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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动物们(一)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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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动物们(上)


白小白






        一个日子从鸡开始。一只公鸡在曙光来临之前对着夜色发出第一声鸣叫。第二只在两分钟或一分钟后唱出了这首晨歌的第二句。下一句有时仍需由第一只接续。更多时候则被第三只抢去歌词。这几句每天开篇词的密度都不一样。有时紧密,有时疏落。但只要完成了这三句开篇,接下来的节目就进入既定程序。鸡们的歌唱一句跟着一句,一句叠着一句,一句挤着一句,有时这些句子挤在一起,撂在一起,堆在一起。高潮浓得化不开。

        有一句诗叫“雄鸡一唱天下白”,能够唱白一个天的鸡唱绝不可能是小夜曲的曲调悠扬,也不是太阳跳出山峦的活泼跳宕。鸡唱有着天然的苦难意味。很少有一只鸡能够发出清亮的喉音。它们的嗓子天然有着摇滚的沉重与苍凉。好似在长年的嘶吼中喊破了喉咙。它们的每一声吼都用尽全身之力,似乎不是为了叫醒太阳,也不是为了叫醒农人。它们更像喊醒命运,或喊醒自己。那声喊,因为赋予宏大使命而粗犷有力,掷地有声;因为赋予太多苦难意味而失去唱的含义。因此鸡唱的本质与嘶吼更为接近。

        鸡的性格是悲情的。一只鸡的神情让人体会的悲情仿佛它们背负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甚至一个群类的苦难和悲凉。因而责任过于重大而使性情警惕和怯懦。它们必须时时提防,随时起飞。但起飞只为了逃跑。它们甚少攻击,即使是最好斗的公鸡也极少攻击人类。但它们的不攻击绝非缺少攻击欲,而是来源于对自己的体格有自知之明。母鸡胆小得令人发指。它们偏着小头偷觑人类,只要发现人眼对着鸡眼,立刻冲向最近的掩体躲藏起来。

        但鸡的日常绝不表现出孱弱。它们长着羽毛的小小身体并不显出身段柔软。鸡的流线完全没有婀娜之美。最好看的年轻的小公鸡,像讨厌的孩子一样,让人嫌弃地显出过多的热情和精力,它们活泼,多动,莽撞,无秩序。尚未成年的小母鸡则完全显示不出雌性的性感和风情,它们像极人类刚刚脱去童稚可爱、来不及生出婀娜姿态的十一二岁的女孩,既无性别特色,又无个性优雅,丑陋而精瘦,让人忽略它们的存在。

        无论是少年鸡还是成年鸡都没学会讨好人类。它们还没来得及学会阿谀之态。它们讨好人类的唯一表现就是努力工作。母鸡以下蛋为荣光。一只母鸡为了一只难产的蛋,甘心地在窝里趴上半天甚至一整天。公鸡则不辞劳苦地每天早上用力鸣叫。太多公鸡因为叫声难听变为俎上之肉并未开启它们的智慧。谨小慎微的母鸡只有在生出鸡蛋之后才会发出“哥大、哥大”的炫耀。过了这个时候,它们立刻恢复沉默和羞怯。

        鸡的眼神是悲愤的。那种悲愤让人想见对于命运的不满但又无可奈何。一只或一群鸡做坏事可能不是因为淘气。如果它们飞上跳下,很可能是因为惊惧或坏脾气。很少有一只鸡表现出歇斯底里的气质。胆小使它们收敛性情,即使生气和愤怒也绝不放松警惕。警惕和悲愤让它们失去轻盈。鸡不是身形轻盈的动物,一群啄了菜园里的青菜的鸡的神情,绝不显出偷吃的愉悦,而更显出报复的快感。它们逃跑的步伐完全看得出胜利的喜悦。

        鸡很少显出轻佻的神情,即使是一只恋爱的鸡也极少显出意气风发的样子。被公鸡捉住的母鸡眼睛里的悲愤几乎要冒出火来。羞愤使它们几乎不敢睁开眼睛,但它们也绝不敢闭上眼睛,因为它们不敢漏掉关于自己丑事的每个细节。但它们一旦成为母亲,就会像人类的母亲一样,直接从羞怯懦弱变成泼辣无畏。这种母爱泛滥好似用它们前半生的所有被憋住的风情本酵而成。你永远不能在它们那里到性感或风情这样的词。像人类最保守的女子一样,它们甚至可能会因为这些词,羞愤得痛不欲生。

