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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韧的弱骨——忆父亲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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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书房里坐下来。瞄一眼桌上的日历,呀!3月26,这是我在北京看见数不清的国人拥挤在美国大使馆外,愤怒抗议美国轰炸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的日子,也是父亲77岁的忌日。父亲离世已21年了吧?许多事,忘记了的早已忘记,忘不了的,却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
闭上眼睛,我的灵魂出了窍,往事遽然一幕一幕,历历在目。

1
父亲给我们洗脸。早晨,百年老屋里散发着悠久的杉木的芬芳。哥哥们早已起了床,养姐在切猪草,我和弟弟们睡眼惺忪。父亲拿一个脱漆的塘瓷脸盆,从厨房里打来半盆热水,又从木壁挂上取下仅有的一条破旧毛巾,挨个给我和两个弟弟洗脸。他不说话,默默地给我们抹去鼻涕,抹去污垢,再用毛巾洗净我们的小手……他洗得很轻,很柔,可我们还是觉得痛。他这么一丝不苟地,把一盆清水洗浑了,洗污了,然后将污水倒掉,再打来半盆水给自己洗。
父亲留下一个背影。每天,村口的钟声响过之后,社员们收早工了。父亲回家喝完一大海碗稀粥,就要往村中心的大队部去。他是会计,每天都按部就班。放下碗,父亲抱起刚满周岁,开始咿呀学语的小弟弟,冲着他“嗨……哎嘿,嗨……哎嘿”地逗着乐,再唆起唇亲吻他,又用刮过脸的胡茬摩挲他的脸,然后把他放回摇篮里,挺直腰,迈开双腿,一脚前一脚后地跨出了门槛。一排排长长的木构老屋,一家连着一家。父亲反剪着双手,沿着屋檐下的阶基缓缓而行,不算高大的背影,从容地消失在百米之外的巷门口。
父亲给我们买礼物。那好像是唯一的一次。大约是1965、或者1966年吧。父亲开会从南昌回来,买回了好些礼物。我们七个孩子围在厅堂中间,看父亲从帆布包里一样一样往外拿东西。那些东西具体是给谁的,父亲没来得及说,我就看见了一双水红色的雨靴子。顾不得后面是否还有什么别的好东西,我就穿起了雨靴子,走几步,居然唧嘎唧噶响。我兴奋地穿着雨靴往屋外跑,跑到小伙伴们面前炫耀了一番。回到家里,突然看见姐姐手里拿着一个布娃娃,跑过去就去夺。姐姐不让,我硬把布娃娃夺到手里,竟用布娃娃狠狠地砸她的脑壳。
出现了一个长镜头。父亲背着我去合作医疗所看医生。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父亲不避风,不避雨,让体弱多病的我趴在他的背上……

2
父亲会木匠,会篾匠,也会珠算,更会写毛笔字。父亲的的毛笔字,一笔一划,刚劲有力。祠堂里过年的对联,家家户户门口的春联,大多都是他的笔墨。
我曾经问父亲,您会会计,又会毛笔,读过很多书吗?学过珠算吗?父亲说,他没有正规上过学,只读过一年夜校,然后就闭口不言了。他不想告诉我们,祖父曾经教过几年私塾,他在祖父那里耳濡目染,自学了很多东西。我又问,那您是怎么当会计的?他说,建初级社时,村里没有人会珠算,社里找不到人当会计,他自己就去新华书店买了一本《珠算》,回家点燃油灯,边看边拨算盘珠子,仅仅学了一个通宵,很快就把加减乘除都学会了。说到此,他又不往下说了。母亲接过话,说他就是不肯多讲话。年轻时,父亲熟读《水浒传》、《三国演义》。解放的时候,父亲当了农会主席。可是,父亲怕苦怕累,只能当会计。跟他一起进农会的木匠某某,什么苦都能吃,什么累都不怕,后来就当了社长、乡长。父亲不理会母亲的话。我也不懂什么叫吃苦。如今想来,母亲不懂父亲。老话说的,少不读水浒,老不读三国,父亲正值盛年,又逢特殊年代,许是中年对三国有所悟吧?但我当时很想听父亲讲一讲曹操,讲一讲刘备、诸葛亮,还有武松、鲁智深……可他说,都不记得了。我把夜晚在村子里樟树下听老人们说的三国、水浒片段复述给他听,他又说,不是这样的,都是胡扯的。我问他,那是怎样的呢?父亲不回答我的问题,只说,全都不记得了!那是些封建的东西,有啥好讲的!
