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河流

  夏天的河流
                              
那时，你在无垠的原野里走着，越过一片片玉米地，一直这么走。你的周围，尽是绿，蓬蓬勃勃的，包围了你。你是喜欢这绿的，喜欢象征生命的绿。在你行走过程中，你回过头来，看见了远处的村庄，看见了村庄上空的树。那些树，在向你招手。你走着，是朝一条河的方向。那是你的生命之河，它洗涤了你少年时的灵魂。忽然，在跳跃的太阳光线中，你听到了鸽哨的声音。你稚嫩的心，一阵悸动。抬了头，看见几只鸽子，在原野上空掠过。你能听到，鸽子拍打翅膀的声音。它触碰到了你的神经，一颗淳净的心灵，立时涌起一股暖意。
　　哦，河流，绿树，鸽子。孱弱的身子，情不自禁翘起。仰望天空，仰望那些鸽子。此时的你，已经被绿滋润透了，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是绿的。你天真地想，要是能变成一只鸽子，在天空中无拘无束地飞翔，自由自在，该有多好！
　　咕咕，咕咕……你两手撮在嘴边，轻声模仿鸽子的叫声。四周是那么寂静，河水流动的声音通过耳膜传递进来。鸽子的优美盘旋，让你的心也激荡起来。
　　你喜欢鸽子飞翔的姿势，它们像一个个精灵，在天空翱翔。那么轻松，愉快，身形矫健，优雅，无拘无束，诗意一样，在天空书写自己的感受。
　　因为父亲的缘故，你觉得自己受到了歧视，再也不愿触碰那些目光。还有蝉的噪声，突然就让你感到了烦躁。你认为，这些蝉的噪声，是在讽刺和嘲笑你的懦弱，是在羞辱你的人格。你捡起石块，朝树上得意忘形的蝉猛地掷去。你看着蝉四散而逃，内心的委屈稍稍平复。
　　少年的心中，是有幻想的。你幻想有一天，自己能像鸽子一样，在身体的两侧，生长出翅膀。或者，两只手臂生出整齐的羽翅，不受任何约束地在天空自由自在飞翔。
　　闻着田野的气息，世界上最纯净的空气，你猛吸一口，觉得有一股薄荷的味道，又像，藿香正气水的味道，好闻，那么浓烈，内心就激荡起来。你知道，只有在这里，才能闻到这么好闻的空气，这里总是像雨后的空气，清新，沁人心脾，含氧量极高。它是由一股意味、香味、雅味混合而成，是神秘的，缓缓的，动人心弦，不可捉摸而又深入骨髓，令人意乱情迷……而在别处，是闻不到的。比如在村庄，在田野里，在一棵树下……
　　前面，就是开阔的河滩。你突然急切地奔跑起来，身体竟能携带一股轻风。四周极静，能听见风在你的耳边呼呼作响，像是，在与你窃窃私语。
　　愈接近河套，那股薄荷的味道就愈浓烈。你闻着，仿佛吃了上好的酒，心不觉就醉了。身体亦是非常轻松，快要飞奔起来的感觉。
　　哦，少年的河套啊，就是这么醉人。只有在这里，你才能飞奔，才能无拘无束，才能浮想联翩。
　　你记得，第一次来河套，是一个清晨，有氤氲的雾气，笼罩了整个河岸。你刚刚来，就听到了窝蓝鸟的叫声。在天空，这只神秘的鸟一直在高空叫个不停，它歌唱的内容不得而知，但节奏明快，旋律优美。这是一个生命的歌唱，是歌唱大自然，还是歌唱鸟类家族的和谐繁荣，抑或歌唱生命的无拘无束？从声音里你可作出判断，一只鸟的歌唱内容，与它们生活的环境，是息息相关的。
　  你向往窝蓝鸟生命激情的自然流露，向往一只鸟在湛蓝的高空，忽上忽下，扇动翅膀，或纹丝不动，或做蜻蜓点水状，或无来由地在静止中来一个飞越……
　　不知道，你的内心，是有多么向往这种生命的飞翔。想象有一天，你能在村庄的上空飞翔，盘旋，让生命呈现最大的灿烂。这该是多么伟大的事情啊。
