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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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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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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雪揽袂而逝,严寒继续封锁世界。
      通往我家门口的小水泥路晶莹剔透,在冬日吝啬的阳光下,闪烁着凛凛的寒光,直刺人的眼球。我站在小路的这头,无奈地望着小路那头。路的那头,是我家所在的地方。此刻,邻居大妈,正在路的那头,小心翼翼地用脚试试冰滑的程度,然而无奈地摇摇头,又折回了家。这短短一百多米的小路,犹如十万八千里的滑行道,在我心里冰冰冷冷地延伸。
      集聚一冬严寒的暴雪,连续下了好几日。恶劣的天气把我无情地阻隔在家门之外,我在好友家住了几日。这几天,我无数次地把脸贴在玻璃上,呆看着风舞雪飘。今天大早,我再次让脸和玻璃亲吻时,猛然发现,雪停了,阳光吝啬的从天边探出头来。我迫不及待地告别朋友,用极快而又蜗牛般的速度往家赶。然而,家门口这条溜光溜光的小路,再次减缓了我走进家门的脚步!这种情况,颇让我意外,但似乎又在我意料之中。
      以前,每年的冬天,当雪花还在空中飘飘洒洒时,我家先生老李就准备好铁锹和扫把,进入备战状态。雪在空中飘,他在雪中扫。我嘲笑他做无用功,他嘲笑我目光短浅。用他的话说,如果积雪被人踏车碾成冰坨,门口就会变成溜冰场,出行很不方便,尤其是老人。我撇撇嘴,骂他迂腐。有时候,我偶尔兴起,在他铲雪时,缩着头,揣着手,跟在他身后,絮絮叨叨,指手画脚。他总是狠狠地骂我,快滚回家去,大冷的天,别感冒。在他不懈地努力下,风雪过后的小路,裸露着清灰的底色,蜿蜿蜒蜒地和大路相连接。小路的首尾处,两个红鼻子的大雪人,遥呼相应。今年,老李因为工作的原因,暂时离开了家。门口的小路,在风雪和寒潮的作用下,厚厚的冰坨牢牢地镶嵌在地面,向我们的滑行技术公开宣战。
      我沿着路边稍微松软一些的积雪,像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一步挪三指,慢慢地蹭到家门口。我进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到被我尘封已久的铁锹,然后,掂着它下了楼。雪冰就是雪冰,一锹下去,冰屑四溅,一道白印,再一锹下去,冰屑四溅,还是一道白印。我揉揉被震得酸疼的手臂,饶有兴趣地围着白印转了一圈,寻找碎冰的契机。想想以前,老李总是先在较松软的地方铲出一段歪歪斜斜的小路,然后再一点点向中间地带蚕食。我按照老李的办法,铲积雪,敲冰块。这时,我发现,冰没有我想象中的顽固不化,坚不可摧。此时,它正用潮漉漉的眼神,满腹惆怅地望着午后不太温暖的阳光。
      住在西单元的一位大哥,看到我在打扫积雪,回家也拿了一把锹,对我说,妹子,你往东,我往西,咱们分头行动。我笑笑,向大哥比划一个“ok”。干了一会,摘掉口罩,再干一会,脱掉手套,再干一会,蒸蒸腾腾的热气从身体各个部位往外窜升。我索性脱掉了厚厚的羽绒服,轻装上阵。在我和大哥的身后,清灰色的小路一点点蔓延开来。
      “小森他妈,我说我办完事回来干活呢,没想到你抢了先。”三楼的嫂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身旁,笑意阑珊。她说完转身回家,也拿了一把铁铲,叮叮当当地敲击着路面的冰块。六楼的小学教师,提着洗澡篮,带着儿子下楼,准备去澡堂洗澡。他看我们忙得不亦乐乎,忙接过我手中的锹,说,大姐,你歇歇,我来。他刚上小学的儿子,跟在他身后,用一个小扫把清扫着满地的冰碴雪沫。我家对门的大妈,慌忙推着她的大孙子,说,快回家拿扫把。
      短短的小路,瞬间挤满了人。大家敲的敲,铲的铲,扫的扫。我手中的铁锹不知被谁截走了,我去拿扫帚,不大一会,又不知被谁抢去了。冷空气这个捣蛋的屁孩子,调皮地撩起我的衣襟,钻进我体内。我不敢和它过分亲密,忙穿上棉衣,百无聊赖地站在人群中,心里好有落差。
      “老李不在家,衣钵传给你了?”“你们两口子都是大好人,中国好邻居”…...此时,忽然听到邻居们的称赞,顿时,我脸飞红云,心生惭愧,此美称我受之有愧,我只是在老李不在家的时候,给自己的生活提供一些方便罢了。
      自从我家搬进这个小区,住进这栋单元楼房的那一刻起,老李就做起了义务清洁工。清洁工是我给他下的定义,而他却自封为楼长。老李的生物钟很特别,也很准确,不用定闹钟,不用提醒,每天下午下班后,什么事情都不做,必须要从顶楼到底楼来回辗转三次,至少三次!第一次,先回家拿扫帚和垃圾斗,从顶楼清扫到底楼,各家各户门口和每一个台阶都印有他可爱的身影。之后,上五楼,回家,端盆水,从顶楼洒到底楼,洒下了他貌似的清闲和事实上的无聊。再上五楼,回家,拿条湿毛巾,把楼梯的扶手,从顶楼到底楼,一点点擦拭,擦得比他自己的脸都干净。有时候,他还扩大卫生区域,门口的小路和另外两个单元的楼道口,都被他划为自己的领地。我曾把一个大大的问号打在他脸上:为什么打扫我们家之外的地方?有人给你开工资?他说,举手之劳的事情,权当是锻炼身体。我不禁喟然长叹曰:幸亏我们这栋楼只有六层,只有三个单元。假如有个百儿八十层,有个七八十个单元,你岂不累成狗!他惊疑的眼神穿过厚厚的眼镜片,激光扫描似的上下左右打量着我,片刻,对我伸出大拇指,说,不错,想象力丰富,不愧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才女!
