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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文学》2021年第1期|甄明哲:柏拉图手表(节选)

2023-11-13小说天地甄明哲


学期已过大半,我的阅读终于找到了方向。一个人的时候,我带着《柏拉图全集》第一卷,在图书馆慢慢翻看。我像考研的同学一样,塞着十块钱的耳机,循环播放小红莓、披头士和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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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期已过大半,我的阅读终于找到了方向。一个人的时候,我带着《柏拉图全集》第一卷,在图书馆慢慢翻看。我像考研的同学一样,塞着十块钱的耳机,循环播放小红莓、披头士和鲍勃·马利。学校的暖气开着,虽然诚意勉强,但总比室外暖和。我听着歌,享受着时间的流逝,感觉自己很像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大学生。在疲倦的时候,我就去找张云亮。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有天我去看他,他正坐在小板凳上吹箫。箫声断断续续,不很连贯,但也能听出个调调。他正襟危坐,一本正经,那长长的、农夫一般粗壮的手指笨拙地按在音孔上,叫人忍俊不禁。那支箫我见过,但没想到他真的会吹。我听了一会儿,感觉曲子颇为熟悉,很像一个人在树林里呜呜地哭泣,听得人浑身冷飕飕的。吹罢,我问是什么曲子。他回答说,是电视剧《笑傲江湖》里的箫曲。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随便练练,将来进了山,也有个消遣。”他嘿嘿一笑。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他之前早就跟我讲过进山的事情。听他讲,有很多人在山里隐居,武当山、龙虎山、老君山之类。那些人在山里自耕自足,独自生活,花不了多少钱,而张云亮的计划是研究生毕业之后就去。“我给自己算了一卦,大概有八成机会,我要上山。我已经计划好了,一个月六十斤白面足矣。”张云亮兴致勃勃,跟我介绍。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就在那时,我的电话响了,一看号码,竟然是李梦。看到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我和张云亮对视了一眼。我接了电话,问什么事。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今天忙不忙?是这样,赵老师有事,想找你们帮忙。”电话那头传来了李梦温柔的声音,显得很客气。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不忙,什么事?”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这样吧,你先来。对了,你跟张云亮熟吗?你联系一下他,让他也过来好了,省得我再打电话。”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看了一眼云亮,他迟疑了一下,略一点头。我于是说我俩现在就在一块儿。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那更好了,你俩现在就可以打车过来。我把地址发你手机,赶快,啊!”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路上,我问张云亮,之前赵老师有没有找过他,他回答说没有,这还是头一次。大概二十分钟后,我们到了。那是一个离S大不远的小区,建筑是欧式的。庭院很大,像个花园,但设施看上去有点陈旧,外墙有些脱落。跟保安打过招呼后,出租车可以一直开进去。离着老远,我看到了李梦。我们下了车,问她是什么事。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没什么,就是帮赵老师搬点东西。”她笑着跟我们开起了玩笑,“你们总不会让我这个女生动手吧?”我们忙回答,当然不会。说话间,我才注意到她身后的门洞里还站着两个男生。他们看起来比我们高大壮实得多,两个人远远看了我们一眼,有些百无聊赖的样子,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李梦接着说:“我们学校的学生都去参加活动了,实在找不来人,就只有麻烦你们了。”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不麻烦。”我说,“搬什么东西?赵老师搬家吗?”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也不知道,车到了就知道了。”她回答道。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们这些人等了好一会儿,那两个男生蹲在地上玩儿手机,张云亮默然不语。李梦跟我聊起了天,问我在学校整天干什么,我回答说基本上都在看书。她微微一笑,说最近她正在追一部电视剧,姚笛和文章主演。“姚笛真的太漂亮了,我就喜欢这种精致的姑娘。你看了没有?”我回答说很少看电视。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她看了看张云亮,问:“你们天天都在一起吗?”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正要回答,只见一辆小卡车拐了过来。她赶忙前去招呼。我们几个男生也跟了过去,等车停稳后,我们才看到车上装的东西。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原来是暖气片,大概有十四五片。暖气片是崭新的,散发着淡淡的油漆味儿,让人怀疑是不是还没有干。那两个男生相互之间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撸起了袖子。我和张云亮也跟着撸起了袖子。我这才想起,还不知道赵老师家在几楼。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四楼。”李梦说,“你们慢一点,楼梯有点窄。”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不得不说,暖气片比想象中的要重。我们四个男生分成两组,每组一次只能搬一片,每次到二楼都要休息一会儿。如此往返多次,才终于把它们全部搬了上去。我们都累得够呛,在赵老师家的客厅里喘气。那也是我和张云亮第一次去赵老师的客厅。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跟想象中相比,赵老师的家并没有那么宽敞,只是简单的三室两厅,家具看上去也有些老旧。书自然是很多的,占据了客厅的一整面墙,另外还有单独的书房。房间里原本是暖气片的位置空掉了,大概是旧的被拆走了。客厅里唯一有现代气息的东西是墙角的空调,像根金条似的杵着。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想起来一件事,于是四处打量,想看看哪里有日本人用的东西,但可能太仓促了,当时没有找到。也可能凭我的眼力,根本认不出来。赵老师穿着半旧的睡衣,热情地给我们拿来了可乐。我第一次看到他不戴鸭舌帽的样子,微秃的头顶让他少了几分学者气,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大爷。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小伙子们,太感谢你们了。”他笑吟吟地大声说,“我老啦,这把老骨头扛不动了。”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没有,没有,应该的。”两个男生马上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双手接过了可乐。