自从跟了g、c、d,父亲只信ml,只信那位打天下,带领劳苦大众得天下的老人,根本不信其它。
听村里的长辈说,我们祖上是有文墨的。据簇谱记载,我的曾祖父是清末的读书人,曾经做过民国时期粤军副总指挥兼第二军军长、潮梅善后处处长、潮梅护军使洪兆麟手下的参议,后来尸骨不存,不知所终。祖父像一个红脸的关公,后来不教私塾了,只和伯父用一块薄沙地种菜。伯父被抓了壮丁,祖父就独自种菜,让父亲去学了木匠。祖父人极善,看到路上的石头露出地面磕脚,把人家的脚趾磕出血来,他就弯下腰去,对着石头说,唔唔唔,你磕破人家的脚指了,我把你挖掉去。然后就将石头挖出来,丢得远远的。再后来,年景一年不如一年,地里的庄稼不是被旱死,就是被涝荒,家里就只能靠祖母、姑姑、母亲纺纱织布来维持生计。
父亲会读书,却没钱读书,身体弱,不善干重体力活。听母亲说,父亲总是腰疼。记得小时候,我家自留地里的一角,长年栽种着一丛野荞麦。每逢母亲养出了一只白公鸡,她就要拔几棵野荞麦回家,把白公鸡杀了,和野荞麦一起炖汤给父亲吃,父亲把鸡汤喝了,又把鸡肉吃了,若干年后,慢慢就不腰疼了。父亲牙齿也不好,常常发牙痛,他就买来一味中药,回家用火点燃了,直接放在牙齿上烧。我看着他将红红的火星放到牙齿上,心里直觉得疼,他却说,不疼哪里会好?烧着烧着,他的牙齿也不痛了。直到老去,父亲的牙齿还是好好的。
村人们对父亲的态度是极复杂的,一方面视他为肚子里有墨水的人,除了珠算、毛笔字,从前修族谱,添红丁,都是少不得他,少了他就乱。有人说他不仅有才学,而且正直,“修建创置,尽心竭力,毫无妄费”,尤其当了大队会计,他的往来账目丝毫不乱,如若大队书记乱吃乱喝乱开支,他都会挡回去。可是,另一方面,很多人又视他为文弱,不会耕田不会耙地,肩挑手提都不如人,就只会坐办公室。为此,父亲好像从没有当过什么先进。我长年看见他带着整党建党学习资料回家学习,可他就是入不了党。

3
1968年,村子里敲锣打鼓,我们全家欢天喜地,把大哥送去了部队。我们成了光荣之家。都是因为我,让家里处在了漩涡之中,受尽了苦难。
小学二年级,夏秋之交。放学了,我去大队部找父亲。一进门,猛然看见一群人拥挤在大队部的前厅,围着一堵墙指指戳戳,互相交头接耳。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钻进去一看,原来墙脚下写了八个字,虽歪歪扭扭,也模模糊糊,但能看出来。有人低语,标语,是标语,反……动……啊!小小的我,顿时热血上涌,愤怒填满了胸膛。是谁那么大胆,竟敢……怀着这样的愤怒,我竟然找来毛笔,大手一挥,将八个字淹没在墨迹里。那时候,村里常年驻着一个工作组。工作组的一个人正好经过,一把抓住了我。
大约过了三天,公安的人来了。那是晚上,两个陌生人很高大,很威严。他们在我面前拿出绳索,拿出驳壳枪……再然后,我被打·倒了,也被学校开除了。灾难并没有由此而止。母亲常常利用夜间纺纱织布,织好布就偷偷拿去卖钱,以补贴家用,于是就成了“投·机·倒·把”。父亲把那个打天下的人的头像锁在箱子里,也成一种罪状,不能在当会计了。公社来了通知,让他去参加学习班。
父亲背着背包,薄被出了门。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我哭着喊爸爸,他头也不回,说了一句:“以后不要叫我爸爸!”
父亲消失了好长一段时间。他去了哪里,学习了什么,有没有挨打,有没有受苦,回来后他守口如瓶,一字不提。紧接着,队长带着人,把我们家准备做房子的旧房料扛走,说是没收了。父亲像任人宰割的羔羊,站在旁边看着他们将一根根木头扛走,沉默不语。
父亲拿起了半生半熟的锄头,扛起了完全陌生的犁耙,每天和社员们起早贪黑,耕田种地,似乎毫无怨言。但他心里面不服,不服却只能忍着。他依然不爱说话,只是默默地劳动。每当听社员们议论,某日某时,队长悄悄让会计去买了猪肉,砍了牛肉,沽了酒,带着副队长,民兵连长、妇女主任,躲在谁谁家里大吃大喝,他才会嘟哝几句:“吃了去死吧!我总会看到你们去死的!”
