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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蓬外索引杂记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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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蓬外索引杂记
  
  
散谈a
  
  
       今天寒风闲暇,坐在窗前心中无滞,信手翻看几卷诗书,偶然得了一点触发,略作闲谈。后人谈诗,只知唐宋,不知明清亦有几人,诗也可读。
  
  明朝杨慎“滚滚长江东逝水”,气概远见宏伟,冠古冠今,绝一好诗。又比如清朝黄仲则,诗风虽然清寒,才情风骨也还卓立。
  
  记得叶嘉莹论诗,有时愤恨诗家之言,诗上清苦贫寒之风。然叶氏虽懂诗,未必深懂贫苦人之出身。
  
  试想清朝黄仲则四岁丧父而孤,家境清贫,祖母抚养。少年即有才名诗名,屡试不中,四方求食谋生,三十四岁穷困潦倒,命丧黄泉。如此之出身命运以及际遇,诗若没有清苦相,那才是假人假事。不是真言,不是诗呢。
  
  又假以黄仲则不是生于乾隆太平世道,而是生于乱世,我倒料定此人未必只是一介清苦诗人,最后穷困潦倒而死,或许反而大有一番作为。原因为何?原因就是乱世有悲苦之诗人,未必有穷苦之诗人。
  
  悲苦大于穷苦,悲苦浩撼,穷苦只于自身狭小一耿介,往往时代环境所限,际遇不同而已。然而以黄仲则穷苦之出身,生于乱世,反而更加容易改变命运,大有作为。
  
  这又说到近人胡适之,也是卑微贫寒出身,幼年丧父,母亲孀居抚养,最后长大成人。胡适之虽然出身卑寒,为人为文,却少有清苦之相。原因何为?原因就是胡适之生于乱世,时代际遇不错,立马受到重视。又假以胡氏之出身,生于太平年代,终身一介文人,未必不似黄仲则一般,穷困潦倒而没。
  
  试想乱世以郭沫若、胡兰成之流为文,都能勉强发挥,风光一时。何况黄仲则才情风骨也还卓立,以其才识之名,未必就会终生居于陋巷,四周流离草草埋没一生。
  
  当然古法文脉中断,当世谈诗论词,几乎无人了。钱钟书已逝,声名在外,只怕立锥之学没有像样的弟子传承,大约唯有顾随弟子叶嘉莹还能略承门庭,砥砺发挥,稍有恣意气象。
  
  试想若以我来谈诗论曲,只愿倜傥心气,未必在乎诗心意念,贫富之间。只论清不清,浊不浊。贫而有清气,自然就会有一定的风骨,诗也可取可论。富而不清,或绮丽,或丰腴,或艳媚,即使有得气采见地,一贯抛掷不取。文重清气,在于骨也。骨清奇则文清奇,骨绝立则文绝立。
  
  古往今来论文,或重气采,或重雄势,或重心识见地,唯有不重“清奇”二字。千百年来为文,多阿谀奉承,卑躬屈膝之文,浊而不清。不知叶嘉莹先生居于何时何地,自然已经高寿。凌某虽然不才,倒想登门拜访,以矫其偏颇之识。
  
  往下录得黄仲则《绮怀》两首,以飨大家:
  
  其一
  
  生年虚负骨玲珑,万恨俱归晓镜中。
  
  君子由来能化鹤,美人何日便成虹。
  
  王孙香草年年绿,阿母桃花度度红。
  
  闻道碧城阑十二,夜深清倚有谁同。
  
  其二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
  
  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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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想到冬雪梅花,又录了衡阳彭玉鳞一首题梅诗与人读。岸雪说我骨子里还是一个古典文化推崇者,略带批判的语气,他有他的道理。我给出的回复意思是说,现代尤其后现代看多了,还是不行。
  
  西方可以,东方不太行,主要原因还是不比西方自由。按道理来说,我本人一直是非常推崇文学现代化,甚至主张西化的。为什么这样呢,因为西方文学即使不谈它的自由与形式,那么它在意识以及眼光上总体是向前的。
  
  文艺复兴以后,人的觉醒,西方的思想、生命以及潮流,就有一股向前挺进的力量,他们能够不停地向前实验探索,反叛甚至革新。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谈到小说的价值时强调,他认为小说的极端价值,就是能够与新环境产生积极碰撞的火花。尤其是新环境碰撞这一点,就可以形成新的文学火种与新的人文价值,也可以鲜活文学艺术乃至生命本身,这几乎可以大体涵盖近代西方文学艺术的特点,这是他们有力的长处。
  