      老李虽不是大人物,但是他的行踪常被人关注。他偶尔出差几天,就会有人问,老李不在家?我悚然一惊。邻居们接着解释说,我们楼道里灰尘弥漫、彩旗飘飘。这个说法有点夸张,不就是楼梯扶手被小灰尘覆盖了一层,楼道里偶尔飞起几只彩色的塑料袋而已!我虽然觉得邻居们矫情,但是,自己也感觉到,不太整洁的楼道,确实有碍观瞻。于是,我像老李一样,在各个楼层之间来回辗转,但是,我的辗转仅限于我们这个单元。
      今年,老李不在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邻居们不适应没有他的日子,我更不适应。
      四楼的邻居养了三条宠物狗。它们的生物钟和老李一样奇怪,每天夕阳西下之时,便会准时从家里窜出,楼上楼下,游览观光,兴起时,还会留下便溺,署名签字:本小狗到此一游。如遇到人,它们便会前腿蹬地,后退弯曲,屁股向后,冲人狂吠。每次,我都想一脚踹去,让它的屁股向后来个平沙落雁。三楼的嫂子,一楼的大伯,我家对面的大妈等,数次声讨宠物狗的主人。每一次,四楼的邻居都是满面笑容,唯唯诺诺,但是,他家的小狗照常上窜下跳,在空气分子里掺杂便溺的骚臭味。没办法,为了避免感官的污染,我被迫无奈重复老李的一套程序,不过,第二道程序稍有修改,我把水盆换成了拖把。时间一长,我逐渐适应了清洁工的角色,但是,楼长的称谓,我坚决拒绝之。
      不久,我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很多次,四楼的男主人只要看到我打扫楼梯,就会慌忙接过拖把,说,大姐,我来吧。然后他把楼梯从上到下,拖得一尘不染。他家的小狗再出来溜达时,他的小女儿一手拿扫帚,一手掂垃圾斗,尾随其后。现在,我很少打扫楼道了,他的儿子,把这项工作撬走了。
      四楼的男孩,是个初三的学生。由于他的父母在批发市场做服装批发生意,早出晚归,对他疏于管理,因此,他身上有着青春期的小叛逆。这个孩子,经常带着妹妹拿着作业到我家来,老李自然是辅导老师兼厨师长。起初,我很惊异,也很不满,老李对此却不解释。我多次警告老李,你这半瓶子晃荡的水平,千万别误人子弟。老李却大言不惭地说,不会,想当年我也是高材生。由于对其父母的反感,这俩孩子,我不是太欢迎,碍于老李的面子,我不冷不热不咸不淡地对待之。但是,个性有点暴戾的男孩子,对我和老李却十分尊重,言听计从。他的妹妹,是个乖巧的小女孩,常像小鸟一样偎依在我身旁,叽叽喳喳地说东道西,笑个不停。
      老李不在家,孩子们怅然若失,多次问,叔叔什么时候回来。我怜爱地拍拍他们的头,说,很快的,不过,叔叔不在家,阿姨一样可以帮助你。一天晚上,男孩子兴冲冲地把我家的门铃按得贼响。我打开门,看着他兴奋得通红的脸,很是诧异。他把数学试卷往我面前一放,说,95分,第一次冲进了班级前十。耶!我高兴地和他击了一下掌。他还把胸脯拍得山响,说,爸爸妈妈告诉我,您身体不好,以后打扫楼梯的活我来干,叔叔不在家,我来保护您。
      今天打扫积雪的宏大场面,没有孩子的身影,孩子上学去了,不在家,当他回来时,打扫基本结束。他颇为失望地来回转了两圈,迅速转身回家,拿了一把扫帚,认认真真地打扫楼梯,从下到上,再从上到下。几只宠物小狗在他身旁瞪着大眼睛,一会摇摇小尾巴,一会卖萌地立起身子,前脚在他的腿上抓抓挠挠。他走一步,狗狗们跟一步。狗狗们跟一步,他的妹妹,在狗狗的身后,掂着垃圾斗,也跟一步。
      晚上,我把自己放在沙发上,来了一个舒服的葛优躺,心里美滋滋地和儿子开视频。我把今天扫雪的壮观告诉了儿子,儿子哈哈大笑,冲我伸出大拇指。其实,我这点掺杂私心的小作为,和儿子比起来,不足挂齿。儿子今年大二,是班长,学生会副主席,校篮球队主力。儿子在学校,今天忙打比赛,明天忙嘉年华的安保工作,后天要联系相关单位,和同学们一起做好假期的社会实践活动。2017年的暑假,他就成功地带着他的小团队(班级部分学生),南下无锡,做了一个多月的暑假工。孩子从小皮肤黑,他的同学开玩笑说他像是非洲人。儿子幽默地回复,我是太阳的颜色,因为我的出现,你才会感到温暖。
      我在视频里意味深长地告诉儿子,我决定把“授人玫瑰”作为家风,一代代传下去,儿子你,一定要内外兼修,做我们家风最好的传递者。儿子再次在视频里哈哈大笑,揶揄我说,老妈呀,亏你还是学习传统文化呢,理解力这么差。与人为善本是我们华夏民族的优秀美德,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受益者,也是传承者。你如何能单纯地把它定位为我们的家风?太狭隘了吧?
      儿子的批评,我没有生气,反而欣慰。以前的小屁孩长大了,棱角分明的脸上呈现出刚强、自信,高大的身躯,松柏一样的挺拔。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老子告诉我们:合道。这就是合道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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