我这时才看到其中一个男生胳膊上拉了一道口子,露珠似的渗着一长串血痕。“哎呀,你受伤了。不要紧吧?”赵老师明显注意到了,非常关怀地说。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那个男生赶忙说不要紧,去校医院简单包扎一下就行。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真的不要紧?”赵老师皱着眉头问。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不要紧,不要紧,我们现在就去看。”两个男生一起站了起来,说着就往门外走。赵老师说:“去吧,治疗要紧,可乐别忘了带上。”说着,几个人来到了门口,往门外走。“谢谢你们,谢谢啊。”我听到李梦的声音从楼道里传了过来。随后而来的是男生的声音:“不客气,学姐,我们走了。”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和张云亮商量了一下,也打算离开。这时候,赵老师从门外进来了,看到我们两个,他伸手拍了拍张云亮的肩膀。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张云亮,我没记错吧?”他朗声问。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张云亮勉强一笑。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还有这位小伙子,”赵老师把目光对准了我,“我还记得,一个立志于哲学事业的年轻人。不错,不错。”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他也伸出手,在我肩膀上用力地拍了拍。“你们两个也跟着我听了一个学期的课了,也算是我的学生了,这样吧,没什么好感谢的,送你们两本书吧。梦儿,把出版社刚寄给我的样书拿两本过来。”我们扭头看李梦,只见她袅袅婷婷地走进书房,从书架上取下来两册书,返回了客厅。赵老师大笔一挥,在扉页上写道:“赠云亮小友。”然后把书递给了云亮。签完字,他顿了一顿,问李梦:“你看我这记性,现在几点了?”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五点多了,赵叔叔。”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赵老师像是思索了一下,然后颇为认真地看着李梦说:“这样吧,梦儿,时间不早了,我交给你一个任务,请你这两位读书会上的朋友吃顿饭。对了,你可以叫上赵灿,他这会儿也该忙完了。”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李梦看了我跟张云亮一眼,微笑着说:“放心吧,赵叔叔,您今天先休息吧。”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们三个人下了楼,到楼下之后,我对李梦说,吃饭就不用了,我们两个还要回寝室。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李梦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一顿饭而已,客气什么。吃完饭开车送你们回去。”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张云亮低沉着脸,没有说话。实际上,我参加读书会快一个学期了,几乎没有见到张云亮跟其他人说过话。他总是默默地坐在角落,一双眼睛闪烁着乌黑的色泽,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遭的一切,仿佛一棵古老的大树,不知道根系伸展到了地下的什么地方。我们在逐渐暗淡下来的暮色中往小区门口走,只听得李梦打电话的声音:“你忙完了没有,快点儿过来接我。”看到我们的目光,她往前快速走了几步,我听不到她的声音了。等再次赶上她,我问赵老师说的那个赵灿是谁。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男朋友。”她飞快地说。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好吧,之前好像没听你说起过。”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也没什么好说的。”她的脸微微红了,“对了,你们两个想吃什么?牛排怎么样,有没有吃过?”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十分钟后,一辆白色的SUV停在了小区门口。我和云亮坐在后排,看到驾驶座上坐着一个身穿黑色夹克的男生,只看得到后脑勺和侧脸。李梦抱怨似的说:“怎么这么久?”他笑着回答:“我能坑队友吗?咱们吃什么?”李梦说:“牛排吧,我快饿死了,他们肯定也没吃过。”随后,她提高了音量,对我们说:“咱们吃牛排怎么样?”云亮没有说话,我回答说可以,于是车子疾驶在路上,音响里播放的是交通音乐广播。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实际上,那真的是我第一次吃牛排。在一家商场的顶楼,我们四个在靠窗的位置坐定。李梦替我和张云亮点了菲力牛排套餐,随后把赵灿介绍给我们。他分别看了看我跟张云亮,说你们好。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也说你好,张云亮一语不发,只是木讷地笑笑。那种笑让人想起桃树的树皮,黑色中浮现出微微的粉红。李梦和赵灿对视一眼,脸上显出一种不约而同的笑意。“梦梦常跟我说起你们,尤其是云亮,说你们两个是读书会上最爱读书的。”赵灿说。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哪里哪里,多亏赵老师指点。”我回答。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也跟着你们赵老师看书,对了,上次读的书叫什么来着?”他嘿嘿笑着,用手摸着光滑的下巴,“哦,忘了。”说完大声笑了起来。李梦用胳膊肘戳了他一下。“你少来。”她嗔怒似的说,然后把头转向了我们,“你们平时都在学校里干什么?”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她已经问过一遍了,我还是回答一般在图书馆,偶尔跑步,云亮在外面租房子住。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哦,房租怎么样?最近房价好像涨了不少。”这次她问的是云亮。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还可以。”云亮用一种低沉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牛排上来了,速度比想象中快了许多。牛肉吱吱有声地冒着热气,李梦和赵灿用一块布遮在身前,我跟云亮也学着做了。牛排看起来还不错,但没有我想象中的厚实,有点儿像人的手掌,我暗自揣测起了牛排的价格。服务员还端上了面包、沙拉、水果、点心,外加一瓶红酒。看到酒,云亮笑了一声,暗自咕哝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好了,开始吃吧,我快饿死了。”李梦精神抖擞,举起了刀叉,“你们以前吃过没有?这家的牛排味道还可以。”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回答说吃过一次,感觉不错。几块牛肉入口,我觉得精神终于有所放松了。不得不说,搬暖气片是个体力活。刀切下去的时候,手指有些微微发抖。刀刃传递着一种扎实感,粉红的肉流淌着汁水。牛肉咀嚼在嘴里,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我有些疑惑,但没有表现出来。我一边吃,一边观察着李梦吃牛排的姿态,这次好像没有什么不同。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们安静地吃了好一会儿,没怎么讲话,只能听到刀子在盘子上摩擦的声音。他们两个人相互之间小声说了几句,时不时地笑一下,手上有一些小动作。