  这又说到近代东方古典文化的特点。我们知道时下不新不旧,夹缝焦灼在此处,非常逼仄矛盾。甚至有些人又回过头来大力推崇古典文化与意识了。一般的人认为古典文化有涵养底蕴,过分地抬高传统,但是很多人忽略了两点。第一点就是古典意识以及观察事物的角度方法,包括内容,都旧了,已经很难适应当下时代了。第二点也是最根本的一点,古典文化到了现代环境以及意识下,已经非常虚浮,早就缺乏实证的个体与精神了。
  
  古典文化浸染久了,到了一定程度,它往往容易虚高人心,自然而然形成自我反省内观的特点,大体是消极遁世甚至是避世的。总体是非常消极的。包括民国那一代文人,比如丰子恺、周作人等等,世事经历过后,写文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圆融冲淡,甚至掺杂一些佛老虚空,散淡剔透。谈人生,谈世事,谈宇宙生命,看似非常有道理,其实又是非常消极的,没有自我的力量,也没有文化新生的力量了。看似清淡,其实又是无气的。古人行文,往往谈雄强与气势,中国自明代中期以后,文脉逐渐凋零,开始蚯弓蛇引,渐行渐远渐淡渐散,唯以细密的气息见长,意思就是甚而无气有息,有时甚至调调微鸣而已。另外说到古典红楼梦,整体上也是非常消极的,可能很多人没想到。
  
  当然我本人其实是非常反叛古典,一方面反叛,另一方面又时常自我消遣在里面。这样做的原因,主要是新环境和时代,看不到土壤。西方文学发展,经历了现实主义,浪漫主义,现代主义以及后来的后现代主义等等,多种主义的交叉碰撞以及探索实验,前后历时大约三四百年,他们经历了一个非常连绵而又延续的过程。中国文学由古典过渡到现代,民国一代产生许多思潮,时间短暂,整体非常凌乱而又闪约,直接进入当代。这样一个短暂仓促的过程,使得现代文明以及文学的空气太稀薄了。包括我自己悟文,时常游东游西,于新于旧于古于今不定,几乎潦倒一堆。原本主要糊些小说,也力主探索革新,搞来搞去,大家都一样,几乎没有看见稍微成形的东西。意思就是文学现代化不易,所谓的西方后现代那些零碎片段的东西,更加不行。因为土壤环境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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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又说到近段时间头大如蓬,因为今年受人之请之托,看文较多。先是八九月份有段清闲,读书少,替人看文不算少,近来看文又多,时常脑壳痛,读书更少,更加辜负自我心机。
   
    前几日偶然看得一文,想到时下美文鸡汤流缸成血,流血成沟,心中大有感触,激愤一起。当时喝了几杯高粱酒,烈性得很,兴致所来,潦草信笔评得一文如下:
   
    首先人美不一定要想着把文也写美,这样就会形成一定的自我偏差。古人有一句诗,“鸳鸯不独宿”,要玉成双璧,作者与文之间,却又未必如此。如果想着尽量把文字写美,或者写成美文,往往就会风花水面,不是枝头上活着的花。真正的文讲内在一股气质,重在圆、润、融、清、秀、奇,纵横捭阖,凭性发挥。这又说到一朵花好看,不只是看它表面一点颜色形状,真正引人产生好看的原因,归根结底是由花的本身散发的精气神以及内在一股活动的生命支撑,这样才好看,文也是这样,这是其一。
  
  其二就是做文没什么特别,也只是一件日常事物。它和日常做人做事,道理几乎一样,重在一个独立清醒的自觉。因独立而清醒,因清醒而自觉,无形有形,变幻莫测变化其中。如果不够清醒自觉,遇到有些具体的文字段落,就会习惯性地敷衍过去。像这种情况,好比心中不知透彻,却又仿着去做,积习陋弊,从而习惯使然,终在文字表面,不在文字内里从而表浅。至于这种清醒的自觉,主要看自我的识力,识力越深越透,丘壑嶙峋斑斑,点水落花氲氲。
  
  从文上来说,这种识力,主要靠自我敏锐的触觉以及日常非常细致细微的观察,要观察得力,还要除却自我倾颓的陋习。当然这点说得比较玄,不再累赘。
  
  其三就针对具体的文字段落,红划几笔,大家自由交流,批评参详:
  