　　你摇摇头，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你知道，这不过是一个梦，一个不能实现的梦。若干年后，你明白了一个道理：其实，每个人都有飞翔的梦想，自己虽年少无知，有这样的梦想何尝不是一件好事。人类发明飞机，火箭，人造卫星，都是源于飞翔的梦想。
　　你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察看一株植物的生长过程。河套里，植物种类繁多，你只观察其中一种。植物的叶片，轻轻触及你的脸庞，清凉凉的，痒痒的，如一股微弱电流，瞬间遍及周身。植物，是由种粒演变而来的。而种粒，则是植物开花结果后，孕育而成。在你察看的植物下面，正有几株小小的植物破土而出。它们仅有两瓣或三瓣嫩叶，矮矮的，弱不禁风的样子，你若用两指尖轻轻一掐，这小小的植物就会断送性命。或者，轻轻一碰，嫩嫩的叶片也会折断。这样一想，你不由感叹起来。原来，一个弱小的生命，是如此的需要呵护，需要关爱。可想而知，许多弱小的生命，不经意间，或许就这样夭折了。
　　你当然明白，植物的生长，与阳光与水有关。阳光充足，雨水及时，植物就茂盛，生长的也快。缺失了阳光与水，植物就会干枯，甚至死亡。当然，还有那些庄稼，那些农作物，它们亦是如此。原来，天上的太阳，是专门惠顾这些弱小生命的。它把阳光播撒下来，照耀着万物，连同这些弱小的生命。在阳光的抚慰下，植物们会满面笑容，容光焕发，一天天地茁壮成长。哦，太阳，多么谦逊的一个长者啊。你不知道该怎样称谓它，是称谓它宇宙间的一个星球呢，还是称谓它一个物种？它是一个物种吗，还是一个燃烧的火球？这些，深奥，玄妙，你不得而知。你只知道有句俚语，叫做：太阳当头照，农民伯伯笑。可见，农民伯伯是多么喜欢太阳。春天时，每每太阳升起，阳光普照大地，你看到村庄的那些老人，如参加一场盛宴，纷纷走出自己的老屋，在墙根下，或倚，或蹲，或坐，细眯起眼，享受阳光的抚慰。那样子，幸福极了。而太阳呢，是体察到了这些老人的心情，丝毫不喜形于色，不觉得自己有多伟大，亦不像人一样，给予了还想索取回报。太阳不这样，太阳只是微微笑着，非常慈祥地看着他们，看着他们幸福的样子。太阳也就满足了，太阳就是这样，常常会给这些老人温暖。而到了植物需要雨时，太阳就躲起来了，远远地躲一边，太阳知道，植物需要雨了，而太阳和雨不能同时出现，于是，太阳就躲起来了。太阳把自己的位置让给雨了，太阳对雨说，该你了，该你对植物行好了。雨感激太阳的胸怀和谦让，于是，就借助春风，将晶莹的甘露洒了下来。
　　河滩上，是干净的沙子。水在流动，波澜不惊，自东向西，一直流进海里。河里的鱼儿，自由自在，他们成群结队，或顺流而下，或溯水而上。鱼儿最终是要游进大海的，大海是鱼儿的归宿。在河水与海水交融的瞬间，河水的性质会发生变化，河水会被海水迅速分化，溶解，成为大海的一份子。而那些鱼儿，在游进大海的瞬间，是极度不适的。因为，海水咸呢，生长在淡水里的鱼儿，适应不了这么咸的海水，它们一进入大海，立刻就忍受不了海水咸涩的味道，开始惊慌失措，秩序大乱，有返身回游的，有徘徊在入海口处的，犹豫不决。就像，你这样一个少年，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不知该如何选择，不知该怎样走。