我装作没有注意。云亮显然对酒很感兴趣,第一杯葡萄酒很快被他不吭声地喝光了。我于是问他:“道人,山上有酒吗?”他嘿嘿一笑,说:“有酒,猴子会酿。”我们都笑了起来。喝完酒之后,世界多少显得迷人一些了。杯里的喝完之后,我们再次倒了一轮。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这时候,李梦想起什么似的说:“你们看这个。”她伸出手指给我们看。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那是一枚闪闪发亮的金戒指。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其实,我最喜欢金子,最货真价实,比什么牌子都来得实惠。人啊,最重要的是要尽可能地让自己生活得舒服。”她长长地发出一声感叹,像往常一样把脑袋向后仰着,晃动着美丽的长发,好像这么一晃,就能把所有的烦恼都甩掉似的。那些长发看起来舒坦、昂贵。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们平时读那么多书,不会觉得累吗?”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有累的时候。”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其实,你们没有必要读那么多书的。书是一种累赘。”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怎么讲呢?”我问。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哲学就跟钻石一样,是人类的一种装饰品,永恒、坚固、纯粹,但只是装饰品罢了。只要睁开眼看看就明白了,所谓的哲学家,大多都是失败者。苏格拉底不是死了吗,你看孔子,当时不也是在各个国家流窜,不被重用吗?存在即合理,所有的君主都不重用孔子,肯定有他们的原因,肯定是孔子自己的问题。作家、思想家,我看大多如此,不是疯子就是有病,总之都是失败者,为了掩饰自己的失败,就说自己曲高和寡,炫耀自己拥有智慧,好像高人一等似的。”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她喝了一口红酒,继续慢慢地说:“你们还记得前两天读的《高尔吉亚》吗?你看,波卢斯已经把道理讲得很明显了。没错,在书里面,苏格拉底似乎赢了波卢斯,似乎取得了胜利,但也仅此而已。那段对话发生在两三千年之前,如果苏格拉底真的赢了,世界应该和现在不一样才对,可两三千年过去了,人性有什么变化吗?”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她举着红酒,手一划,掠过了大厅里的无数男男女女。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看看这些人,有哪一个是读过苏格拉底的?苏格拉底所谓的真理,仅存于书中。哪怕真理在书中已经被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了一千年、一万遍,世界上畅通无阻的依旧只是谬误。当然,在我看来,那也不是谬误,而是另一种真实的、黄金一样的真理。可惜,哲学家都喜欢思想的钻石,务虚名而处实祸。反正,这种傻事我是不会干的。”她像把玩一件首饰似的,缓慢而放松地说了长长的一段话,之后仰起头,喝完了最后一口红酒,嘴角满意地微微一翘。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看,你就是个财迷。”赵灿突然戳了她一下。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去你的!给我点面子好吗?”她脸带绯红,嗔怪似的打了他一下,并飞快地瞄了我们一眼。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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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真是好东西。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以往竟然完全不知道,真是稀奇。如果世界上有什么东西不存在于表象界的话,那就是酒了。它热烈、醇和,足以化解任何表象。实际上,如果不是李梦,我也不知道云亮会喝酒。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已经是期末了,为了准备考试,读书会推迟了一次。对于考试,我根本不屑一顾。学校传说,曾有考生在高数考卷上赋打油诗一首,也获及格。我买了红星,小瓶的那种,偶尔在寝室小酌,不知不觉喝掉了四五瓶。考试的一星期,几乎是稀里糊涂过去的。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那时候,陈毛说要来看我,顺路回家。我跟他说了读书会的事,说还有最后一次,他也可以来听听,虽然意思不大,但毕竟也听了一个学期,我也读完了《柏拉图全集》第一卷。陈毛说可以,我把地址发给了他。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买了两瓶红星、两包花生、一斤卤肉,找云亮喝酒。天气已经挺冷的了,我们用瓶盖当酒盅,搬了桌椅在门口喝。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天是铅灰色的,厚墩墩地压在头顶。从屋顶看,大半个城中村铺展在眼前。远处,银灰色的写字楼和这里低矮简陋的小房子,像截然分明的两个世界,然而它们都隐没在了同一种灰色之中,都笼罩在浓密、浑浊、令人窒息的雾霾里。一幢建筑刚好位于城中村和高楼大厦的交界处,民国风格,不中不洋,顶着一块巨大的招牌。看了一会儿,我隐约觉得眼熟。“你看出来了?”云亮嘿嘿一笑。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那天的牛排店?”我问。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不错。”云亮回答。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觉得他的话越来越少了,似乎不到万不得已,他宁愿什么都不说,整个人散发着那种从地下深处翻腾上来的气息,散发着泥土、朽木以及石头的味道。我对他说,如果我考研的话,家里的人未必支持。他皱着眉头,非常缓慢地说:“依我看,书竟不必再读。”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那,怎么办?”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索性就此上山,来得痛快。”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学不上了?”我问。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他闷着头,喝下一杯酒,长叹口气。那叹气中似乎混合着不尽的烦恼和郁闷。我问他最后一次读书会还去吗?他回答说去,给那老头一个交代。天渐渐黑下去了,灯火渐次亮了起来。在那边的灯火和这里的暗淡之间,像是隔着一条沉默、宽阔、无声的河流。牛排店的灯光是一种极深的红色,影影绰绰地映照在河面上,像许多灯笼。有些寒冷的晚风将零星的喧嚣从对岸吹过来。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们默默地喝着酒。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读书会是在第二天,因为喝了酒,我觉得脑仁有些疼,就坐在角落休息。那天,人到得比平常要多,有四五十人。有许多陌生的面孔,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拥簇在赵老师周围,其中有人还带了相机,不停地拍照。赵老师带来了许多书,整齐地码在桌子的一侧,挨个给他们签字、握手。我一看书名,正是上次送给我和云亮的那本。