  首先这篇文开头两个长句可以,到了后面“落日熔金。枯叶满地。天地屏息。”像这种连缀笼统的四字句,看似有文采,其实非常飘渺空虚,没有一点文学表现力,可以不要。文学语言,重在简洁有力,质朴鲜活,尤其是一些成语以及陈语,尽量少用。包括“一缕斜阳散落,将一个苍老佝偻的身影拉长”,像这种“一缕斜阳散落”古典式的修辞表现,前面没铺垫,后面来空出,论语言文采似乎不错,读起来陈调得很,要另外想办法了。
  
  “想要一个人去束河,找一间屋子住上几天——这个念头驻扎在我心里已经很多年。想要在一个阳光煦暖的午后,看她们摇着板铃、跳着东巴舞,或坐在她的身边,听她用我听不懂的纳西语言讲述很久以前发生在这里的事情。”——这段文字陈述表现可以。
  
  “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常常会想起束河,那些杂乱的俗事和忙碌,一次次让我的愿望落空。我的白天和黑夜与纷繁的现实纠缠不清,我为自己的踌躇不定,无法启程而忧伤不已。”——这段自我思绪实在没扯住,又抒情太多浅,又是“愿望”,又是“踌躇不定”,又是“忧伤不已”,这样就搞大了,使得字面很矫情,没有用的,往往又是自我习惯使然,要懂得克制。
  
  真要想抒发一下,可以一句就断出来。比如可以写,“有段时间很想去看,因为忙没去,却又很想去。”这样语言清减,一口气就断出来。情感这个东西,要懂得适当克制,尤其是文学中自我抒情的话,多了实在就不好,容易成滥调。
  
  到了后面,类似于上面那种自我描写抒情的句子太多了,没有文学表现力,减灭生机,总之比较难堪。
  
  比如“——这是属于束河的忧伤”,这是很多文字当中很常见的一句话,完全属于没话找话,找不到话说,信口就来的陈调。
  
  又比如“几片枯黄的银杏叶片从枝头纷纷跌落,一排大幅落地窗,似有似无,挡住了清冷的风,隔开了深秋的黄昏,中断了我遥无边际的恍惚,以及我和落叶之间的窃窃私语。那时的我,只能站在美术馆空寂的展厅里,望着画中的纳西族老太太出神,我想从她的眼睛里找到束河从前的光阴,从前的模样。”这样的段落自我抒情性还是太强,挤得读者没有空间的,完全浪费了。
  
  等等此类,这样的话语太多,于文学表现上几乎减损了无。
  
  到了后面写到往前走,有这样的句子,“沿着古镇的石板路,一直往前走,走着走着竟步入了另一种境地——”问题是到底走进了怎样一种境地呢,“石头做成的巷子,石头做成的房子,深褐色的石墙上铺开一大片绿色青苔——清新的豆绿、苍老的墨绿,深浅有致。”如果是这样的境地,语言以及感觉是迅速滑过去的,太短促了,表现也就弱了,跟不上前面提出的“境地”。
  
  现在有些所谓讲散文的人,不是老爱讲“在场”嘛。试想作者已经将意识与注意力牵移到了一片场景上来,自己已经在场了,也就要好好表现一下,不能逃得太快。文学是很讲“艺术逃逸”,意思是说作者通过文字将读者的注意力牵引住,然后带领读者通过时间与空间交织的网络,空间通过去了,时间也就消失了。恰是在这种空间时间逃逸的过程中,读者获得情感的需要,思想的感觉,美的享受。
  
  如果上面让我来写,可能这样写,“沿着古镇的石板路,一直往前走,见到许多石头做成的房与巷子,质感粗砺而又古朴。地面光滑仿佛有水流亮,不停地向前延伸,深褐色的石墙上铺开一大片青苔,有清新的豆绿,有苍老的墨绿,还有胎死腹中隐藏的黑块,深浅交织斑驳有致,风景清幽好看。四周的游客来往比较多,有点拥挤喧嚣。我自由自在,随心弯曲向前走,走到一个卖白娘子伞小铺转角处,看见一个脚穿白色鞋袜,身穿白色裙衣的女子,一片纷飞的雪似的向我走来……”意思就是有时写文,遇到有些地方,要尽量写得从容缓慢一些,写得细致精到,还要懂得空间与时间的铺排。这样就将时间和空间的交织感留住了,文学表现也就出来了。
  
  当然这篇内容叙述铺排总体还算可以,事也说得清楚,就是具体的文学表现力太弱,自我抒情性的东西稍微多了,又自我淹了。最后提一点,就是文中引用一首诗歌,一点诗影都没有,仿佛大家读得甜甜腻腻有味,我是左看右看,像大马路上一段晒着温暖阳光的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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