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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修改同题《桂花》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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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没见过几次桂花,是曲曲发来的图片诱惑了我。
四张图片,都是桂花。一幅撑着花瓣的,一幅粘上白砂糖盛在一个容器里的。白糖颗粒冰屑一样,金色桂花更显夺目。千万朵桂花聚在一起,居然有了无穷气象。当然,我没有闻过桂花盛开的气息,听说有“杀人”的味道。这我信,我吃过桂花糯米藕片,甜糯糯的,带着一股特殊的香气。
在记忆中倒腾,桂花也找不到几次。十年前,正是捂山黄的时候,在华清池边看到一种修剪成圆球状的灌木,叶子椭圆两头尖尖,叶片油绿发亮,枝头顶着一种果实样的东西。得知是桂花树。那时,已过花期,故没多大印象,只是有了模糊的桂花树印象。
冬季里的徐州,天也灰蒙蒙的。犹记得殷红的红豆、紫色的女贞子,和银色的桂花。我起初不知道是桂花,园子里的当地人告诉我,是桂花。桂花有好几个品种呢,金桂、银桂、丹桂、四季桂等。那我所见的徐州桂花该是四季桂了。也许是天气缘故,没有觉得很动心。
诗里的桂花,具有意象美,但美不过看得见摸得着的桂花。曲曲的桂花,好像隔着屏幕都有香气。这香,不腻人。实话说,桂花做的食品,我有点吃不惯,它的香,我招架不住,所以对于桂花,没有太多的好感。觉得那是诗意里的温存,江南人家的爱。
仔细端详曲曲发来的图片,桂花下垫着一张报纸。每一朵花都是盛开或含苞待放的姿态,颇似家乡的韭菜花,但颜色十分美丽,是那种艳艳的橙黄色,尤其熬制的,更加鲜艳。可是这么小,这么娇嫩的花,怎么收集呢。我猜是床单铺在树下,用力摇晃树干,桂花会簌簌地掉在床单上。曲曲说,也可以用报纸,也可以用伞。报纸能收证明桂花树不大。用伞收桂花,给了我想象的空间,这是极美的画面,一把单色雨伞,最好是藏蓝色或者墨绿色,撑开,倒置于盛开的桂花树下,两个妙龄少女,一个轻轻地用另一个伞柄勾住桂花树枝轻轻拉动,另一个用手扶着倒置的雨伞,金色的桂花流星一样簌簌落下来,仿佛雨伞湖里的浪花。十月的阳光照在她们身上,满街巷都是桂花的香。
曲曲说,他摇桂花的时候忘记戴帽子,头发上也落满桂花。他顺手发来炒制的桂花图片,干桂花不美了,馨香的气息收敛起来,却是茶叶的好伴侣。小时候,家里待客喝过茉莉花茶。我端详曲曲刚出锅的桂花,极像小时候奶奶剪碎的烟叶子,连盒子都像。

姥爷家后院是姥爷的堂叔家,我称他四老姥爷。四老姥爷的外孙女翎子姨比我大一岁,是我三年级前最好的朋友。
翎子姨的爸爸在北京工作,隐隐的听说因为一些事儿犯了精神病,所以翎子姨姐弟和妈妈都住姥姥家。翎子姨和我们不一样,她像城里人一样叫妈。直到现在我也搞不清楚,翎子姨一家人怎么住,翎子姨有姥姥姥爷,有舅舅,她还有太姥姥呢,那个小脚驼背的老太太。四辈人,三间一跨的房子只有两通炕。我去的时候,翎子姨的太姥姥总是坐在礓礤上的蒲墩上。
四老姥爷的院子里有很多稀罕。礓礤西侧是一棵杏树,每到麦收就缀满黄橙橙的杏,正对礓礤靠左,有棵奇怪的树,树干光滑,偶见裂纹,花开的时候,香气袭人,树下落一层米白色的花,花型很小,带着甜味。我和翎子姨围着这棵树捡落花,夹到课本中,会香很久。