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和云亮坐在角落,无事可做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我注意到云亮的神情,阴郁而生冷,那两只眼睛,冰冷地看着那些排队等待签名的人。我问他怎么了,他根本没有回应。就在那时候,我在人群中看到了陈毛。他穿着大衣,手插在口袋,颇为尴尬地在人群中四处张望,看到我的一瞬间,脸上绽露出得救了的笑容,走过来坐在了我旁边。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这就是你说的读书会?”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是啊。”我跟他解释,“平时不是这样,也是读书的。”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他笑了笑,问我打算什么时候回家。“我开了我爸的车,可以捎上你。你买火车票了吗?”我回答说还没买,家里书不多,我打算在学校再待两天。我把张云亮介绍给他,他像是蛮有兴趣地问: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听说,你会算卦?”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听闻此言,张云亮看了我一眼,不出声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对陈毛耸了耸肩。陈毛叫来服务员,点了一杯热饮。那时候,我已经打定主意,喝完东西就走人。就在那时候,旁边坐下来一个人。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们也来了。”李梦笑着说。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说是的,你看起来很忙的样子,要不要休息一下。她的眼睛在我、张云亮和陈毛之间扫过去,最终在陈毛身上停留了两秒,然后回答:“别提了。”之后,她突然压低声音,用一种很小声,但是我们三个人都能听清的声音说:“明天要上报纸的。”她示意我们去看那两个记者,我回答说猜到了。那时候刚好热饮到了,她眼睛一亮,说:“这杯给我,你们再点一杯。渴死我了。”陈毛笑了一下,把红茶递给了她。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喝了红茶,她像是恢复了一点精神。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还记得上次你说的话吗?”我犹豫了片刻,问。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哪些话?”她讲话的声调微微变细了一些,眼睛不自然地看着我。在那一瞬间,我知道她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了。然而我还是继续问。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关于钻石的那些。”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那些啊,你还记得,有问题吗?”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后来仔细想了想,感觉你讲的不完全正确。其实,柏拉图,孔子虽然当时没有被重用,但他们的思想一直保留到了今天不是吗?哲学孕育了求真的精神,没有求真的精神,很难想象今天的世界……”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哦。”她看着我,微笑了。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还问我这种问题,看来,你还是没有懂呀。”李梦笑着又喝了一口红茶,“你是不是又把《高尔吉亚》读了一遍,不,是不是读了几遍?你的这个行为,就说明你还是没懂我的意思。”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不得不承认,我本来准备了一大通话的,被她这么一笑,突然虚弱了,像被掏空了一般说不下去了。我顿时有种感觉,自己重新掉入了波卢斯的陷阱。或许是疲倦,或许是其他,我的胸腔猛然升腾出一种只想赢的感觉,那感觉像一双黑色的手,握紧了我的身体。在那一瞬间,似乎无论如何,无论用什么手段,无论是否正义,只要能赢她一次,只要让她的笑容停止那么一次,我都想要试一下。看着她微笑的脸,我终于意识到在不知不觉间,自己积攒了不知多少不满。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们讲的是柏拉图的《高尔吉亚》吗?”就在那个时候,一直沉默的陈毛突然开口了。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李梦。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是的,你读过?”李梦把目光对准了陈毛。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陈毛回答说是的,很久以前读过一次,多少还有点印象。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那你应该知道我什么意思吧。”李梦说。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知道,我读中哲多一点,在中国古代,这叫王顾左右而言他。墨子和公输班之辩,差不多是一个意思。不是不辩,而是辩也没有意义。”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对!”李梦展露出一个微笑,冲陈毛点点头。“看来,你是个明白人。”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错了,李梦的声音变了。听她讲话一个学期之后,我对她的声调已经特别熟悉了。一般而言,她只有在电话里,或者跟赵老师讲话才会使用这种甜腻腻的语调。我已经见识过不止一次了。三秒钟前还颇为生硬地跟我讲话,三秒钟后,语气之甜仿佛每一个音节都用蜂蜜泡过。她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也曾这么跟我说话,但之后我再也没有听过了。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陈毛似乎浑然不觉,慢慢地讲出了自己的理论:“高中的时候,我就思考过这个问题,其实就是超越性的问题。我明白你什么意思,只不过,如果让我选择的话,我宁愿选择一个柏拉图存在的世界。也不为别的,如果世界上只有公输班、波卢斯存在,其实也挺无聊的,实在是乏善可陈。我宁愿选择有哲学存在的世界,倒也不为别的,只是这么着有意思罢了。”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的品位不错。”李梦笑意盈盈地说,“钻石虽然无用,但有钻石的装点,世界当然会美一些。”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话说,他跟我讲的不一样吗?”我打断了李梦的话。陈毛笑着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走向了别处。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们讲的怎么能一样?”李梦皱起了眉头,惊讶地反问。她可能觉得自己声音太大了,声音立刻转小。“我是说,你们两个讲的角度不一样。当然,从某种角度而言,你讲的也不无道理,只是他讲的要更加深刻些,你不觉得吗?”她似乎没有了跟我讲下去的心情,不等我回答就把热饮放在了桌面,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好了,我得去忙了。”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她朝人群走去,身影很快消失。片刻之后,我叫上了陈毛,一起离开了。