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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剧人呓语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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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一期的《剧本》杂志又在书桌上了。翻了几篇剧论,一时不能静心,倒是想到了有关剧本创作的几个问题。
      第一个是“戏剧文学奖”只设大戏、话剧,却砍掉了小品。这一类的奖项,向来是层层选拔,好中择优,获奖率很低,它的意义更多是在激励和引导的层面上。现在这一砍,等于明明白白昭告天下,“我们更推崇的是大戏而非小品”,甚至把小品从“戏剧文学”中划了出去,无形中给小品小戏泼了冷水。或谓“戏剧文学奖”本来就是偏专业的,取消小品奖也无可厚非。但是这里有一个前提性的障碍需要跨越:非得把专业和群文(群众文化)分得那么清吗?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非得泾渭分明吗?
      我上初中时,曾和同桌女生商议,在课桌中间划一条白线,谁也不能过界。现在回想,当然要笑从前的幼稚。可是如今在艺术领域,却正有人在画这条“一分为二”的线。由此还派生出一个问题,即在专业那一块,似乎更偏爱宏大、壮丽、史诗性的作品(自然也有例外,不过恰好可以反证有这个“例”的存在),而在群文这一边,就更偏爱农村题材、小市民题材、农民工的故事。敢于“对着干”的作品,比如写得比较“俗”的大戏,比较“雅”的小品,往往被视为“过界之举”、“非主流”、“不合常规”。在中国,“越雷池半步”都难有好下场的。这现象是谁也不会承认,但谁都会默认。
      第二个问题是能不能不要有那么多的创作禁忌。小品不能超过十二分钟,小戏不能超过十五分钟,不能频繁切光,不能超过五人,反面揭露不能超越“底线”……既然全体作者都在戴着镣铐跳舞,那就肯定不会跳出“霓裳羽衣”来,不变成“大家一起做早操”已属万幸。
      与上述那些“不能”相映成趣的,是电视剧创作有许多“必须”。
      必须煽情,必须冲突尖锐,必须(这一条现在有所松动,不是必须,而是“最好”了)在第一集里就让主要人物全部出场。为了画面好看,拍摄方便,又容易催泪,“最好”要有医院里的戏份——细想一想,真的极少有哪部电视剧完全不出现医院的。为了一开始就紧紧吸引观众的视线,还最好在开头就有人吵架、打耳光、打官司,有人跳楼,有人翻车……这些“必须”与“最好”看起来是为了伺候观众日益刁钻的口味,殊不知观众的口味正是被这些电视剧给养刁了的;看起来是为了迁就观众的智商,事实上观众的智商恰恰是被千篇一律、千部一腔的公式和套路给降低了的。结果创作者越是妥协退让,观众越是挑剔狭隘;观众越是挑剔狭隘,创作者越是妥协退让,可谓恶性循环,“生生不息”。
      其实《大明宫词》、《桔子红了》等电视剧的成功已经说明观众并非无可救药,并非肤浅到一辈子“就好这一口”。韩剧虽然是我所反感的,但它的流行却能说明观众并非只愿意接受快节奏和强刺激。可惜业内视若无睹。
      第三个问题是剧本到底要不要“集思广益”。大学时,不管是口才出众、激情四溢的吕老师,还是“一个人就是一台戏”、幽默投入的陆老师,从来都强调剧本创作是非常个人化的,乃至神圣的。近期参加戏剧论坛,听过中央戏剧学院博士生导师黄维诺教授的课,也只说写戏,不谈“改”戏。难以理解,写小说散文也好,写诗歌评论也罢,都是作者个人的事。唯有剧本就待遇特殊,需要听取无数专家、老师、领导、前辈、平辈、晚辈的意见,一改再改三改。改得好呢,不敢掠美,作者心里明白,功劳是大家的,军功章上有别人的一半,作品不纯是自己的孩子;改得不好而又不便明说,更悲哀了。常说“集体的智慧”如何了得,“集体的”倒是真的,是不是“智慧”恐难保证。就算是智慧,那也是别人的,剧作再轰动,心里也不是滋味。在小说界,我们最常听到的是“小说研讨会”,对成品各抒己见;在剧本界,最常出现的是“剧本改稿会”,对剧本七嘴八舌的提意见,活生生的把成品变成“初稿”。作者笔记本上记得密密麻麻,然后“有选择的”的体现到修改本中。更遑论改得次数太多,剧作者早已丧失了激情。
      有人会想当然的说,你就不改,看他怎么样!也不怎么样,只不过导演生气,投资方不满,专家(常常就是评委)自尊心受伤,不能上演,也别指望获奖。因为剧本存在一个二度创作的问题,得靠领导或商界掏钱,靠导演和演员竖在舞台上,又得通过大大小小、成色不一的奖项来“证明”它的价值,牵涉的“山头”特别多,受制于人的程度也特别深。而写小说、散文和诗歌,束缚就少一些,压力就小一些,心态也相对自由些。
      说句“题外话”,莫里哀、契诃夫、还有我相当喜欢的迪伦.马特(他的《老妇还乡》、《罗慕路斯大帝》、《物理学家》皆是旷世奇作),想来都是保持创作独立,才最终“立”在了世界戏剧史上的吧?尤奈斯库的《秃头歌女》、《椅子》,贝克特的《等待戈多》等荒诞派经典,更绝对不可能是“集体智慧”的产物。相比之下,莎士比亚也许商业味浓一些,会留意观众的反应和剧院经理的建议,但也不会广泛征求意见,把本子改得面目全非,要不然《哈姆莱特》会变成《人民的莱特》,《雅典的泰门》也成为《典雅的泰门》了。我们中国的当代巨匠曹禺,《雷雨》、《日出》、《北京人》,不见得吸收过多少别人的见解;反而《蜕变》、《黑字二十八》和《明朗的天》这些缺乏个性、没有神采、水准较差的作品含有奉命成份,是开过“改稿会”和座谈会的。
      今年是曹禺诞辰一百周年,谨以这篇短文,作为对他的祭奠。

                                                         二O一O年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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