我一直不知道是棵什么树,也许问过,忘掉了。也许大人们也不知道。就如同姥爷屋后四老姥爷种的那棵枫树,我是在四十年后才知道,我贪恋上房,心甘情愿地在太阳下翻山药干,更多的是那棵枫树的诱惑。我常常于翻山药干的时候,偷偷掰下一串枫树的种子。我把小鱼一样的枫树种子夹到书里,忍不住一次一次偷看。妹妹发现了我的秘密,也闹着上房翻山药干,可是她还太小,不会上梯子。那个上午,娘经不住妹妹央求,让四五岁的妹妹坐到土篮子里,准备提到房上去。眼看着土篮子都到房檐了,娘倒手要提土篮子系了,突然妹妹和土篮子一起掉到礓礤上。妹哇的一声没了气息。娘扔下我,三四下就下了梯子,抱着下巴流血的妹妹冲出院子。
我在房上吓得直哆嗦,再也不敢看枫树一眼。直到娘和姥姥抱着妹妹回来。妹的下巴上贴着白纱布。我溜下房顶,把书里泛黄的枫树种子给她。
秋天的时候,站在姥爷家屋顶看四老姥爷的院子,还有黑枣树。这棵树太好看了。硕大的叶子,绿油油的,入秋结着一串串黄橙橙的饱满的黑枣,这是极具诱惑力的东西。四老姥爷说,等黑了吧,这会儿好看施巴(音,指涩)的不能吃。有一次,四老姥爷真给我折了一枝,对生的叶子上串着十多个橙色的黑枣,圆润饱满,宝石一样。等它瘪下去的时候,变成黑色,难看的和四老姥爷的脸一样。
四老姥爷辈分大,年纪和姥爷差不多。不知道的,以为他们是哥俩呢。
四老姥爷在大队磨坊。这俩个老实出名的老头,也干过占公家便宜的事儿,要知道,姥爷和四老姥爷是出名的正直人,从不拿野地里的一个棒子一块山药的。那时候棒子是主食,棒子饼、贴饼子、棒子面粥,吃得人快变成棒子。棒子白粥,闻着香,喝下去剌嗓子。因为挑食,我小时候很瘦弱。四老姥爷看在眼里,等姥爷再去磨坊取棒子面回来,发生了奇迹。饼子面饼,因为是按磨麦子的流程,去皮,再没有粗粝的大颗粒了,白面一样细腻,一眼看过去以为姥姥烙了一摞白面饼呢。哦,那几年,队里种白棒子。我觉得这细腻的棒子面饼稀罕极了,有点大惊小怪的。本就严肃的姥爷,吸溜了一口秫饭,更为严肃地黑着脸说:“出去别说棒子面的事儿。”过年的时候,娘把这样的棒子面搀着白面蒸馒头,用硫磺熏后,雪白雪白的,一看就让人喜欢,但是,掰开馒头,是个黄绿色的芯,口感也不如纯白面的馒头,还带着一股呼呼的硫磺味。
不管馒头好不好吃,姥爷和四老姥爷好的一个人一样。四老姥爷在徐家近支里不吃香,原因很简单,他的母亲是后老婆,与前房所养的哥哥姐姐是表面的和气。也许天下后娘都没好名声。我记事起,从没见过姥爷嫌弃四老姥爷,俩人一起下地干活,并着膀子。
因为两家子亲密,我家和翎子姨家要宅基地时特意申请是邻居。姥爷和四老姥爷一起为外甥盖房子,操持着出去买檩条、椽子,一起请师傅编苇箔。两套新房肩并肩,一青一红,一样高低,也像亲兄弟。只是翎子姨家的新房一直空着,变成了麻雀的家。
翎子姨的爸爸落实政策,她一家搬到了北京,我也很少去北头的四老姥爷家了。
突然有一天,听说四老姥爷被公路上的汽车撞死了。那时候,很少听到车祸的事儿,汽车很少。村里人都说,四老姥爷临死都给儿子挣了一笔,言外说不出是幸灾乐祸还是羡慕这笔“意外之财”。姥爷红着眼圈,在四老姥爷家忙了好几天,回家总是叹气。
四老姥爷的娘和老伴也很快走了。
那些树,杏树、黑枣树、枫树,或者桂花,我再也不知道下落。四老姥爷的儿子,我称他为常姥爷,和小舅年纪相仿,俩个人也好的一个人一样。在小舅嘴里常姥爷没不是。常姥爷见了我们也很亲切。