下楼的时候,一种颇为古怪的气氛缭绕在周围,我说不上来那是什么,一直到坐进陈毛的车,那种气氛依然没有散去。我问陈毛什么时候学会了开车,他回答说是选修课学的,拿驾照很容易。“先把你这位朋友送回家吧?”陈毛问。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回答说不用,这是自己人。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那就一起去吃饭好了。”陈毛说。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车子里安静极了,只听见空调机微微的运作声。有那么几分钟,没有一个人说话。从车后镜里,我和陈毛对视了几次,但都没有讲话。我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问我?”陈毛笑了一下,最终问。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被你看出来了。”我回答。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那还用说,你小子。”他笑着摇摇头,“我还不了解你?”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大概能猜出来。”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说吧。”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先问。”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都知道了,我还何必问?”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怎么知道我猜对了?”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都这么说了,肯定是猜对了。”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那可未必。”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那我猜了。”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猜吧。”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和那个李梦,刚刚是在搞什么鬼?”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陈毛哈哈大笑起来。接着,我告诉了他有关《高尔吉亚》的争论,那个钻石和黄金的问题。陈毛边听边笑,时不时地看我一眼。他偶尔问我几个问题,问了李梦和赵老师是什么关系。于是,我把搬暖气片的事情也告诉了他。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总之,整整一个学期,我没有在任何一个方面,说服过她一次。”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原来如此。”陈毛的语气正经了一些,“你是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她第一次见我,就被我说服了?”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对,就是这个问题。”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很简单。”陈毛扶着方向盘,看着眼前的道路,回答说,“你看到我这块表了吗?我一直没跟你说过,这块表值三十万。”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愣了一愣。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缓缓地,我朝他的手看过去。确实,在他的左手腕子上,戴着一块表。我记得高考完聚餐的时候,似乎看到过。手表是银色的,看起来很普通。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不相信是吗?”陈毛问。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回答说相信。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信就对了。其实,她坐下来之前,就已经注意到了。我不是给她递了红茶吗?那个时候,她就已经认出来了。我也知道她认出来了。她可能只是看出来这块表不寻常,但不知道它到底值多少钱。她可能也吃不准这块表到底是不是真的,但她在第一时间里选择了相信它是真的。她还是很聪明的,这样做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损失,反而多了一个接触我这种人的机会。她选择了相信,选择了一种食物链里动物般的本能,不错……她还是很聪明的。”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陈毛像品味一道菜肴似的说着这些话。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她这个人,家庭条件应该算是不错,但远远算不上有钱,她应该认识一些有钱人,但她的家庭绝对不是,也就比普通人强一点。她自己也应该很清楚,所以才那样跟我讲话。她装作跟我这种人很熟的样子,你是不是没有见过?”他好像变了一个人,用一种我没听过的语调讲话。他语言的质感像一件质地光滑而坚硬的铁器,让我反复回味。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在惊讶什么?她还是表?”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其实,你可能是所有高中同学里唯一一个到现在还没有注意到它的人。”他看了我一眼,笑了笑,摇了摇头。那模样像是要说点什么,又止住了,像是在说,算了,说了他也听不懂。他停顿了片刻,像是思考了一番,继续说:“我们家做生意这么多年,这点事情还算清楚。人只是人嘛,只要你衣着高档,干许多事都方便得多。这块表比柏拉图有用多了,仿佛一块哲人石,能让很多人为你让路。这块表原本是我爸的,高考后他给了我,你没注意吧?”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陈毛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实话实话,我一开始不怎么喜欢戴,总觉得多余且沉重,好像身上多了一件累赘。只是后来,我发现人们看我的眼神变了,随后是他们的表情,再之后是身体的姿势,最后语言和口气都变了,变得客气了……那种表情的变化,非常奇妙。那种感觉,就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哲学家是怎么分的来着?自在界、表象界,我觉得他们真的说对了,人和人真的是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你要想说服她的话,其实很简单,只要把这些东西配上一套,你就会进入另一个世界。你不信?只要你戴上这块表,开上这辆车,同样的话,同样的内容,同样讲一遍,就会有人鼓掌赞同,说你讲得有道理,有品位。其实,你讲什么,根本无关紧要,也没有人当真……”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这个时候,我们到了。他把车停了下来,朝我晃动了一下手腕,开玩笑似的问:“怎么样?你想不想试一试?”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夜色中,手表冰冷地反射着光。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第二天,我让陈毛先回了家,告诉他我坐大巴。他说我是“多此一举”,但我总觉得那个学期意犹未尽,一团不明物体堵塞在胸口,不吐不快,而他并不是适合倾吐的人。在寝室躺了一天之后,我买了酒、花生和卤肉,再次去找张云亮。