        小鸡和成年鸡可能不是一种动物。小鸡的眼神又清澈又恐惧。气质永远惊恐不安。它们的身形保持最具有保护和躲闪意味的圆形,通身显出毫无特色的与所有同类毫无区别的毛绒绒的黄色。轻得像上帝遗在人间未及消散的一个哈欠。仿佛人类对它们的观察和看顾,于它们而言都是伤害。一只小鸡表现出的柔弱,让人觉得它们永远不可能长大,若使它们长大,而不是及时收回它们去,是上帝的另一个疏忽和错误。但一只小鸡并不惹起人类怜爱,小鸡最多只能引起尚未体味过人情冷暖的人类儿童的好奇和爱怜。惊恐和害怕是对世界的本能抗拒。人类以为,抗拒亲近,本身就对自己形成伤害。人类的成人不喜欢小鸡。

        母鸡的尽职让人心碎。几乎每只母鸡春天时都表现出发情的欲望,保持了它们做为羽类动物的天性。母鸡的无视主人水灌烟熏酷刑而初衷不改的发情决心绝不仅仅是情欲,而可能是繁衍的激情。因为一旦它们的孵化行为得到许可,表现出的耐力实在惊人。即使在酷暑,即使没有合适场所,甚至,即使没有足够的蛋,而被人为拿一些别的蛋来充数,它们也会义无反顾义不容辞地蹲坐上去。它们大热天半蹲在窝里,既不肯稍稍离开让蛋晾着又不趴下来休息一下让蛋闷着的尽职样子,任谁都会产生与石雕样士兵同样的敬意。

        一只母鸡带着一群鸡孩子的场景让人心动。母性的忘我关切、呵护在鸡妈妈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你很难想像未经过血脉相亲的哺乳行为的卵生动物凭藉什么建立如此深切的情感。一旦它们认为孩子遇上危险,反射一样弹出的泼辣勇敢、无畏无惧,让人忘记它们曾经那样胆小怕事、羞怯懦弱。你甚至根本就会忘记它也曾是母亲身边又彻底又执着地信任和依赖着的一只鸡孩子。离群的小鸡表现出的惊慌无助让人心碎。

        鸡可能是绝望的动物。鸡的绝望和消极与生俱来。很难在一只鸡的眼睛里找到幸福和快乐的神情。即使是早上被从漆黑的笼子里放出来,得到主人的米粒也不能让它们发出欢悦的叫声。它们飞快地把食物叨到一边,躲起来偷吃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总算不再捱饿“的侥幸。鸡的消极无处不有显示。

        抢食的鸡群中,占据食物最丰富的中间地带的永远都是固定的几只。力量孱弱精神颓丧的鸡永远像小偷一样躲在边上,向群体窥视,确认无害才肯动嘴。它们从不大大方方啄食食物,而是飞快地抢一样偷出一块,衔到旁边躲着吃,还要边吃边观察环境。它们也顾不上这一点食物能不能饱腹,似乎它们的智慧和机警只能护得眼前这一点周全。而眼前的这一点周全对它们来说就足够了。鸡的脑容量可能只够它们维持这一点消极的想法。没有一只鸡试图对这个状况做出改变。

        鸡是单个的动物。很难看见鸡与鸡之间建立友谊。它们可能还没有进化到领悟亲情那么高级。被母亲舍命看顾的小鸡,一边长大一边与母亲疏离。一只成年鸡对母亲表现出的陌生与路人无异。它们像人类一样,被生活的苦难伤害,伤口结痂,变得强壮而麻木,终于长成,然后陷入永远的悲苦。

        鸡的样子,让人完全看不到羽毛生物的灵性。它们虽然裹着羽毛,却让人感觉不到一点轻盈;虽然长着翅膀,却沉重得从未离开地面。即使某次突然起飞,它们飞起的样子,绝无优雅,反而显出张皇失措或气急败坏的小气。我小时候,大人把过年时把宰杀的公鸡毛做成鸡毛掸子,那些漂亮的、被粘成圆柱状的各色羽毛经常被插供在箱盖上的瓷瓶里,在墙上挂着的镜子里反映出来,反而具有了在鸡身上时所没有的灵性的巫力。




        鸭和鸡一样杂食,除了接受人类喂给的粮食之外,鸡吃虫子,鸭吃鱼。鸭对鱼的兴趣超过粮食和草。这使鸭比鸡懂得灵活。鸭的眼神是灵活的。通常时候,对着人看的鸭的眼神是狡黠的。它歪着头思考的样子让人疑心它又在想一个歪点子。因此鸭的身段要柔软和灵活得多。

        灵活使鸭活泼好动。很少有一只鸭能够做到像鸡那样长时间静卧不动。它们缺乏长期悲苦的耐心。不会像鸡那样把苦难刻在血液里,一代一代描摹镌刻。鸭是健忘的动物。容易忘记不快。它们绝不记得痛苦往事。把一只鸭放到新的环境,它总是有本事用最短的时间融入环境。我们不知道一只鸭与一群怎样达成和解。或许一群健忘的动物之间更易形成接纳,而不形成阻隔。