我爹却因为一件事儿,对常姥爷有意见。爹在北京工作时,有写日记的习惯,看过的电影片名就记了两三页,还有挖十三陵水库受表扬的记录。这个爹当宝贝一样保存了五十多年的蓝色硬皮笔记本,有一天丢了。爹说,那天就常姥爷来过。我在心里替常姥爷开脱了好几次,但是也不成立。旧家不常去人,只有爹每天过去浇菜摘菜,喂鸡拾鸡蛋。笔记本放在屋子里,除了爹,只有风来翻动。
爹认定是常姥爷拿走了笔记本。我暗暗为常姥爷叫屈,可是无论如何这件事也无法洗脱,常姥爷心梗去世了。
我问爹还记不记得四老姥爷家院子里的树,他说有黑枣,其余都不记得了。我求证桂花,更为迷茫,以为自己记忆出了问题。
这些事,我已分辨不出脉络。我感谢桂花,串起模糊的童年记忆。往事像记忆里的桂花树,在真与幻里转换,树已消失,香气犹在。

朋友说我笔下的桂花离真桂花太远。
我的生活确实少了桂花的陪衬,曾经以为药房里的桂皮就是桂花树的皮呢。我的江南朋友都爱极了桂花,广西的老乡说:“在我所闻过的花香里,对桂花是情有独钟,唯独她的香气能深入到我的骨髓里。”南京的则说,“南京的秋天是浸在桂花的香味儿里的。”宁财神先生更有根据,他说“苏州东山有个紫金庵,里面的十八罗汉据说是宋代的。罗汉殿门口有两棵明代的老桂花树。每年庵里的工作人员都会收集这两棵金桂的花做成糖桂花卖,20元一瓶。极香。”有的朋友甚至教我做板栗炖鸡,说出锅放一点桂花,这桂花是点缀,还是点睛之物。我看得出她的欢喜,但这在北方是奢侈。我所知道的桂花,是唐诗宋词中的,是工笔画里的,是月亮上的,或者说,是神话中的。我记起日里金乌,月中蟾蜍,永远美丽的嫦娥仙子,西西佛斯一样劳作不止的吴刚,不倒的桂树。
《红楼梦》中,桂花出场多次,夏金桂家居然有几十顷地的桂花,这就是桂花的海了。这是文学作品里的桂花,听说杭州林风眠故居种着很多桂花。
翻看齐如山先生的《中国馔馐谭》,初以为“桂花鱼翅”里有桂花,原来是借其色及形,盖因慈禧酷爱桂花,而颐和园也因此桂花成林。人们熟悉的木须肉,也与桂花无关,是鸡蛋的杰作,蛋黄碎屑形如桂花,故而制作的菜名曰桂花,“桂花干贝”也是。我常吃的蒸山药,主料为潴龙河特产麻山药,出锅趁热加桂花蜜,或者加熟芝麻少许,是上好的主食。
桂花吃了一些,对于桂花树还是觉得疏离。直到这个春天,我踏进上海一个叫枫泾的古镇,桂花树的形象才呼啦啦清晰起来。那个温煦的上午,一座古朴的小石桥边,在众多的花红柳绿中,突然就有紫葡萄一样的果子映到眼中。我不顾游伴远去,一个人拿着手机横拍,竖拍,拉近,或者远切。它浓绿的叶子,有序的布满黄色的脉络,椭圆形的果子,紫色表皮上包着一层白霜,散落着淡淡的“星星”,三个一群,十几个一串,挂满树枝。居然是桂子,没想到,桂花以果实的形式在这里等我,意外的相遇,却似生命里必然的约定。
   同行的仁辉兄告诉我,并不是所有的桂树都结子。他小时候,家家户户都有桂树,或长在庭院,或立在水边。金秋八月,满巷子都是桂花香。奶奶会把凉席铺在桂树下,喊孩子们一起轻轻地摇晃树枝,桂花雨一样落到凉席上。奶奶洗净,晾干,收到罐子里用糖腌了,封口,放到荫凉通风处,以备过年做桂花糕用。
  我想,盛开的桂花用生命构建一场轰轰烈烈的契约,桂子则是桂花经风霜的涅槃。桂花做的食物,敬天地,让年节更多了些隆重和仪式感。
仁辉兄说,现在桂花树少了,腌制桂花大都用蜂蜜,比白糖的滋味更好一些。沉默了一会儿,他又加了一句,也没有几户人家腌桂花了,想吃,可以买一些。糖桂花已经是记忆深处的东西了。
桂花之于他,大概也是一种难以割舍的乡情,与我记忆中的桂花如出一辙。(415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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