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文两则

                                                                      那条河

       我必须得记住她——从我生命里穿过的河流。她是我童年的故乡，我的天堂，我的全部。我曾深深地爱她，就像爱我斑斓的梦。
　　我喜欢泡在河水里，喜欢夏天。
　　我厌烦连日雨、涨水——发大水，这样，就不能下河里了。
　　很多时候，跟大宝和建强，有时则我一人泡在水里。我和大宝玩，是为了凑个伴儿吧！他老是显出同龄孩子没有的自信，我惭愧，打心里抵触他，想和他保持距离，却又耐不住寂寞。建强刚直，却有些较真。对比之下，我还是愿意靠近建强一些。躺在水中，我想世上最好的事儿，像做梦一样，飘忽、快乐。我静静一人在河里“洗澡”。不会游泳的我在水里自由地扑腾。河水不深，最深处不过没腰。中午的河湾静悄悄，大太阳将河水的表层晒得发烫，我不担心，也没觉得特别享受，就是耗在那里，时间就像河水，贴着身体静静地流去。此刻大宝和建强可能在午睡，也可能背着别人的孩子在家吃着大西瓜。我不想他们，想一想其它事情，不关过去，也不关太遥远的。干脆啥也不去想，就这样，像个婴儿般无意识地躺在河的怀里。这个夏天就这样过完多好，这个暑假之后还能这样过该多好啊。
　　后来我长大了些，不再单纯地睡在河里，懂得了利用人和，地利。和他们去河对岸偷西瓜、偷黄瓜、还有香瓜，只要地里能结出来的瓜果概不放过。我们在“偷盗”的过程中，被发现了。我们抱着战利品在前面仓皇地逃，看瓜老人在后面骂骂咧咧地追。老人追到河边就停下了，他在犹豫，在忧伤，骂声渐渐无力。我们过了河，就相当有了一道安全屏障。我们分享偷来的水果，还嘲笑守瓜的人不敢下河水。我们笑得没心没肺。
　　倘若带着现在的心智退到儿时的光阴，倘若还是那条清澈见底的河流，我就不会将时间白白地泡在河水里了吧？那些满腹鬼心事都索然无味了吧？
　　想起那河，就会想起我的干姥爷和干姥姥。打我记事起，经常和弟弟往干姥姥家跑。她们家有苹果树和梨树，梨树上结不同的果儿，都是干姥爷嫁接树枝后的结果。每次干姥姥都会塞一大兜水果给我们兄弟俩，装满为止。干姥爷和干姥姥承包河对岸的一片岗地种瓜果后，那沙滩上就多了我们兄弟俩一串串的小脚印。脚丫子踩得沙粒咧着嘴滋滋地笑。离家有些远，我们的“攫取”变得不易，然而拉长的期待自有它的乐趣。我们在河里玩一阵子，抱着瓜不慌不忙地回家，一路上品味着干姥爷和干姥姥对我们的好。回到家还跟母亲一番炫耀。
　　记忆中，河水是暖的。
　　今天，河岸边的树木被大水冲走，河床往西移了很多。河水变得暗淡而陌生。我们在河湾放牛、在河里嬉水的小时候，早已褪去明快的色彩，像老电影胶片，封存在记忆里。

                                                             草垛

       在我的记忆里，草垛是乡村最温暖的房子。
　　尤其是下雨天，避雨的鸡子纷纷钻到草垛底下。那是牛儿吃草时留给它们的小房间。
　　我和大宝也进去住过，为了躲猫猫，临时小住。天冷时，里面温暖舒适；要是热天，就遭罪了，捂得满头大汗不说，还被草屑弄得浑身刺痒。深怕伙伴们发现，又不敢大喘气儿。可我们依然乐得无法形容。
　　草垛越大，那一季庄稼的收成就越好。那一座座像弥勒大佛一样的草垛，端坐在老宅的一旁，腆着饱满的肚皮对着秋天谈成果。
　　时代在变，草垛也在变化，“缩水”、地位无足轻重。收割机将齐刷刷的稻草丢在庄稼田里。没有耕牛，就无需稻草；没有老灶台，稻草也只能化为野田里的灰烬。近几年家乡盛行养殖，才挽留住一些大小不一的草垛。但它们没了秩序，更没了尊容和骄傲。稻草成了牲畜们的一次性尿褥子。
　　过去的年代，父亲和母亲码草垛时，一丝不苟。码得整整齐齐，让人尊重。沦落为尿褥子的稻草，没人再对它进行修葺、在乎它的样子，更不再以它为荣。一个草垛的一生，会让我联想到世间人事，让人心添些许悲凉。
　　我们生产队，仅存一个漂亮的草垛。就是卢叔家的。卢叔家有一头老水牛，牛要吃草，必有草垛。因此，草垛和牛的命运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牛没了，雍容华贵的草垛也就荡然无存。
　　侄女六岁，用一个孩子的好奇心，点燃了老水牛的口粮。
　　卢婶子感觉像是塌天了一样，哭红了眼睛，怒气冲冲地寻找我那因为闯祸而吓得不知去向的侄女。
　　我们在一个邻居家的后园里找到了惊恐失措的侄女。她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小小的打火机，却能吞噬老牛一年的食物。那熊熊大火也将她的童年烧掉一个口子，对一个孩子来说，是多么忧伤。
　　我看见过路边的稻草车。那是手扶拖拉机上的“草垛”。司机驾驶座被稻草遮蔽，不仔细看，他像是在玩捉迷藏。他将这些草运往养猪场，养鸭场，从中获得一点生存所需。显然他早已忘记了游戏的滋味，稻草背后的生活是多么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