        与鸡不同,鸭群更容易接纳新的个体,平白遇见的两群鸭很快融合一起,过程自然得几乎不需要沟通和交流。两群鸭混在一起飘浮在水面上,根本没法区分出来。但如果把它们赶上地面,分别赶回不同方向的自己家里,它们会自觉归队,绝不会站错队伍。鸭子绝不会糊里糊涂地被裏进别的队伍。除非它自己故意走错。爱情也不能使它们变得糊涂。哺乳动物就很少能够保持这样的警醒。

        初生的小鸭跟鸡一样保持了毛绒绒的形态,但它们的身形灵巧结实,叫声清脆,绝不显得呆弱。小鸭的灵活几乎可以用“贼”形容。它们飞快移动带出的距离,让人忘记其实它们生着两只小短腿。小鸭奔跑的时候张开翅膀,只是为了保持平衡,这个未来的羽翼不能带来真正的飞翔,也不能使小鸭显出飞翔的冲动。鸭不向往天空,它们更喜欢坚实的土地和柔软的水。鸭是贴近地面的动物,它们对陆地的亲近可能不逊于人类。

        如果每个家禽都有一个对应的野生的鸟,鸡的对宫是孔雀,鹅的对宫是大雁,鸭的对宫,则是天鹅。鸭像天鹅一样喜水。水是鸭嬉戏的场所。鸭子可以在水上谈恋爱,却选择在陆地上生儿育女。鸭绝不像鸡那样把生蛋当成使命。生蛋可能只是一时之兴。一只疏于管理的鸭,自己从不记得把蛋生在了哪里。生了蛋也不会呱呱叫着向主人报喜。人类喜欢它们的蛋是人类自己的事,对于它们,生蛋只是一个好玩的游戏。

        鸭与水可能有着不可解释的亲缘。入水的鸭,立刻有了灵性。生出灵性之美。鸭浮在水面,与水生长一起,变成水的器官,水的性灵,替水说话,表现水的生命感。鸭将头扎进水里,屁股朝天抓鱼的样子,像一次顽皮的行为艺术。至于鸭子在水里的潜泳,则漂亮得叹为观止。

        鸭的近亲是鸳鸯和天鹅。鸳鸯是缱绻的动物,它们与爱情有扯不清的关系。但鸳鸯并不是贞洁的动物,一只失偶的鸳鸯会与遇见的第一只单身异性结成伴侣,接着缱绻。天鹅比较贞洁,丧偶的天鹅很难接受新的爱情。它们茕茕独立形单影只的样子让人伤怀。它们都不接受人类豢养。被人类豢养的鸭的爱情比朝三暮四还要不堪。它们调戏碰巧路过的母鸭的轻薄样子简直可以用淫荡形容。

        可一到了水里,它们立刻变了样子,似乎柔软灵动的水赋予它们神性与灵性,让它们脱去泥性的沉,恢复轻逸。恋爱的鸭在水面长空戏水,样子有若舞蹈,美得空灵。美得让人忘掉它们曾经的猥琐样子。

        鸭子天生会凫水,这种能力不需要像鸟儿飞翔一样需要练习。在旱地上出生并长大的鸭子,养了一身猥琐的贼脾气,一朝入水,洗去尘埃,立刻脱胎换骨成为一只神性的鸟儿。鸭子与水的相处完全不需要试探,了解,和相互适应。它们冲到水边,扑进水里,有若游子回家,扑在母亲的炕上;他们在水里徜徉,嬉戏,洗去漂泊的尘埃,接续乡愁一样的记忆。仿佛在陆地上的所有日子都是暂居,水才是它们关于家乡、关于温情、关于柔软的久远记忆。

        鸭子不是冒失鬼,它们甚至极少出错。天生的判断力, 让它们成功规避风险。鸭从不像鸡那样扑着翅膀上蹿下跳,也不会像鹅那样张着翅膀在院子里低旋,做飞翔状,引起人类注意。成年鸭摇着身子在地上行走的样子笨拙得像在水里两边摇晃的船,你几乎要心疼它细瘦的脚爪支撑不起笨拙的身子,但是,只要稍加细心你就会发现,纵使它们两边摇摆也只是晃动自己,而不摇起一丝身边的空气。一只鸡静悄悄地地行走好像走在时间之外,但它们往往冒失得踏到安静的翻板,惊吓自己。鸭子的每一步则都踩在时间之内,它们不给自己踏翻任务事物的机会。

        鸭子可能是最爱说话的动物之一,一群鸭子的毫无秩序的寒暄,几乎不能被人类的智慧阻滞。它们似乎永远精力充沛热情不减。几乎没有人看见过健康的鸭子显出颓唐,它们永远目光灼灼精力饱满。它们对鸡的嫌弃满不在乎,甚至对人类的嫌弃也视而不见。它们保有谨慎,但不警惕到神经质。它们看起来大大咧咧,但这绝不是对小心翼翼的鸡进行嘲讽,嘲讽和轻蔑是鸡经常干的事。鸭子不用别的物种观照自己。它们自顾自地活着。按照环境容许的样子修改自己。它们只跟具体的生活说话。它们是务实的一群。但它们绝不显出媚态。也不讨好人类。