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那是晚上八九点。因为放假,城中村显得有些冷清。巷子里的卷帘门拉下来,门上贴着电话号码。流浪狗偶尔出没,无声地沿着路跑,仿佛声音大了会不安全似的。在张云亮的阁楼,仍然可以看见那座发着红光的建筑。它像一把巨锁,把那附近的天空也染成了一种有些躁动的桃红色。我突然觉得,那是一种近乎变质的颜色。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和张云亮在楼顶相对而坐,他手抱着膝盖,整个人沉甸甸的。我问他下学期还去不去读书会了。他缓缓地摇摇头。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没什么意思。”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对,是没什么意思。”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想到了一件趣事,告诉了张云亮。前天吃完饭,夜里十二点,我收到了一条短信。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猜是谁发的?”我问。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他露出了笑意。“不会是她吧?”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猜对了。短信上说,她觉得我那位朋友很有气质,问我能不能把他的聊天号码发给她,想有空了跟他聊一聊……”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话没说完,我和张云亮一起大笑起来。我们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屋顶上,那段时间,我们很少这么笑过。我似乎看到那些笑声,灵魂一般逐渐消散在茫茫夜空里。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几杯酒喝下去,张云亮的脸上微微泛出红色,他问我是否还想接着读书,读哲学。我回答说当然要读,而且一定要读。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为什么?”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告诉张云亮,我想过了,现在我十八岁,将来毕业以后,也就二十二岁。我并不知道李梦的话是否有道理,但我有一种预感,大学毕业之后,我未必不会变成他们。但在成为他们之前,我想用四年时间好好地读哲学,别的什么都不想。“在我的一生之中,这可能是仅有的一次可以毫无顾忌地阅读哲学的机会。无论哲学有用没用,我都不要错过,就算我最后失败了,也无所谓。”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可能会为此付出一些代价。”张云亮说。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说我已经决定了。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那么,我走的时候,你可以把我的书都拿走。”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要走?去哪里?”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得小心。”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小心什么?”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书是一种会自我繁殖的妖怪。”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妖怪?”我诧异地问。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倏地一下,灯灭了,四下一片漆黑。抬眼望去,整个城中村黑压压的,一点光都没有。我听到有人在远处讲话,传来了门窗打开的声音。原来是停电了。夜色中,只见那座建筑越发显得红而醒目,固守着它背后的霓虹世界。风,似乎更凉了一些。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隔着桌子,张云亮像是一尊雕塑。在眼睛适应之后,我逐渐看清了他脸上的轮廓。他丝毫不为这黑暗所动,仿佛他本身就是这种黑暗的产物。我问他是不是真的决定上山了,妖怪又是什么意思。他问我有没有听说华山跳崖的新闻,我回答听说了。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没有找到尸体。那也是高人,飞升了。”他笃定地说。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有些迟疑地看着他。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云亮用低沉的声音继续说:“但凡飞升,都是找一个地方,独自飞升。真正的飞升都是悄无声息的。如果没有刚好被游客拍下来,谁也不会知道。这才是真飞升。”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该不会真的相信这些吧?”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就算没有希望,也远大于其他希望。”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他磐石一般的话语逐个掉落,不知道掉落到了什么地方。在那一瞬间,我仿佛觉得眼前坐的并非一个真的人,而是一团凝聚的黑气。这股黑气从岩石深处冒出来,保持了眼前的这个形象。我也被这股黑气裹挟,置身于一个异样的空间里。城中村、高楼、天空那桃红色的光影,都变得遥远了。一种异样的历史感若有若无地缭绕着,仿佛张云亮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而他好像亲眼见过。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就在那时,来电了。我的眼前晃然一亮,像是刚刚在电影院里坐了一会儿似的。再看张云亮,也没有什么不同。我们两个人就这么坐着,一直聊到深夜,吃掉了最后一颗花生。我给了房东三十块钱,换了一床臭烘烘的被子,外加一张行军床。躺在房间的一角,我沉沉地睡了过去。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第二天,我醒得很晚。张云亮还在,看起来依旧颇为正常,完全没有黑气的影子。我跟他说,打算再去一下图书馆,趁着还没有闭馆,把《柏拉图全集》第二卷借出来。他说他不着急回家,可以跟我一起去。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校园里冷清极了,等这个周五过完,就真正放假了。经过一个学期的探索,图书馆我已经很熟悉了。原来还是有一些哲学书籍的,只是之前没有发现。那是一个比较冷清的地方,书上积着薄薄的灰尘,仿佛自从放进去之后,从来没有被人拿出来过。我找到了《柏拉图全集》第二卷,抽了出来。“这个寒假,就读你了。”我拍了拍上面的灰尘。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们从图书馆里走出来,站在门外的台阶上,舒展了一下筋骨。想到马上就要分别,我提议照一张相。云亮笑了笑。图书馆人很少,等了五分钟,依然没有人。我壮着胆子,找来了看起来很凶的门卫,没想到他乐呵呵地答应了。我和张云亮站在台阶上,颇不自然地冲着诺基亚手机微笑。门卫把手机还给我,有些困惑地问我拍什么照。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记得那天是个晴天,久违地出了太阳,冬日下午的阳光非常暖和。