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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割九月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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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割九月

末伏把盛夏拖进九月,日头便逐渐收敛了往日的骄横,夜半的凉,有意无意混在清晨里,就像一则冷笑话,让人一时忘却裹挟周身的燥热。夏天在蝉的嘶鸣中渐行渐远,接踵而至的是日渐凛冽的秋和冰冷的冬,它是一年的期中考试,起承转合,给春天一个交代,给冬天一个警醒。

九月算不上特别讨人欢喜。春天比较乐观。春雨是早晨的闹钟,闹钟一响,蛰伏一冬天的草草木木开始破土发芽,恣意生长。天气惹人怜爱,也并不是说多么宜人,而是经过寒冷瑟缩的冬天之后,人是渴望一场心扉大开的天地交流的,就像置身漫长黑夜,遇见的烛火即使如豆,也觉得温暖光明。夏日万物竞茂,鼎盛期一过,季节开始衰落,自古逢秋悲寂寥,秋天过于严肃,板着脸,不太容易让人靠近,尤其是深秋,秋雨层凉,夜露凝霜,一步紧一步把人往寒冬里撵。不过,九月作为秋天的开始,还要料理盘算一年的收成。至少,他不让人倦怠。

天之于物,春生秋实。庄稼是有脾气的,得顺着它的意,玉米地用尽气力褪掉青涩稚嫩,身心变得坚硬,坚硬表示成熟,年轻人多愁善感,感性大于理性,容易磕得头破血流,待结痂成茧,就算是进步。害怕不合时宜的雨,抽天叶时的雨影响授粉,容易长出“豁牙子”。雨太大也不行,长穗的时节,雨水会浸透苞衣,生虫发霉,内心里倘若霉了,整株玉米也就废了,成熟反而会殃及无辜。风太大也不行,玉米根基浅,心气儿高,不牢固,一刮风就倒伏,一倒伏,这一年算是白忙活了。

工业的进步,节省了太多不必要的艰辛劳动。耕种、除草、施肥、收割、脱粒,成长的每一个环节都被现代文明伺候着。从前怕收割九月,玉米要一株一株砍倒,一个一个把玉米棒掰下来,剥去苞衣,装上架子车拉回家,然后一穗一穗脱粒、晾晒、收仓,九月显得格外漫长,漫长到挤占大半个十月。佛家讲因果,道家讲缘法,汗水浇灌过的土地,分外诚实,给予什么就回报什么,该剔除的幼苗不舍得剔除,太过拥挤,庄稼长不壮实,该锄去的杂草,没有锄掉,也会浸占大部分的养分,影响发育。田地和人一样,杂念太多,容易生出事端。

除了伺候庄稼,九月对孩子来说,是充满幻想的。玉米地是个缤纷斑斓的世界,藏着秋天的所有秘密。蚂蚱在玉米从里横冲直撞,能高空作业,也能贴地飞行,从这一株窜到那一株,只要田地足够大,哪里都是它的家。蚂蚱大致分为两种,一种叫“扁担钩”,通体修长,浑身翠绿,只要不被叨扰,就趴到宽阔的玉米叶背面,和大片大片的墨绿色融为一体,它本就是田地的一部分,天然不需修饰。另一种叫“老飞头”,头部偏平,有绿色,也有灰色,还有本来是绿色长着长着就成了灰色,他们和夏天一起变老,到秋天就少了精气神,所以收割玉米时,也是捉蚂蚱的好时候。砍倒的玉米秆底下,一掀起来,乌乌泱泱一大片,满世界乱蹦跶,捉来的蚂蚱,掐去翅膀,油炸了,是土地额外的馈赠。和蚂蚱势均力敌的是蟋蟀,蟋蟀飞不高,擅长陆地作业,土坷垃缝里是主战场,一脚踩下去,集体起飞,田地立时变成小型机场。蟋蟀好斗,身上油光明亮的一般身强力壮,底气足,捉来放在陶的、木的盒子里,用细草尖撩双方的脑袋,气性上来,打得不可开交,其实,好斗的哪里是蟋蟀,分明是撩它的人。

蚰子和蟋蟀一祖同根,相似却不同,母蚰子内敛,公蚰子泼辣,它是歌唱家,有些本事,多少带点脾气。村里的玩具都是自制的手工,就地取材,用竹篾或者高粱杆,编成小小的笼子,把欢实的蚰子放进去,听它清唱离别,如果捉得多,挂在院子里的树上,是一场气势宏大的交响演奏会。晴朗的夜,头顶是明亮的星,身边是蚰子的和鸣,还有提着灯笼的萤火虫、远处池塘里未眠的蛙、树上吵闹的蝉、夜空里盘旋的蝙蝠……白天有白天的热闹,夜晚有夜晚的热闹,自然的一切,在某个时间段和谐有序,互不烦扰。如果按数量算,人肯定不是自然的主宰,可是人比较强势,喜欢把宏大构想塞进城市,站在最高处俯视世界,细枝末节被斫砍清理,放逐野外,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忘得干干净净。

九月菊从秋天溢出来,漫过山野,这种瘦弱的小黄花,性子倔强,不像喜欢热闹的牡丹月季,扎堆斗艳,它浑身散发忧郁气质,清甜里略带些药苦,不攀附不将就。懂它的人,会分外珍惜开放的日子,等到深秋,收拢来做成枕头,能把秋天从九月铺展到下一个九月。它在乡野自由,繁华的都市里,弥漫的是胭脂香味,九月菊显得小气,气味也过于淡薄不够浓烈,被人忽略,也忽略别人,只在不经意的角落里自开自放,都是过往的人间客,遇见了,就当是重逢。

到了远方之后才明白更远,经历了磨难之后才理解磨难。海子在《九月》目击了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明白了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张慧生琴声呜咽,泪水全无,太过透彻和太过极致,都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可是生命的维度里,四季轮回,和九月无关,和岁月有染。

我从乡村来,知道至少在不被完全侵占田地里,到了夏天,这些不起眼的小东西,又将没来由地冒出来,到了九月,还有木头,还有马尾,还有关于秋天的一切幻想和看不清、看得清的你我,打马过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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