        单个的鸭子有时被放在鸡群中,有时放在鹅群中,在轻蔑的鸡与高傲的鹅的群体中,它们都能生存下来,且不显出致命的孤单。不能不说它们有着无可匹敌的交际能力。但这种看上去毫无个性的圆滑也让它们显出平庸的特质。鸭子看上去不像鸡那样城府深沉,也不像鹅那样充满野心。它们似乎循规蹈矩,朴素寻常,不防御,不攻击。它们似乎从不担心自己的命运,乐天派的样子给人天然的踏实和安心。

        随和朴实让它们永远做不出愤怒的表情。鸭妈妈随和到对孩子的呵护也显得漫不经心。即使孩子走失,鸭妈妈也绝不会像母鸡那样凶悍狰狞,它们显出一幅见过世面的大家闺秀的不惊慌样子,但实际上它们只是漫不经心。事实上身边少了一个孩子根本不会被它们发现。天然融入的本领让它们紧张不起来。在鸭的世界里没有盔甲和长矛,它们天然具有化解敌人和伤害的本事,因此它们不紧张孩子丢失,不怕它们离开自己融入世界里去。

        小鸭对世界表现的不是害怕、恐惧和不安,它们无一刻安静只是因为对这世界充满新奇。走失的小鸭叫得又尖又快,那声音里充满渴望和焦急,它们或许有些许害怕,但没有形成恐惧那么厉害。鸭的血液里没有恐惧这个符号。 




        鹅的平均寿命40岁,但我们从未见过那么老的鹅。它们或许死于刀俎。鹅很少死于疾病,瘟疫也不偏爱它们。这可能与它们的饮食有关。除了接受人类喂给的粮食,鹅只吃草——哪一种动物不接受粮食呢?人类用粮食喂养所有动物,包括人类自己——这说明在跟人类一起相伴进化的过程中,鹅坚持了自己不杂食的操守。是的,鹅是有性格的动物。

        鹅不像鸡那样陷入悲愤,但也缺少鸭的灵活。这使鹅看上去又呆又笨。这并不关乎体格大小。鹅不会像鸡鸭那样躲避风险,对人际关系也无兴趣。对于搞好邻里关系这事,鹅似乎永远都是被动的。它接纳院里的鸡鸭甚或牛马,完全因为它对环境的钝感。是不是有性格的动物都缺少机变之能呢?

        或许,环境只是鹅沉浸在自我情绪中的一个凭靠。真实的情况是,鹅只是畜禽兴旺的院子里的客人。一个心里装着看不见的故乡的游子不会挑剔伙伴,或对伙伴更加宽容。鹅永远保持着的遥望故乡的的身形让人相信它不属于人类的院子。一只遥望的鹅,你无法从它的眼睛里看到情绪,遥望使它眼神放空,看不见身外的世界。

        另一些时候,鹅的脾气又暴烈又无常。一些人家选用鹅看家护院,它的凶猛和无畏远胜于狗。一只恶鹅嘎嘎叫着扑面相向,让人忘记它只是一只浑身披满羽毛的鸟。人被恶鹅伤到,通常是被吓到愣住,忘了闪避。它的无畏让人情不自禁地反思自己,到底在哪一世里将一个生灵伤得这般深重,至于被它如此不顾自身安危地复仇。

        除了这样烦躁的时刻。鹅几乎是儒雅的。即使与鸭混养,鹅也不会变得聒噪。它们对陌生寒喧与家常聊天毫无兴趣。即使在长日寂静的冬天院子来了客人,鸭们呱呱欢叫迎接的时候,鹅也只是淡淡地观望下而已。至于闷热冗长的夏天,突然而至的让鸭们拍着翅膀欢庆的暴雨,它们也是喜欢的,却并不会发出欢呼,而是伸长脖子静立其中。

        鹅在雨里静默站立的姿势让人神驰。它们成群结队站立雨中,一只与另一只之间保留足够空间距离。所有鹅保持着同一个姿势——闭着眼睛,曲颈向天,羽翅收拢。力使每一根羽毛贴紧身体。它们一动不动的样子似乎不是享受雨水,而是体味雨水带来的故乡气息。抑或雨水让它们保持聆听,以此搜索和辨认裹挟在雨声深处的微小气息。

        除了这些时刻,鹅似乎又是顽皮的。它们在院子里互相追逐嬉戏,像一些单纯的男孩。这时它们嘎嘎欢叫,拍着翅膀在院里低旋,毫不避讳意欲起飞的冲动。人类的驯养并未消弥祖先留在它们脑中的飞翔印象。人类的喂养让鹅变得体格冗沉,终于失去飞翔的可能,却不能阻止它们保留对于天空的向往。