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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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还记得大一寒假高中同学聚会时的情景。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那是一场最为激动人心的聚会,所有的人都兴高采烈,仿佛多年未见的老友。在经历了一个学期的分别之后,那些高三在一起并肩奋战的同学们又重新聚在了一起,畅谈大一的见闻。和以往不同,聚会选在了一家颇为高档的酒店,点了红酒和白酒。男同学腕上的手表、手边的芙蓉王香烟,女同学脸上精致的妆容以及闪烁在周身的首饰无不显示着,这是一场成年人的聚会。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聚会的都是班里考上一本的精英,大概有七八个,我因为陈毛的关系,有些扎眼地恭列其中,很可能是在场唯一没有穿皮鞋的男生。虽然只分别了一个学期,但每个人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酒过几巡,有人在房间里的吧台点歌、开嗓,其中有个女生点了陈珊妮的《双陈记》。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歌中唱道:“我们只要跟别人一样,就能得到轻微的解脱……”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歌声如此轻柔,像梦幻的诱惑,我仿佛再一次听到了李梦那甜蜜的声音。恍恍惚惚中,我发现眼前这些精心装扮的面孔是如此相似。他们统统长着一张相似的脸,说着相似的话,心里想着相似的事情,仿佛用尺子精准地量过。他们在舞池中摇摆身姿,轻歌曼舞,一种共通的不言而喻的快乐在他们之间荡漾着。那是一种成分复杂的快乐,像苹果一样鲜美而多汁,而他们已经确认过眼神,敏锐地从对方身上分辨出了这种气息,于是嘴角会心地微微一笑。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在那些身影当中,一个女生独自坐在角落。她端着红酒杯,脸上挂着一种颇为僵硬的笑容,像我一样看着别人唱歌。她的嘴唇上没有口红,从头到脚未施粉黛,唯一的装饰可能是手腕上的一根皮筋。实际上,她的衣着和高三的时候好像没有什么区别。她发现我在看她,不无厌烦地白了我一眼,把眼睛转向了别处。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在寒假的最后几次聚会中,所有的女生都化了妆。那一个月时间里,我见了许多人,喝了许多酒,听了许多话。那些话仿佛约定了好的似的,听上去几乎全都一样。那些话重复了如此之多,仿佛一本无尽的没有新鲜感的书,一块被吮吸过太多次的糖果。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多少有些盼着开学了。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寒假结束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张云亮。对此,我似乎早有预感,并没有去找他。我找到房东,续租了鸽子屋,如果张云亮回来的话,一定会来这里。我察看了一下,只少了几样东西。箫、剑,还有那个“为人民服务”的背包。开过光的八卦留在原处,小镜子上有一层灰尘。坐在张云亮的小板凳上,环顾四周,我不禁笑了起来,压抑许久的喜悦终于隐藏不住了。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这个地方,终于属于我了。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终于有了机会,可以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远离了那些吵闹的声音,我感到一种久违的平静。半年来,我遇到的所有人,读过的所有书,那些人讲的所有话,仿佛在头脑里洗了一遍。在那个特殊的时刻,我又一次迎来了一个命中注定般的瞬间,醒悟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巨大发现——我的一切担忧纯属多余。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毫无疑问,这个世界上,真正能够懂得哲学奥秘的人,还是太少了。赵老师也好,李梦也好,陈毛也好,根本不足挂齿,俗物而已。搞了半天,他们原来只是一些重视手表、车子、金子的世俗之人。由此可见,哪怕读了哲学,甚至哪怕读了一辈子的哲学,也可能根本不得窥见宇宙真正的奥秘。最初,我还以为他们早就懂得了哲学的秘密,为此担惊受怕、自惭形秽了好长一段时间。当他们炫耀自己的肤浅理论时,我竟然被唬住了,真是太可笑了。所有的这一切,都是表象。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看来,唯有我,才能解决世界上最为终极的难题。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在那个充满狂喜的大一下学期,我开始了激昂、迫不及待的阅读之旅。我必须尽快阅读,否则,人类能否解决掉这个至关重要的最大问题就很难说了。毫无疑问,天已降大任于斯人也。时不我待,真是时不我待啊。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把张云亮的书重新整理了一下,统计了数目,不过区区两百本,不足一观。按照中西,我把书整整齐齐地摆放好。之后,我清理了房间,丢掉了多余的杂物,从小超市买来了新台灯。三下五除二,房间彻底属于我了。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夜晚到来时,我翻开了《柏拉图全集》第三卷。同时,我用同学的借书卡,借来了另外七本和哲学有关的书,都是必须要读的重要作品。但这些书远远不够,每个月,我都会省吃俭用,充分利用张云亮留下的锅碗瓢盆,把所有伙食费控制在三百块以内,花费七八百块钱购买新的书籍。新买来的书被我放在书桌的右边,看完一本,就放在左边。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为了看完这些书,我不得不节省时间,每个夜晚都读到深夜。但哪怕如此,速率仍不能让人满意。我发现,每次吃饭,都要花费至少一个小时。因为我不得不买菜、炒菜、刷锅、洗碗。最初,我尽量一周只买一次菜,只刷一次锅,只洗一次碗,但这样还是太浪费时间了。因为总有新的领域要探索。我不再出门了,东西也吃得很少,为了节省时间,我不去洗澡,不去理发,也不剪指甲。有一次我在房间里踩到了一个东西,差点摔倒,拿起来发现,那是一只散发着臭味儿的运动鞋。我立刻把鞋从窗口丢了出去。又有一次,在一个深夜,我感到极其疲倦了,疲倦之中,我环视着自己的书房,看到了一块亮闪闪的东西。我走过去一看,发现是一面镜子。在镜子之中,我看到了一个长相颇为古怪的人:脸长且瘦,面色极凶,饿纹很深,黝黑的肤色散发出一股腐朽的阴沉气,胡子长而漆黑,仿若古代的道士。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盯着镜子看了一会儿,不由得用手抚摸起自己的脸颊。我对这张脸有些印象,感觉到十分熟悉,但一个跟相貌有关的问题很明显不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属于最肤浅的表象。我放下了镜子,重新投入了书中。在许多个夜晚,万籁俱寂的时候,我脑子里会突然萌生出厌倦和愤恨。上天知晓,在遗忘了时光之后,我到底读了多少书。一种怀疑潜滋暗长起来,在黑暗中无声地流淌着。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在一个晚上,我做了一个梦。书,到处都是书。它们金灿灿的,摆满了目之所及的所有地方。书脊铺就了光滑的地面,组成了一座座宽敞明亮的房子。透明的灯罩里面,发出光芒的也是书。它们照亮了一切。街道最终通向了一个温暖、舒适、美妙的地方,一家书店。我心醉神迷,往前走去,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虚幻的文字上,软绵无力,虚空盈盈。在那时,梦离我而去。