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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2021年第1期|徐皓峰:白俄大力士(节选)

2023-11-13小说天地徐皓峰


2019年12月20日,香港武打片《叶问4》首映,夜十一点,票房九千五百万。北京电影制片厂后门传达室,三名保安打赌,凌晨一点破亿。

《叶问》系列已有十年,他们仨看过1、2、3,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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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2月20日,香港武打片《叶问4》首映,夜十一点,票房九千五百万。北京电影制片厂后门传达室,三名保安打赌,凌晨一点破亿。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叶问》系列已有十年,他们仨看过1、2、3,是主演甄子丹的粉丝,困于值班,约好看次日早场。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凌晨一点,职工家属区发现小偷,扭送到传达室。偷的是一户二楼人家晒在窗台外的冻柿子,作案工具为手机自拍杆,小偷打下三个,仍不收手,蹦蹦跳跳,引来了人。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小偷态度嚣张,自称是北影厂旧子弟,打过葛优。七十年代末的葛优还未发迹,长发遮眼,肤色苍白,重病患者与街头牛人的混合气质,是小孩乐意欺负的人,去车棚放自行车,会被埋伏的孩子扔胶泥。他能躲开大部分,对躲不开的几颗,龇牙笑笑。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嗯,事对。”一位八十岁退休职工肯定了他。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是谁家孩子?”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小偷不报名,说会给父亲丢脸。他父亲1983年辞职离厂,全家三十六年再没回来。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为何偷冻柿子?”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他拒绝回答。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三个冻柿子,事小了点,保安询问捉贼众人:“要是厂里子弟,就不送公安局了吧?”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再让他讲件事。”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小偷仰脸,望向墙上贴的甄子丹海报说:“1983年,北影厂有个导演叫张华勋,拍了个电影叫《武林志》,跟今晚首映的《叶问4》,讲的是一个故事。”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看了《叶问4》!”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小偷点头,说是看过电影,才来偷东西的,继续阐述: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叶问4》讲的是,叶问来到美国,遭华人商会会长打压,办事不成,陷入窘境。会长对内耍心眼,对外有骨气,挑战美军格斗教官。会长失败,叶问出战。胜利后,叶问成了会长的铁哥们。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武林志》讲的是,一位高手来到天津,遭武行老大打压,委屈存活。老大对内耍心眼,对外有骨气,挑战白俄大力士,受挫后,跟外地高手冰释前嫌,请求继他出战,为民争光。俩人成了铁哥们。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小偷说:“张华勋导演走访三省,问了上百人淘出来的,以前电影里没有这故事!请教诸位,一个新故事值多少钱?”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现今热门片子十亿起步,最高纪录五十六亿。”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错。两百亿。”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众人起哄:“做梦呢吧?”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武林志》当年,两角五分一张票,票房一亿,相当于今日两百亿。两百亿,这是中国电影该有的价。”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赢得老职工赞许:“是这话。”再问他父亲是谁。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小偷打岔,说八十年代人人都不富裕,月底几天,工资花完,叫孩子去厂里菜站捡碎菜叶,凑合儿做顿饭,并不丢人。菜站人见他来捡菜叶,会扔给他整棵白菜。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叔叔大爷,听明白了吧,我父亲在厂里是号人物,我真不能说他名字。”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捉贼的老职工们达成共识,不送他去公安局。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仨保安说毕竟是偷窃,要隔离做笔录。待众人散去,仨保安劝小偷:“当着大伙面,您不愿讲,赶走了人,您得给个交待。”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小偷说:“两百亿票房,打的是白俄大力士,确有其人,1916年来的中国。《武林志》的故事,前无古人,外界都说是导演张华勋走访两年之力,天道酬勤。谁承想,那纯是他个人创造,隐下了真事。”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仨保安提醒:“别打岔。”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小偷说:“霍元甲、黄飞鸿、孙禄堂、韩慕侠、王子平、杜心武,老辈武术家成名,要打洋人。武打片大卖,也要打洋人,李小龙、成龙、洪金宝、李连杰、甄子丹、赵文卓、吴京,都在电影里打洋人——这个白俄大力士是一切的开始,想不想听?”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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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6年,俄国还未革命,弗拉基米尔·安德烈耶维奇·尼科诺夫来到中国,在天津租界的英国俱乐部剧场、德国俱乐部餐厅做“脖子断铁链”的大力士表演,西方马戏团传统节目,在天津却不太受欢迎。