        鹅是有秩序的。遵守秩序可能是自觉习惯。鹅的叫声永远不会像鸡那样争先恐后,更不会像鸭子那样无分主次。鹅群无分大小,几只十几只几十只,甚至成百上千只的鹅群,都是一只领唱,群鹅跟随。鹅群的每次合唱都会唱成曲调和协的二部合声。
如果再耐心些,甚至能在它们的歌唱中听出节拍,前奏,进入,高潮,尾声,程序井然,就像它们中有人精通音律,并且站在高处,挥舞翅膀指挥一样。鹅群一次激情的歌唱,如同人类的一场丰富的音乐协奏。只有鹅的叫声才能叫做引吭高歌。鹅的近亲是大雁,鹅的声音保持了大雁的苍凉,却比大雁多了沉厚的烟火味。接受人类喂养的鹅,再也叫不出大雁的辽阔和苍远。相比之下,鹅的声音更多沧桑。

        另一些时候鹅保持的安静让人心动。雪后初晴,阳光温暖地照进院子,一只或几只鹅在雪地里安静站着,保持金鸡独立的姿势。它们轮换着将一只脚缩进怀里暖着,过几分钟换另一只,整个过程毫无预兆全无声息,换脚的时候保持身形不晃,甚至连眼神都不一动不动。如果不是因为熟悉它的习性,不是因为特意观察,根本无法发现它们刚刚偷换了支撑庞大身体的重心。

        鹅可能是天生的瘦身主义者,它们没有嗉囊。食物通过鹅的身体,消化之快形同一场经过嘴喙到达身体,然后立刻回归土地的马不停蹄的旅行。人类猜想鹅可能永远是饥饿的。或许鹅已经习惯了饥饿,或许鹅有意以此保持最后的警醒。有人做过测试,如果想让它们不饿,须得在食槽里分钟不停地添食。北方农人甚至算出,四只鹅的食量相当于一头成年猪。但这个前提是,要保持跟猪一样一天三次喂食。但事实上,鹅进食一次,只能维持两小时的热量。鹅没学会像人类一样运动取暖。除了厚厚一身羽毛,低热量的草食似乎不能为它们提供热能。这可能是鹅多数时间保持静立的原因?

        鹅的大食量让人类不喜。如果不是为了觊觎它的毛和肉,人类极有可能放弃对于它的豢养。这也使得它们从来不能寿终正寝。食草使它们的肉质像牛肉一样纤维粗壮,肉味鲜美。因此人类不能等到太老再宰杀它们。母鹅因为下蛋,被许活到三年,公鹅一般不会这么幸运。春天的鹅雏,长到秋天,长成大鹅的样子,到了冬天绒毛出来之后就会被杀掉。人类没有耐心探测一只于己无用的动物到底能活多久。





        人类可能从未了解过猫。用人类自己的词语形容猫性,发现在猫身上可以找到许多相对的词。比如:柔软,坚硬; 轻盈,沉实; 温和,暴烈;慵懒,迅捷;妥协,持守;依赖,独立;长情,薄幸……如果愿意,类似的对词还可以在猫身上找到许多。但最后终于发现,无论哪一组词都不能准确地形容猫。人类的词语不能准确地形容猫。


        猫与人类的关系既有趣又意味深长。有人说猫娇憨可爱,伺为宠物;有人说猫城府深沉,蔽弃如敌;有人爱猫,倾尽家财,喂养流浪猫;有人怕猫,畏猫如虎,远避猫的所在。在多数人的眼里,猫是人类的宠物,被人类豢养。但猫让人类忽略了一个事实:猫接受人类的豢养与给喂,甚至接受一部分爱抚,但从未参与过人类的生活,即使偶尔参与人类的游戏,那也只是它们自己有兴趣的,一旦它们失去兴趣,掉头就走。
人类的意志不能使猫改变。猫成功地使人忽略,事实上猫只是借居人类居所,与人杂居,但从未走近人类内心,也从未向人类交付自己。连生活也未交付过。猫跟人类保持最合适的距离,保有自己完整的内心。因此有人相信,猫的智能超过人类。聪明的人说猫可能是地球上最优秀的物种之一。

        猫把自己分成白天跟黑夜两部分。多数人类只见过猫在白天的样子,并以为那就是猫的全部。白天的猫慵懒倦怠,喜欢温暖又幽静的地方。猫喜欢下午的阳光,喜欢热乎的炕头,喜欢老人家温暖的脚垫,总之家里最温凉适宜,不被打扰的地方,就是它倦卧的地方。猫在那里放心地睡觉,安适地打呼噜。