　　你知道，这些鱼儿，最终是要进入大海的。无论海水多么咸涩，无论你适不适应，鱼儿别无选择，都要服从命运的安排。自然界里，适者生存的道理，无处不在。在沙滩上，你看见一种与沙滩颜色一模一样的蚂蚱，白色的，仿佛永远也长不大，这种白色的蚂蚱不去别的地方，比如草丛里，花生棵里等等。它们只呆在沙子里，与沙子别无二致。它不动，就静止成一粒沙子，你怎么也寻不到它。只有等它蹦跳起来，你才晓得，它原来是一只沙蚂蚱。你想捉住它亦是容易，它蹦跳的不快，既没有翅膀，也缺乏力量。不像那些绿色的蚂蚱，逮住它有些困难。因为它们极善蹦跳，腿部有力量，尚且还有翅膀。你弯下腰，蹑手蹑脚，刚想去捂它，它非常机灵，几乎在你快要捂住的瞬间，两腿用力一蹬，腾空而起，飘然飞去。你的满心欢喜，立时化为泡影。而沙蚂蚱呢，柔弱的很，你逮住它轻而易举。甚至，你都能用手指，轻轻触碰它的屁股，让它蹦跳一下，你再去触碰一下，它并不惊慌，似乎，特意让你触碰，按照你的旨意，再蹦跳一下。这小生灵，非常可爱。你不忍心逮住它，生怕弄伤了它。对一个比你更加弱小的生灵的伤害，会让你的心灵不安。不若，让它去吧。
　　你以夏天的姿势，静静躺在沙滩上面，享受最纯净的蓝天白云的抚慰，欣赏河水流动的姿态。河水在你的印象里，永远都是清凌凌的，像一面铺在河床上的绸缎，在日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水面上，仿佛聚集了万千磷片，又似乎，天上所有的星星落在上面，发出粼粼闪闪的亮光，非常耀眼。你不敢用眼睛看，因为，会灼伤你的眼睛。你躺着，任思绪河水一样流动，鸟儿一样飞翔。此刻，你的心是敞亮的，性情是率真的。你天真地想，在一条河流里，有一个少年，无忧无虑地躺着，享受大自然的美好，享受物我两忘的境界。这个少年，应该是天下最幸福的了。
　　当然，你还稚嫩，尚不知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亦不知道孔子，不晓得《诗经》，不晓得《诗经》里面，有像你这样的少年少女，在两千五百年前的河边，或采摘荇菜，或啼听雎鸠的关关鸣叫，或在蒹葭苍苍的水边念念不忘心上人儿。
　　水草是多么葳蕤啊。这里，除了荇菜，还有水葫芦，水芹菜等，以及许多叫不上名字的水生植物。水面上，有蜻蜓在飞，来来回回，像是在巡视领地。它不想让自己飞得更高，但还是要远远超过纺织娘的。而小巧玲珑的纺织娘，则在水边低低地飞，好像，它怎么也飞不高。或者，一旦飞高了，一阵风，会把它刮落。所以，它一生都在低低的飞。它的名字，你是若干年后才知晓的。知道了后，你就想，它的名字真的好听，它为什么会叫这么好听的名字呢？你觉得很奇怪，它会纺织吗？不然，就是有相关的传说。
　　后来，你经过苦思冥想，终于明白了，这小小的生灵，一整天都不得清闲，翩翩起舞，好像在造访每一棵芦苇。它不停地飞，起起落落，看上去很悠闲，又很忙碌。它从一棵芦苇上起飞，目标一定是落在另一棵芦苇上。接着，它还要起飞，寻找下一棵芦苇。大约，见它这么忙碌，就像一个纺织娘，不停地纺织，古人才这样称呼它的。大抵是这样，不然又做何解释。
　　你最是喜欢夏天的河流。夏天的河流，似有一个精灵，在吸引着你。大约，与你一样，赤条条的，无遮无拦，无拘无束。
　　除了你，还有谁呢？你不得而知。
　　在夏天，你的思绪最为活跃，并且还在不停地生长。像植物一样，在阳光的照射下生长。你的耳朵非常敏感，听到了植物生长的声音，于是，思维更加活跃。
　　你的呼吸与河流的呼吸几乎是一致的。你的身体浸泡在河水里，感受河流的起伏，河流的蜿蜒，河流的曲折，河流的呼吸，河流的温度。
　　要是一直呆在河水里，那该多么幸福。往回走着，你舍不得似的回头凝望河流。又有一群鸽子自上空掠过，你快速跑起来，追随着鸽子，产生一种想飞翔的欲望。这些鸽子，是朝一个村庄飞去的，那个村庄，是你的摇篮。
　　直到现在，你还在想，倘是能再回到夏天的河流，回到鸽子盘旋的那个村庄，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