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尼克诺夫开发了两个新节目:一、单手举起一位华人成年男子,行走一圈;二、躺在两把椅子上,躯干悬空,站上五名穿泳装的华人姑娘,挺住两分钟。大获成功。英租界工部局资助的英文报纸《京津泰晤士报》对尼科诺夫做了报道。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俱乐部只接待洋人,天津人从不知里面的事。但英租界工部局为扩大在华影响,开发了汉字版《京津泰晤士报》,长江以北的华人文化人家多会订阅。天津武术组织“国术实践会”随俗订了一份,看到尼克诺夫的报道,判定贬低华人,誓要讨回公道。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习武人办事周密,先实验单手举人。一众高手,竟无人能做到。尼科诺夫单手举起的华人男子,去商店买鞋时遭劫持。经询问,知是天津附近的吴桥村人。吴桥号称杂技之乡,国术实践会众人松了口气。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吴桥男子街头卖艺的习气重,吐露秘密前要卖关子:“别说单手举人,单手举起个椅子,哪位爷能做到?”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有人不服,矮身握住椅子一条腿,离地两寸,椅子另三条腿旋转,控制不住地落地。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吴桥男子蹲下,试了两次,第三次举过头顶,赢得武人们喝彩。看明白了,不是力量,是平衡技巧,久练可掌握。同理,单手举人的奥妙,在于被举的人要能控制平衡。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身上站五个姑娘,怎么回事?”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我们这行,各有各的道,彼此不揭秘,您得找姑娘们问了。”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这么说,你是知道的。挨了打,再说?”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您这话,不仗义!”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想省事的人,被劝住。两日后,五位姑娘中的一位,在理发馆被劫持。她们五人都是圣功女子中学的学生,活儿由学校老师介绍,对于学生来说,酬金很高,让穿泳装就穿泳装了。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她不知道什么,叫来另四位女同学,请一位习武人扮尼科诺夫,给照做一遍。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看清楚了:尼科诺夫肩背和大腿各搭一把椅子,腰部悬空。站上的五位姑娘,左右四位站在尼克诺夫胸口、大腿,她们体重被尼科洛夫身下的椅子分解,尼克诺夫的本领,只是挺住站在腹上的一位姑娘。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放她走后,人们纷纷试验,仅站一人,挺到两分钟,均感吃力,感慨尼克诺夫“腰马不错”。重看《京津泰晤士报》,注意到尼克诺夫擅长“脖子断铁链”的西方马戏团传统节目,打电报给哈尔滨市武术界,要他们探明底细。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哈尔滨距天津两千四百六十里,有白俄马戏团。与天津不同,哈尔滨的洋人娱乐不避华人,本要赚华人的钱。回复得快:“脖子断铁链”危险,并不是每个大力士都愿做,拿根三米铁链绕脖子一圈,左右各两人齐拽,铁链不断,就给勒死了。拽铁链请现场四位观众,先检查铁链质量,又砸又拽,不敢作假。秘诀在于大力士将铁链绕在脖子上的一刻,用指头把一节铁环的接口掰开道缝,等左右拉拽,铁链从这里崩断。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电报按字算钱,越远越贵,哈尔滨武术界为把事说清楚,电报费相当于买两百七十斤猪肉。国术实践会众人赞誉“仗义”,再次劫持吴桥男子,要他偷来尼科洛夫的铁链。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擅长指功的人试过,掰开最快需五秒。绕脖子的一下,是整场表演中铁链唯一在尼科诺夫手中的时刻,停三秒,表演穿帮;两秒掰不开,生命危险。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小瞧了洋人,有点功夫。”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尼科洛夫的腰能挺住一人体重,意味着他挥拳力度非常重。他身高两米三,臂展两米四,华人个矮臂短,进攻易被他抓住。凭他指力,被抓上必肉裂骨折,没的打,完全发挥不出武术特长。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难道,我们讨不回公道了么?”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不信世上没公道。我去会会他。”说话者是国术实践会副会长冯永田。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小偷的话被打断,仨保安提醒,等着记录他姓名。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怒了他:“你们还算是北影的人吗?我在说北影第一卖座片的秘密,你们对厂子没感情!”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仨保安回答,他们不是北影的人,外聘的保安公司。北影机构五年前迁走,卖了前门和厂区,剩下几栋家属楼,留给不愿搬迁的老职工,出入只能走后门。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小偷没了精神,要杯水喝。仨保安合计,先让他交待为何偷柿子。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小偷回忆,1983年他父亲辞职,不用厂里派车,自己找了辆卡车搬家。上车前,没了他,他躲在另一栋楼。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那时楼房是筒子楼,共用厕所、厨房,各家杂物摆在楼道里,他打开一家门口的柜子,摸出个苹果。苹果芳香,沁人心肺。如果就此留下,靠着每日偷一个苹果,可以在北影活下去。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他下楼,跟父亲走了。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三十六年后,他回到北影厂,想偷个苹果。