不当大队会计了,父亲没有了做不完的琐碎的公家事情,下工以后,就把大量的时间放在自留地里。从春天到冬天,太阳下山了,父亲转身去了自留地,春种苋菜黄瓜,夏种苦瓜辣椒,秋种茄子芹菜,冬种大蒜茼蒿。父亲只管种菜,不管卖菜,一旦菜长成了,都是母亲挑到集市上去卖。
父亲还默默捡起了丢弃二十年的老手艺,把斧头磨光了,把凿子磨光了,把篾刀磨光了……从地里回到家里,他不声不响地干起了木匠活和篾匠活。把家里零碎的木头找出来,做成脸盆、水桶、脚盆,凳子、杌子、椅子;又到山上看来毛竹,做成篮子,篾箩,斗笠,让母亲拿到市场上去卖,给家里换一些零碎钱。慢工出细活,父亲做的东西扎实,每每拿到市场上卖,价钱不高,一元二元,三元五元,总能很快卖出去。
4
巨大的变故,让母亲乱了神智,失了魂魄。她每天神经兮兮地焦躁不安,甚至于竭斯底里,开始把一切的不如意,甚至怨怪、愤怒,全都一股脑儿地倾泄到了父亲的身上,只要父亲进了家门,只要父亲在她眼前,她就不断地责难,不断地谩骂。她一边不停地干活,一边不停地将最愤怒的语言向父亲轰炸。家里没有了安宁的日子。父亲先是实隐忍着,任母亲发泄,实在忍不住了,他也怒火冲天。他不能接受母亲种种无端的责难,霍地睁大眼睛,举起右手,伸出食指,怒吼道:“有天!有天!有天!”有时实在愤怒极了,父亲高高举起手,欲要向母亲劈过去,却又轻轻将手放下了。看着父亲举手欲打的样子,母亲彻底激怒了,她像一头愤怒至极的母狮,猛然向父亲扑过去,将头送至父亲的拳下,大声喊,打呀,你打呀,你打死我去!……
父亲败下阵来,转身出了门,大约是惹不起,躲得起的意思吧。母亲不放过他,披头散发追了出去,追得父亲围着村子团团转。那是黑夜,母亲一边追一边咒骂的声音响彻村子的上空,一会儿消失在远处,一会儿又转回来了。如此不知转了多少圈,父亲回到了家里,母亲也回到了家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父亲一生的罪过,包括我们所知道的和不知道的,都在母亲无休无止的责难中,点点滴滴,全都暴露了出来。
父亲打母亲,打得她见父亲就怕。母亲是童养媳,出生时被外祖父抛弃到野外,外婆偷偷把她救回来,第三天就送到了我家里。父亲学徒时一边学手艺,一边练打。那时,父亲打母亲的方法很特别,将巴掌伸直了,四个手指扣拢来,弯曲成一张弓一样,朝她脑壳上敲一个“栗壳子”,打得母亲钻心般疼。也因此,年轻时保长带人来抓父亲的壮丁,父亲和他的二个伙伴举着梭标站在巷门里,将梭标直指保长的胸口,吓得保长掉头就跑。
父亲不通人情,不讲情面。本来,父亲49年当了农会主席,别人没当主席都做到了社长、乡长,都是因为父亲办事不通融,得罪上司还得罪群众。当年,村里的新一把手上任之前,他的妻子出了丑事,和人偷情了。村里派干部审问她,她今天说是甲偷了她,明天又说是乙偷了她。甲乙二人是两个手艺不错的裁缝。未上任的一把手决定正月初三开斗争会,狠狠斗争乙。父亲不同意说,偷人是两个人的事,那就两个人一起斗呀。再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又没有捉到证据,怎么能随便斗一个人?结果就没有斗成。母亲揭露说,父亲那时本来是入了d的,前任书记交接前都宣布了,可是新书记一到任,一口否决了,他推脱说,我刚到任,手续慢点办,观察观察后,再重新决定吧。
父亲还爱打打牌,人家说,父亲办公室常常听到打牌的声音。”你就知道打牌,打牌还得罪人,害得我们母子如今……”母亲骂道。父亲辩解“我又不赌钱!休息时不能打牌,谁规定的……”母亲又骂:“你就是偷懒!耕田耙地都不如人,社员都说你偷懒!想入d?诶嘿嘿,你害得我们哪……”母亲总是这样不依不饶,紧追着父亲不放,父亲就不吭声了。
在母亲眼里,父亲最大的罪状就是“懒”,而且胆小怕事。为此,母亲几乎是天天声讨,月月控诉。她指责,父亲年轻就怕事。学手艺出师了,他独自去山里做木工活,突然遇到了大洪水。父亲正在过木桥,一股洪水咆哮着冲下山来,连桥带人冲到了山沟里。父亲差点死了。从此,父亲再不敢独自去山里揽活。1949年,父亲干脆丢下了斧头和篾刀,当上了农会主席。他把斧头和篾刀挂在木壁上,让它在壁头上生锈。母亲在每天的骂声中,说出了她的生活经,在乡下,有一把斧头,加一把篾刀,日子是不用愁的,也没人会把你的手艺夺了去,偏要去当什么干部。母亲还骂,父亲本该吃了“皇粮”的,公家曾经发给他衣服,发给他枪,在一个叫姚墟的地方,让他站了一夜岗。黑夜里,不知父亲遇到了什么,看见了什么,一下岗,他就把衣服和枪都交上去,再也不肯回去了。
