过《海上钢琴师》，可以体会，气质接近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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