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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栖河而居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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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爱读马未都先生文,活生生的,把人圈进去了。好友湘甚于我,每天把马先生的短文早早复制过来。
  今晨推出的短文叫《捉蜻蜓》,一个“捉”字,透出诸多情趣。公交车上阅读,多想了一下,过了站。下车,顶着北风继续想,哎,我小时候也捉过蜻蜓。
  知道“蜻蜓”一词,起码是十几岁以后的事儿了。小时候,我们管蜻蜓叫河息,大人也这么叫,“蜻蜓”是书面语。“河息”或“河栖”,抑或“河歇”,透露出更大的信息量,河边栖居,栖河而居,多么诗意的描述。当然那时候不会这样想。只是一代一代就那么叫着,除此之外,就像一个人的名字,上了户口以后就一字定终身,想改名,没那么容易!
  宋人人杨万里年少时也是捉蜻蜓的高手。他说“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他又说“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日长篱落无人过,唯有蜻蜓蛱蝶飞。”他不仅捉蜻蜓,还给蜻蜓写诗。后者的景象就像我们少时经历过的景象,二千年依然如初。
  那样的景象在几十年后再也找不到了。

  2
  农历五月,吴姥姥家的杏子开始黄,咬一口,酸掉牙。吴姥姥不恼我们,说过半个月吧。我们已经像蜻蜓一样飞到河边了。
  家背后,隔着两排院子的地方有河,小而深。现在想起来,方圆百十米吧,水阔的时候还要再大些。沿着河圈跑,大约需要十几分钟,以儿时的视觉,那就是“河”了。家乡有河,牧马河,滹沱河,都比它大不知多少倍,还有回乡时淌过的烟口河。这是我在离开家乡之前见过的所有的河。对我而言,所谓的黄河长江,只是纸面上的河流。我不认识它们,我只认识方圆几十里的家乡的河。
  据说蜻蜓是古老的物种,比我家门前的河古老,比我成年以后经过的山川河流也古老。一个古老的生物穿越在一个足以让它迷路的场景中,一路走来,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蜻蜓知道。
  昔庄子作《逍遥游》,蜩与学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枪榆枋,时则不至而控於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之二虫,又何知?
  问河栖,也问我,我们就是那二虫子。
  我是羡慕过蜻蜓的,羡慕它飞过河的能力。我看着它飞过去又飞过来,绿花的翅膀在阳光下氤氲出迷幻,制造出一个一个小小的海市蜃楼。它太厉害了。它会侧起翅膀,也会俯冲或昂起头部,然后还能突然的掉头。它能看到河里的小鱼。它其实就是天空的鱼,而鱼是水里的蜻蜓,它们在相隔几十米甚至几米的距离间飞翔,有时候贴在一起窃窃私语,有时候又比赛,看谁飞得更远。我是它们的旁观者。我在梦里模仿它,飞过河,看到河水里游动的蝌蚪。摸着树的头顶,像摸着隔壁娘栓的头一样。
  我们捉河栖,长长的竹竿,铁丝弯成圈,找一块纱布或拆下来不用的纱窗做网,缝成一个尖底的兜子密密匝匝缀在铁丝圈上,纱布网子或拆下来不用的纱窗做成网,尖尖的网底像帽子戴在竹竿上。几个小伙伴就在河边摆开了阵势。扑过齐腰的蒿草,把网子举起来,跟着河栖跑,嘴里呜啊呜啊地叫,引诱着河栖钻网。空中扣住的时候比较少,只能在河栖从水面升起来的时候,瞅准了挥动网子按住。河栖吃蚊子,水面蚊子多,它捉蚊子我们捉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哥哥们会烧河栖。捡那种大绿头的,河栖的身躯有指头粗呢。拢一把柴火,点着了,河栖扯了翅膀丢进去,几分钟,把火踩灭,掐去脑袋,剥开河栖焦了的身躯,里面有几丝红肉。够塞牙缝儿。
  河栖肉好不好吃忘记了,更多是捕捉的乐趣。
  大宝说,河栖落在水面是在生孩子。它把孩子生在水里。这样新奇的事儿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我们知道了,生孩子是大事,不能打搅。
  知道了河栖贴水面点水是要产卵,我们就不在河栖贴水面的时候捉它。
  雌的河栖我们也不爱,捉它是为了钓雄河栖,河里最好的看的时候就是母河栖和公河栖并行起舞的时候,它们黏在一起,像半张着的弓,一会儿分开,好看的翅膀张着,各自表演着飞行技术,一会儿又合在一起,翅膀在阳光下炫出五颜六色。它们是河的天使。
  后来知道了,我们所见的蜻蜓的辉煌在它的生命里程中不过数月,水虿在水中要蛰伏几年以后才能展翅飞翔,短短时日就结束了。
  我宁愿相信它是沉寂,涅槃,或者变种,就像蝴蝶和蛾那样。