母亲的指责,控诉,似乎都义正辞严。十几年后,父亲不再与她辩驳,也不再跟她喊:“有天!有天!有天!”他有一位极好的朋友,我们叫他茂道公公。父亲走到茂道公公的家里,坐下来,不声不响地抽出烟斗,装上一袋黄烟,吧嗒吧嗒抽几口,将烟长长地吐出来,再梆梆梆磕掉烟灰,又装上一袋,无声地递给茂道公公。

5
父亲的晚年,我想应该是十分孤独的吧。之前,我偶尔替他挡住母亲,也常常为他鸣不平。后来我上了大学,分配了工作。那些年,父亲和母亲越来越合不来,母亲还是见他就骂,见他就血泪控诉。父亲躲避着她,夫妻分灶而食,分房而住,各管各。我娶妻生子后,母亲随我带女儿,照样想起父亲就控诉。父亲却一个人呆在家里,也不求儿子,也不求媳妇,自己种地种菜,自己洗衣煮饭,自己磨锅洗碗,自己缝缝补补……轻易不过儿子们的家门。父亲最喜欢吃红薯,每每赶集卖一担菜,就要换一担红薯回家,天天在家里煮着吃。人们看见他吃红薯就问:“才贵,天天吃红薯呀?”父亲回答:“我喜欢吃,就是喜欢吃。”然后埋头吃红薯,津津有味似的。
2015年吧,我回老家走亲访友,三哥突然拿出一封发黄的旧信。那是1979年,父亲亲笔写给当时的公社党委的。我很惊讶。父亲留下的东西,什么痕迹都没有了,连一张遗像都没有,没想到三哥却保存着这么珍贵的东西。只是,信纸折叠的痕迹快要断了。原文抄录如下:
公社党委:
我是彭家洲大队,沙堤二队,家庭出身贫农,大儿子是73年3月退伍的。我从49年参加农会干部,50年当农会主任,51年代乡政府文书,55年当初级社、高级社会计,到61年当华丰大队会计,64年当沙堤大队会计,直到69年搞“一·打·三·反”运动,才把我的会计撤销,但撤销我的会计我并没有意见,就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把我的会计撤销,直到现在我的思想还不通。我一没有犯错误,二没有贪污。还抄了我的家,拿走我家许多东西,例:樟木箱子6只,一个樟木桌面子,半个立方米杉木,35根旧房料,一担水桶,15斤元钉,新棉被一床,10斤皮棉,3只(匹)土布,10斤纺纱等物,现还有35根旧房屋料,半个立方米杉木,樟木桌面一个,15斤元钉,10斤皮棉,50多元钱现金等物,直到现在还未归还给我。
……
69年为什么撤销我的大队会计,主要是我当时对大队干部抽斗贫下中农有意见……有反抗。我说抽斗贫下中农要有事实……刚好69年“一·打·三·反”运动来了,由(公社干部)廖贵亨、胡政清二人来我队蹲点组织运动……就把我搞臭,把我打成反革命,抄我的家,撤销我的大队会计。
现在有英明领袖华主席为首的党中央的正确领导,粉碎了“四人帮”,挽救了我,我特向公社党委摘帽办公室提出要求,把我的情况调查清楚,恢复我的名誉,退还我的物资。
此致
敬礼!
彭家洲大队沙堤二队:李才贵
1979年3月25日       
父亲本是世上的蝼蚁。他后来成了蝼蚁中的蝼蚁了。但是,如他所言,他的确看见了那些人的死。但凡他看着作恶的那些人,一个个都不如他活得长久。
然而,父亲的死对我而言,却是一种永远的负疚,永远的疼痛。1999年3月26日那天,当我在出差中接到父亲离世的消息,我愕然。春节在家的时候,我还看见父亲腰不弯,腿仍健,以为他一定可以长命百岁的,没想到,才不过一个多月,他突然就去了,这叫我怎么接受?而且,当我从北京赶回家中,奔到祠堂,父亲已装殓在棺材里,盖上了棺盖。我想看父亲最后一眼,请三哥给我打开棺盖。八仙们说,已经入殓盖棺,开棺是不通的。我一定要看,三哥就将棺盖移开了一条缝。
我看见,父亲一如他平常,很平静,很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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