        猫蜷起身子睡觉,蜷成一个舒适的圆,头放在腿上,放在怀里。猫的身体无一处不柔软。猫腰柔韧细长,又强劲有力,可以用性感形容。此时猫将长腰放松,弯曲,柔得仿佛可以折叠。皮毛随着深长的呼吸起起伏伏。细毛根根张开,柔软而直接地张在空气里。如果猫有一个缺点,那可能就是呼吸了。猫的呼噜比成年男子的呼噜还响,还不雅。猫在白天似乎都是睡着的。猫的睡眠平均每天12小时。猫拿一半的时间用来睡眠。

        我们疑心好睡眠使猫保持轻盈。猫的轻盈可圈可点。猫的轻不是羽毛之轻,不是哈欠之轻,不是浮浪之轻。猫的轻盈有肉的质感,皮的质感,毛的质感。猫轻轻一纵,即可腾上高物。猫在高中腾跃,像闪电在空中滑翔。猫在空中滑翔的路线,可能是世间可见的最美弧线。猫的轻,是精灵之轻。

        但猫从不在白天表演。你很难在白天的那堆松懈的肉上,看到这样紧致的轻盈。因此我们疑心白天的猫只是猫藏在世间借以存身的皮囊。到了夜间它才愿意恢复自己。猫是夜的动物。夜间的猫机警,迅捷,像黑色的闪电,划过夜空。猫轻盈到不刺破黑夜,而是与夜粘合一起,融入黑暗。一只藏在夜里的猫,从不会被人发现,白天那个呼吸沉重的动物,到了夜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夜的猫,与白天那个,不是同一只。

        猫在夜里行走,没人知道它在散步,还是在寻找。没人知道猫在夜里做了什么。猫的攻击,不轻易出手。出手便是致命一击。迅捷。锋利。招招命中。猫的攻击从不落空。你很难想像一只地上的猫可以捉到会飞的麻雀。但这是真的。猫快如闪电地从它慵懒惫憨的身体里发出致命一击,不需要热身,不需要准备,甚至你都没看到它酝酿情绪。愚蠢的麻雀永不知道自己怎样落入猫的手里。

        猫不避讳防御。它只是不把防御做成盾牌或盔甲,把坚硬显给人看。猫的防御深藏在皮毛下的肌体纹理,藏在血液里,跟每一个细胞融在一起。是的,猫无时不在防御。猫的身形无处不显示防御的机能。猫的身体柔软而强韧,腰长腿健,皮厚毛深。猫的眼睛像深不见底的潭,你很难从猫的眼中看见情绪。猫从不显示自己的情绪。

        看上去猫和狗一样做为宠物被人类豢养,甚至与狗杂居,但猫从未像狗那样有过懈怠。猫的自律,仿佛体内有架机器或时间表,使猫有着严整的秩序。是的,猫是有秩序的动物。猫接受豢养贪恋物质的享受,但猫从不会像人类一样任物质埋藏自己。猫不穿衣服,不饕餮大吃,再好的食物也不能让猫敞开肚皮。猫的近亲是豹子和虎,前者被称最机警最富攻击性,后者凶猛被誉为森林之王。猫因体格小而选择与人类伴居。但迅猛不逊虎豹,智能远胜于斯。

        猫甚至不与时间合流,不受时间所限。猫的眼神之深让人想见它可能一直在时间之外,从未死过,并记得所有过往。所有记忆穿越时间和空间的阻隔在它脑海中重叠或并置。因为活得久,有时就倦了,猫换一个身份或形态继续活着。有时猫选择不做猫的样子,而做了别的,比如一段河,一只虫子,或一缕风。但不管怎样,都是活的。猫喜欢活的,有灵性的活体。猫做的虫子,必是软体的,汁液饱满,姿态性感,灵动而慵懒;猫做的风强劲又伶俐,顽皮,恶做剧,挟裹着秋天的落叶在街上跑个不停;猫做的河倒是安静,它不疯张,也不淫荡。它只戏弄河里的鱼。

        是的,猫不是淫荡的动物。猫不喜欢情欲。猫憎恨和恐惧情欲所致的混乱和失序。猫为无法摆脱的情欲痛不欲生。发情的猫发出凄厉的长嚎。情欲过后,猫会立即恢复秩序,长久地卧着,似乎是用时间消弥惨痛经历。我们疑心如果不是为了繁衍,猫可能会彻底消除自己的情欲。猫恐惧伤害。每次伤害都会在猫的心上结痂。猫不是健忘的动物。猫不和解。所有的伤害都会留下来成为记忆。

        猫不是表达者,没有一个演说家是猫做的。猫几乎不说话。因为猫没有情绪需要表达。猫把所有的情绪内化掉了。是的,猫是独立的动物。猫接受豢养,却从不接受驯化。马演团里没有一个演员是猫做的。猫不表演,不炫技。更不讨好人类。猫与人类伴居,但从不形成依赖。一只被遗弃的猫也会悲伤难过,但绝不会像狗那样死乞白咧,死不离开。相反,一只猫在一处住久了,住厌了,会突然离开,且毫无预兆和示警,让人类措手不及,陷入痛不欲生的思念。猫不玩从一而终的游戏。