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最开始,我并未重视这个梦,以为它不过是我疲倦身心的一种生理性质的反应。我的身体和以前相比,变得虚弱了。我忘记了自己讲话的声音,也忘了自己最后一次下楼是什么时候。我总是很忙的。当时,我唯一的担心是过多的梦境会影响我的思考,直到不久之后我再次做梦。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一个连续的梦。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赫然发现书店就在面前几步远的地方。那些虚伪、狡猾的文字让我动弹不得的记忆浮现出来。我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走进那家书店不可。这么想着,脚下的文字仿佛变得有力了一些。我往前走,脚底传来了坚实的足音,那声音让我更加坚定。我的手已经摸到书店的门框了。我已经站在书店里面了。那些书,仿佛不用书架,在墙上散发着璀璨的光。那些烫金的线条,婉转流动,每看一眼就变换一次位置。我努力去看那些封面上的文字,却一个都看不清。它们仿佛故意跟我作对似的,一次又一次地戏耍着我。焦急万分中,我醒了。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开始严肃地思考这个梦境。很明显,用不着翻阅庸俗的弗洛伊德,一个连续的梦必然有着不同寻常的含义,至少意味着压抑之后的某种冲动。我回忆了梦中的所有细节,思索着为什么我看不到任何一个确定的文字。隐隐约约,一种极其可怕的猜想令我不安、兴奋、狂喜、战栗。我有一种预感,只要能窥探到里面任何一页,就可以获得通往世界真理的语言。如此一来,人类文字中的艰难幽暗之处,就全能解释得通了。毕竟天机不可泄露,思想的探索是最危险的探索。一想到这里,我不禁热泪盈眶。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从那天开始,我进入了漫长的准备和等待。我格外关心自己的睡眠质量,为了在做梦的时候看得清楚一些,我把所有的窗户都封了起来。要知道,那些书是会发光的,多余的光源会造成干扰。我对安静有着更高的要求,于是撕掉了地面的灰毛毡,用来封堵窗缝和门缝。如此一来,房间里既黑暗又安静,恍若一个不存在的空间。为了拥有更长的睡眠时间,我开始频繁地熬夜,因为频繁地熬夜会带来频繁的酣睡,而一次正常时间的睡眠显然不足以让我读完那本天书的所有文字。我开始尝试一次睡十二个小时,接着是十六个小时。为了睡得更久,我找来了书架上最乏味、最无聊、最平庸的著作,以便自己随时保持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我重新调整了书的位置,不再把它们放在书架上,而是全都拿下来,一摞一摞地在地上摆成床的形状,并把被子、毛毯、衣服平均分配,中间仅仅留下两条十字形的狭窄小道。如此一来,我就可以随时随地地倒头入睡了。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发现那几本随手找来的平庸之作,竟然不乏趣味。读的时候,我会不由得笑出声来。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自己的笑声,因此那笑声把我吓了一跳,仿佛一棵千年老树裂开了口子。我放下那本盗版的《笑傲江湖》,重新拿起另外一本,翻开书,里面写着“道藏”两个字。我随手翻开一页读去,居然读得痴迷,似乎得到了某种真意。一边读,我一边下意识地按照书中的方式,念念有词,等到读完一本,才发现自己似乎正在算卦。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困倦在精神松懈的一瞬间如山而至,我很快就呼呼入睡,但并没有进入梦境。不但没有梦境,而且什么都没有。在睡梦中,我的头脑是真空的,既没有思想,也没有困惑,总之,什么都没有。这是一种最令人无法忍受的状态,因此,每当我睡醒时,总会一次又一次地感觉到沮丧和失望。在一个夜晚,我站在门外的平台上,远远看去,世界的灯光遥远而充满未知,一座巨大的发着红光的建筑牢牢地占据着边界位置。我看着它,隐隐想到似乎在什么时候曾经去过那里,去过那个流光溢彩的世界,但什么时候去过,我已经想不起来了。我看了许久,返回了房间。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房间里,书本熠熠生辉,张开了翅膀,在我眼前上下翻飞。它们飞翔得非常轻松,宛若一群白鸽,沐浴在蓬松的光线里。它们盘旋了几圈,飞得累了,便重新降落在书架上,一本一本摆放得整整齐齐,像是有预定顺序似的。在书墙前面,还有一本本摊平摆放的书籍。我屏息凝视,朝它们看过去。我意识到,自己已经身在梦中。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它们美丽的封面仿佛水中月,镜中花。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不再犹豫,伸出手,翻开眼前最上边的一本。它看上去最美,最不真实。封面放在手中,就好像一束光照进了手心。轻轻地,我翻开了它。那束光顿时变得无比强烈、耀眼。我克制着内心的激动,用尽全力去看。那些模糊的墨迹,如同雪地上鸟的爪痕,纤细而凌乱。我不会错过了,我要读出它们。光从字缝中衍射而出,肆意流淌。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光,白色的光,如绵绵云海的光,把我彻底包裹了起来。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醒了。在那个遥远的早晨,我躺在床上,感到了异常的、绝对的、接近永恒的平静。我的内心早已知晓答案,只是一切需要重新捋过。在白光中,一座永恒的山脉显示出了它永恒的形状。山外,是无边无尽的茫茫云海,让人很想上去遛一遛。在这个地方,曾经有人纵身一跃,最终通达了天地的尽头。在很久之前,我曾经听说了这件事。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他叫什么来着?那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他曾经告诉我,书是一种会自我繁殖的妖怪,当时,我以为那只是一个笑话。我想起来他的名字,他叫张云亮……他似乎是一团面目模糊的黑气,总在我脑海中的阴影里出现。我深吸了一口气,环顾四周,看到脚边静静地摆放着一双拖鞋。我突然想到,这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诱惑。我看了它一小会儿。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从那天起,我开始了云游四方。我去了华山、泰山、长白山,一无所获。但无论如何,我相信,这座山一定存在。天地之间,一定有一座山峰的形状,就是我内心山峰的形状。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走出房间,重新返回学校,顺利地拿到了导游证。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习惯了与世界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微妙关系,每过几年就换个城市生活,并且养成了寻山访道的习惯。搬到成都后,我去了青羊宫,去了阳平观,一边小住,一边找人。我隐约觉得,如果我一直这么找下去,说不定能够碰到他。我听说,成都附近还有一个观,趋于破败但颇为灵验,名字叫妙云观。从听到这个名字起,我就心中一动。我打算一有机会就去那里,再次寻找一个叫张云亮的人。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他知道一切。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甄明哲:一九九〇年生于河南漯河,有作品见于《青年文学》《大家》《西湖》《山西文学》《湘江文艺》《广西文学》等。现居成都。yjA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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