  3
  春日渐长,河边的草长起来了,蒿子比较疯,长得快又霸道,河边都被它们占领了。香蒲草挨着河,毛咋咋的头一扑棱一扑棱。拔一根,头在胳膊上滚几下,它就把汗毛绞住了,生生地疼。抽出细细的长径拴雌河栖,举着绕河跑,引诱公的河栖落上来。雌河栖小,且灰扑扑的,一点也不好看,公的不仅身材壮硕,颜色鲜艳无比。跑的把地上的猪耳朵草踩得稀巴烂。
  跑累了,拿出篮子里的镰刀,割草。草是我们在河边玩耍的理由。回去的时候会有篮猪草交给家里,就算把钓河栖的事遮掩过去了。我家不养猪,无须打猪草,轻松不少。但也一样拿一把镰刀,割一铺蒿子当垫子,躺着。蒿子的气味太难闻了。躺在上面看天,看蝴蝶落在那颗草上,看哪朵云停留的时间长,想象着自己躺在棉絮一样的云上,蒿子的气味就过去了。
  身边蹦出蚂蚱来,捉住。蚂蚱相对好逮,虎头蚂蚱威风,我喜欢一种长腿的蚂蚱,绿色,身体修长,我们叫扁担坡。
  蒿子潮湿,躺久了就要找厕所。男孩子们好办啊,我就只能往家跑,一边跑一边嘟嘟放屁。

  4
  在河边。男孩子会扑通跳到河里耍水。运气好的话还能摸到尺八长的鱼。
  有鱼,就有了看鱼的人。鱼是撒进去的,吃水里面的生物,几个月就长大了,看鱼的人就来了。河边逡巡,防备有人偷鱼。我们分作两队,一队人故意做出下河的架势引诱看鱼的人跑过来,另一队迅速扑进河里,叼着苇管潜水,摸到鱼了在隐蔽处上岸。躲在蒿子里穿好衣服。
  我哥是潜水好手。
  有一次,哥摸到二尺长的鱼,扔到岸边,乱蹦。我抱起鱼跑,鱼滑,摔地下两次,差点被看鱼人捉住。

  5
  河好像是突然走的。仿佛预先安排好了一样,一个晚上的撤退,早上起来,河里没有一滴水,成了土坑。蜻蜓当然也没有了,它们逐河而居,去了有河水的地方。
  事实上,河水是慢慢枯干的。东门外取河沙很多年了,一直没有停歇过。豆砂有名,方圆百里的市政工程都要靠它来掺水泥,牧马河的奔腾停留在少年,像背河人的姿态。
  没有了源泉,家背后的河很快就枯了。被杂草占住地盘。河栖飞到哪里了呢?
  公园建成的时候蓄了很多水,有两米深吧。里面种了荷花,指头长的小金鱼一群一群追逐,租了船划水,手搅得金鱼乱作一团。肯定有河栖。只是那会儿我已经成年,远离了儿时的热闹。河栖自在水边飞着,公的追逐着母的,上演着亘古不变的爱情剧,还有它们的孩子,附在水草上。只是少了看客。
  我在离河不算远的地方筑巢,做着和河栖一样的事情,梦里练习飞翔。
  人工蓄的水缺少后援,干枯了。里面却是连草也没有,裸着灰突突的地面。河上架了廊桥,很多的人会晨练,也有孩子玩着电动游戏。
  没有了河,没有了水草,河栖的孩子们失去了家园。它们没有飞翔的能力,只能葬身泥土,或者飞到别处栖居,也未可知。但愿是后者。
  河栖,念着念着,不由人心里不动:去一个河边,最好是江南那边,一年的河水可看,可念。北方冬天结冰,虫子冬眠,鸟不来,就扔了它。把书,看文字,也看着河,等那一只蜻蜓过来,人跑不动了,目光追着喊它“河栖,河栖”,当然不可能是老家的那一只了,可是,由不得想呀。
  河在栖,鱼在游,虫在眠,草在长,你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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