        猫从不顺从人的意志完成任何危险游戏,钻火圈,推滚桶那些危险动作猫从来不做。是的,猫不信任人类。猫不信任任何人。猫洞悉人性,了知人类所有秘密。猫与人类的良好关系,建立在合适的距离上。猫能精准计算与人类的距离。根据人类的亲善程度选择亲疏,没有人知道猫的计算依据是什么,也没有人知道猫怎样判断人类的善恶。但是,没有人和动物能够轻易伤害到猫。

        猫和人类伴居,有时甚至享有比狗还尊贵的地位,但猫从不像狗那样公然参与人类,动辄取代人类的位置。它不屑于与人杂混。在人类群体中,猫始终保持着警醒。绝不像狗那样依赖粘腻,与人相伴,互通款曲。相反,到了自己的族群,猫反而会三三两两,结伴相行。猫只与同类做朋友。猫喜欢群居。流浪猫很容易结成群体。并以群体接受新的族类,使群体不断壮大。而不像狗那样,流浪狗的群体中,经常发生混战,互相撕咬得七零八落。

        我们没法知道猫的超强繁殖力是不是为了壮大族群,两只流浪猫放在一起,很快就会繁殖成庞大的一群。专家测算猫的繁殖力几乎比鼠还强还快。猫不是有爱的动物,我们从没见过两只猫在一起谈恋爱。猫的交配也绝不允许人类参观。猫严格地按照规程发情、交配、怀胎、生产和哺育,一丝不苟地完成繁衍流程,我们没法推测如此恐惧和讨厌情欲的猫以怎样的精神完成生育这件麻烦的事。




        狗与人有着最为复杂的关系。你很难清晰把狗定义为人的什么。有人说狗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那就需要对朋友的概念重新界定。如果朋友是温暖的陪伴,狗做朋友则当之无愧。但这个关系没有逆向性。因为人不能对狗报以同样的忠诚。在人类自己的词典里,不可逆的忠诚,不叫朋友,它有另一个名字,叫仆人。但人类从未把狗叫做仆人,虽然狗并不能区分朋友和仆人的定义。而在踏实的狗朋友面前,人类甚至不需要掩藏自己的任何观点,因为不管人类怎样,狗都一样不离不弃。那么,人类把狗叫做朋友的初衷是什么呢?

        一只狗,一旦认定了一个主人,就会终生陪伴,不离不弃。我们只听说过人遗弃狗,从未听说过狗遗弃人。遭到遗弃的狗总是千方百计地回到主人身边。如果遭到更坚决的遗弃,狗会选择更坚决地回归。只有被人抽刀断水,彻底绝了念头的狗才会死心。可它转而爱上新的主人,重新一段新的不离不弃。没有人知道在主人更迭的过程中,狗的心中经历过怎样的情感变化,有无伤心,有无结痂,有没影响狗生或狗性。狗虽聪明,却不会说人话。无法以人类的语言表述情感。

    狗的脾性大体上是温和的。看家护院的狗会汪汪叫,叫得又响亮又矫情。那声音里透着的是向主人的邀宠:你看,我干活了哎。只有对主人不待见的人,狗才表现出凶恶一面,但这也有一个前提,就是主人在场。反之如果主人不在场,狗在有敌意的人类面前,宁可表现得又无辜又胆小。与其说有主人在场使狗变得勇敢,不如说是因为狗只想向自己的主人证明能干。

    狗在任何时候都不忘记献媚讨好。狗把这项工作做得炉火纯青。任何一种性情做到极致都会显出可爱,狗的谄媚不招人烦,反而得到人类的极力赞诵。人类把狗的这种脾性叫做忠诚,视为美好品德,并以之为榜样,皆力倡扬。人类甚至认为忠犬胜于朋友。这种激励使狗将这项本来用以获取食物的能力训练成为自己的天性。似乎一只狗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到认可。人类的肯定激励让狗不断克服弱点完成高难动作:直立行走,仰卧睡觉,穿衣服,克制情感,甚至付出自己的生命。

        曾有一个让人凄伤的故事说:一只狗被主人唤到身边卧着,被主人一榔头砸在头上,负痛逃走。主人再叫,还是回来卧着,主人再一榔头砸下来,血流如注……主人第三次叫,狗仍然回来,卧在主人脚下,百般委屈地看着榔头再砸下来,将自己砸死。这个故事流传的初始是人类遣责自己的残忍,意图呼吁人性的良善。人性善恶人类自己尚且不能掌握。狗忠诚到把自己的生命托付给未知良善的人性。

