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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退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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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友在西部城市,说去超市买了一棵冬笋,去了壳,真空包装,花费人民币四十元。我听了直替她心疼,我们这,随便哪个市场,上好的冬笋码成堆,最便宜的时候六七元一斤。转而一想,对于心心念念的一种食物,得以如愿品尝,慰籍的不光是舌尖,那四十元钱又怎能说不值呢?


        几场春雨之后,松软湿润的山泥下,笋,蠢蠢欲动。南方湿润多雨,气候温和,笋的品种太多。粗粗罗列下,四个季节都出鲜笋,按生长时间可笼统地分为冬笋、鞭笋、春笋等几大类。尤其春季,笋大行其道,霸占着人们的餐桌。

        清明前后,正是毛笋旺季。如我这般不问农事的人,也能从山脚掘几株粗壮的毛笋回来。风吹竹叶簌簌,雪白的笋肉看得见汁水,闻得见清香,我想起当年与父母上山打退笋的情景。

       退笋就是退化的笋,被虫子啃了,或者密匝匝地长,弱一点的争不上营养,被挤兑了,慢慢地蔫下去。吃是完全可以的。这个打,意思与打柴的“打”相似。但它不光是个动词,里面还饱含收获的喜悦与充实。山里,毛竹既是做日常家什的重要原材料,与木材有着同等的地位,又是经济林。

        就像水稻和麦子一样,毛竹也有它的收获季节,每年七八月,陆陆续续地,外地商贩来收青竹了。长成不久的嫩竹,纤维柔软,竹皮呈鲜亮的碧绿色,谓之青竹,外乡人收去做纸。出山的主道上,停着一辆大货车,旁边一台磅秤。收竹的老板从村里请了人帮忙过秤和记账,这人必定在乡邻间口碑不错,实诚又有能力。记得我父亲那时就常帮人秤毛竹。

        对村人来说,斫青竹是个大事,有些人家没有其他经济来源,一年的开销都指望它。


       毛竹的价值摆在那,村里对掏毛笋实行管制。进山口或山脚醒目的位置,杵一块木牌,上写“禁掏毛笋,违者罚款”,或干脆一个大大的“禁”字,所谓禁山。不仅是公共的山和他人的山,农户自家的山,也不被允许。山里人,坐拥漫山遍野的毛竹,吃笋倒成了奢侈的事。看着明令禁止盗挖毛笋,可好像也从没听说过哪家哪户真被罚过款。

        谁家若实在想吃笋,天擦黑,男主人卷个蛇皮袋往胳肢窝下一夹,扛把锄头上山去了。

        夜色中背着沉沉的笋进村,不小心迎面遇上人,略微尴尬地打个招呼,也不多说什么,心照不宣,匆匆走过。笋壳可不能乱倒,心知肚明的事被摊在阳光下,村干部也为难的。老实巴交的父亲也曾用蛇皮袋装了埋到菜地里,瞒过了邻居的眼,又肥了菜地。

        毛竹山数高司坞面积最大,地势也比较平缓,不似其他的山,高峻陡峭。村里规定几天时间,允许村民上山打退笋。日子一过,竹山又进入保护状态。那几日,人们腰间拴着钩刀,推着独轮车,天刚蒙蒙亮就浩浩荡荡向毛竹山进发了。一路上,钩刀与刀栓的的喀喀地响着,伴随着人们愉快的唠嗑。

         山坞里人声鼎沸。管山员坐路口盯着,或在山间巡逻,不时对着喇叭吆喝一声:“不要乱掏啊,别人山上的不能要啊,好笋留着啊!”

         独轮车在山脚静静等待,那场面,仿佛村里的独轮车全部在此出席一场大会。

         毛笋有些动作很让人吃惊。它会斜斜地避过石头钻出来,实在避不过,就干脆顶起。想必那些被淘汰了的笋也是经过一番抗争的,但总有些力量,不只虫子,不只石头,它温和地在阳光下存在着,摸不着看不到,不知什么时候已无声地将那些笋制服。

          我父亲眼光扫到一棵笋,就知道它该留还是该“打”———笋壳饱不饱满,颜色是否鲜亮,梢尖儿精不精神,有没有顶着露珠……母亲很多时候无法判定,也得听他的。这又不能剥了壳查验,又不能扳动它试试,万一错了呢,就等于损失了一棵毛竹,毕竟一棵毛竹呢!

         倘若我今天看到那些“退笋”,是不是还会像小时候一样毫不犹豫地一脚把它踹倒?

         “七担螺蛳八担壳”,毛笋也是这样,所以,打下来的退笋都在山上剥白了,才用独轮车运回家。母亲把它们洗干净了,整齐地码在锅里,盖上平时极少用的高锅盖,大火煮。热汽蒸腾,锅里开始噼啪地响,整个屋里都是毛笋的齁味。


        这些笋,吃不完的用磨盘压上两晚,控去大半水份,晒成笋干,自家还不舍得吃,拿来送要紧客人。

        去年我在福建,看到有个奶奶蹲在菜场外的角落,摆了个竹篮卖笋干,不禁心动。问她价格,却怎么都听不懂她的闽南话,在旁人的帮助下才弄明白,泡胀的笋干十五元一斤,干的二十八一斤。价格真是可以,物以稀为贵吧。奶奶的笋干,很嫩,肉质厚。我买了炒小尖椒,熟悉的味道在异乡温柔地抚慰了我口舌的不适。

       光说笋,笋壳其实有也很多用处。笋呼呼地往上窜,五六月份,就长成一棵挺拔的毛竹了。竹子周身附着一层白乎乎的绒毛,仿佛十八岁男孩唇上短短的胡髭。年轻的毛竹一边拔节一边脱着小褂子,棕黑色的笋壳落了一地。村人闲时去捡了来,一张张展开,压平,小贩会上门论斤收购,拿去做笠帽。家里也会常年备一些毛笋壳,撕成条,拔秧的时候捆秧把。还有一种妙用,不知有没有人试过。农妇吵架,拍着大腿骂:你这种人,还不快去剥张毛笋壳遮遮脸!泼妇口中那些“不要脸”的人原来还可以用这个遮羞啊,让人忍俊不禁。

       我们吃笋越来越挑剔,露头的笋不稀罕,要吃“黄泥笋”、“裂泡笋”,笋尖儿还是黄的,黑的就说太老了。房前屋后的好笋都吃不完,当年热热闹闹的高司坞哪里还有人进去。父亲说,那地方?老虎都要跑出来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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