        人类未必允许自己像狗一样善恶未分。人类喜欢狗,可能还因为狗的自我轻贱。动物的品性可以在饮食上加以判断。越杂食的越无节操,生存力越强。杂食是适应环境变迁的无奈之举。聪明的动物懂得在进化中妥协。比如长颈鹿的脖子越来越长,羚羊跑得越来越快,兔子越来越狡猾,狼学会了群团作战,人类的脑结构越来越发达。狗学会了与人类的关系越来越密切。为了讨好人类,狗不惜更改自己的品格和习性,成为比畜类还杂食的动物。

        在人类院子里的动物中,狗享有无可争议的管家地位。一只跟在主人后面巡察院子的狗,与威严的管家毫无二致。狗甚至懂得主人何时亲善,何时发威。狗的平均智商相当于人类三四岁的孩子。聪明的狗智商可能更高。但狗的聪明统统用于接受驯化。狗能最准确地了知主人心意,尽其所能地完成主人旨意。聪明的狗甚至能够准确感知主人的情绪。有一只金毛参加央视综艺节目,直立起来跟主人配合跳恰恰,博得满堂喝彩,但因为节目不符合栏目设置未能得到最高荣誉。当主持人宣布这个决定时,狗脸上现出无比悲伤的难过表情。就算聪明的狗听得懂人话,这只来自新西兰的狗也不可能听懂中国主持人的汉语,而他的主人彼时完全被悲伤罩住,一句话都没有说。它是靠在主人身上嗅到主人悲伤情绪的。

        聪明让狗学会体会人类心意和改变自已。狗可能是最喜欢爱情的动物之一。狗甚至懂得交配之前的前戏调情。两只恋爱的狗,像人类一样在村头,在田间,在屋畔,经过长长的恋爱过程才完成交配动作。爱情让狗变得迷离,在乡间,一只心里被爱情充满的狗会完全忘记主人,欲罢不能地跟随小情人住在别人家里是常有的事。如果不是主人出面强拉回去,住到地老天荒都有可能。有的狗为了爱情不屈不挠地进行斗争,写下的故事简直可歌可泣。但这样的狗毕竟少数,更多的狗选择服从主人心意。为了讨得主人欢心克制最难克服的情欲。城里的狗住在楼上,跟独居的主人一起学习克制情欲,另一些狗饥不择食地接受主人安排的爱情。

        因为忠诚,狗在人类社会的地位越来越高。从交通工具、猎手、护院晋升为人类的心腹,甚而登堂入室,成为主家一员,体面地坐进主家客厅,俨然成为人类一员。甚至成为主人的精神依赖,与主人相依为命,成为一体。狗甚至取得了与人类一起上饭馆、看电影、逛街、散步等特殊权利。狗类的精英金毛还以从无攻击记录的好名声甚而登上人类的飞机。导盲员、婴儿看护员、护林员、消防员、警员、杂技演员……人类坐视狗不断侵入自己的领域,取代自己的位置,并欣以为然。狗按照人类的需求变得比人类想像的还温柔、还勇敢、还忠诚、还无畏。为了救主狗敢与群狼交战,敢和狮子拼命,敢和火斗、和风斗、和水斗,和最深的无聊与最残酷的疾病斗。有的狗做一辈子导盲犬,陪伴主人活在最深的寂寞里。

        狗的奉献与忠诚让狗成为主人独一无二的心腹。与猫不同,狗对人类的一切活动都感到好奇,乐于参与。狗乐于在人类的赏识激励下不断冲破极限,超越自己。积极配合人类驯化,以求变得更加聪明,更被喜爱。狗也不像猫一样与人类保持疏离,相反,狗乐于跟人类交流情感。狗不像猫那样心思深沉、思想复杂,狗单纯,又透明,保持着人类自叹不能的纯净美好。狗眼对着人眼,四目相对,败下来的都是人类。没有一个人能够拥有狗的澄澈。狗的澄净让人类自惭形秽。狗的不设防让人类的丑陋内心不堪承负。狗以如此决绝的交付换取人类的友谊。但从未真正得到过。

        我们有理由相信狗的忠诚可能源自依赖,依赖源自内心深处比人类更深切的孤独。因为修改得太多,失去本性的狗可能比人类更需要陪伴。狗的外表的坚硬、勇敢、无畏、活泼、好动……可都能源自狗的藏得最深的特性——柔软。狗的柔软又无助又凄凉。狗可能拥有人类不及又不懂的最精微、最激烈的情感。狗渴望爱抚,渴望陪伴。为了换取一刻柔情,激烈地燃烧自己,飞蛾扑火一样向着自诩最懂情感的人类而去。激烈的生命必不久长。狗的平均寿命只有8——15年。养狗的人最后都会陷入悲伤。狗终于以最决绝最悲情的方式赢得了人类的爱。

        狗比人类更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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