筒子楼已拆,新建的楼每户独立,门口不放东西。寻了几个楼,才看见有家人在窗台外摆柿子。虽不是苹果,可他也想吃。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噢,你是怀旧。”一保安说,语带同情。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小偷不屑:“一个苹果,算什么怀旧?你们真不是北影的人,没熏过电影。被熏过,便会思维延展,追问我偷苹果的门口是什么人家。”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那家无男人,一个女人带个女孩。女人是演员,上一代胶片感光迟钝,需打大量灯光,拍亮眼神要滴专用眼药水,多数人没事,她过敏,瞎了眼,丈夫离婚而去。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女人戴墨镜,显得鼻唇有型,出奇漂亮。她穿着整洁,没出过错,因为女儿五岁开始,就照顾妈妈。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她女儿是他“一帮一、一对红”的伙伴。他从外地转学而来,跟不上北京小学进度,老师调她跟他同桌,放学后一起做作业。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他唯一不满意的是“一对”这个词,在外地,“一对”指谈恋爱的青年,他和她才小学五年级。她对这词无感觉,第一次带他回家写作业,告知母亲,他是她的“一对”。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她还访了他家,礼貌庄重如老师,询问他几点睡觉、有无不刷牙的恶习,父亲如临大敌,一一回答,在她走时一路送下楼。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父亲没有做出请她母亲来家吃饭或拎袋水果去她家回访的俗套,骑车去西单百货商场买一只塑料发卡,让他送给她,叮嘱先交给她母亲,说感谢您女儿帮助我儿子学习。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女人摸过发卡,转交女儿,找出一支香港产圆珠笔,作为回礼,并让他给父亲带话:“小孩间相互帮助是应该。咱们大人不用管。”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父亲领过圆珠笔,端详半晌,交还给他:“圆珠笔比发卡贵,记住阿姨,长大了报答。”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长大后,理解了父亲做法。女人名声不好,传说器材科科长是她情人,每周幽会两次。科长有老婆,数次去香港买外国器材,带回港货无数。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孩子一帮一学习,两个家庭是否要搞好关系?女人回礼,表明大人间不用交往,宽了父亲的心。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一起做作业,她和他处成一个人,不必询问,便知道他所想。小学毕业,他俩考上同一所初中,分在不同班,还保持形影不离,每个十分钟课间,她都去他班门口,他都出来陪她。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放学路上,有高年级男生骑车冲开并排骑车的他俩,大呼小叫。她泰然处之,告诉他:“他们是故意的。你知道什么意思吧?”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他知道,说不出。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到初中二年级,她说:“请我看场电影吧。在首都图书馆。”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男生请女生看电影,是确立恋爱的仪式。不知谁发明的,流传已久,小学生也知道。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北影的小孩看电影没花过钱,厂里有座六百观众席的影院,每周三放电影。北影办公楼是五十年代仿苏联建筑的红砖黑顶,严肃阴沉。首都图书馆蓝顶白墙,时髦现代,是“新北京”的形象代表,因图书馆属性,不放即时新片,都是老电影。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她选择的是1979年译制的印度电影《奴里》,女主演是选美冠军,印度最漂亮的人,像她,也像她母亲。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故事讲一位农家女貌美,被地主看上,派她未婚夫去外地办事,害死她父亲,剩她一人时强暴了她。美女投河自尽,未婚夫归来报仇,也被地主杀死。恶人当道的世界。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她和他在小学五年级看过,当时她说,如印度女子一般,她的脸会招祸,她会害死他。此片插曲叫《悄悄地,他来到我身边》,大人们说,歌名翻译得有文学高度,一听就是爱情。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她说,重看为听歌。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他俩没一起骑车出北影,分别去的。她早到,穿湖蓝色T恤衫、白色裙子,戴着一副她母亲淘汰的墨镜,鼻唇有型,出奇漂亮。那一刻,他觉得他和她不再是一个人了。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首都图书馆电影票三角钱,他递出十元。十元是大数,父亲一月基本工资四十九元五角,补助五元,奖金七元。昨日父亲参加“‘群众影评’研讨会”后,掏给他一张十元票子,说:“这钱脏,快花光。”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莫名其妙,天助我也。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该找九元四角,售票员手误,把刚收的十元钱也夹在里面,还给他。不再和她是一个人的他,没提醒售票员。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影院门口等进场时,售票员跑来,求他数数兜里的钱,可能找错了。他没废话,抽出十元还了。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有不洁之感。似理解了父亲。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他告诉她,售票员失误,他无义务提醒,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你自己负责”,是大人间流行的话,传自香港录像《上海滩》。黑帮老二惹事,被打残,要黑帮老大替他报仇,老大不管,说:“你自己负责。”大快人心。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他还是心好。该赖着不还,让售票员拿自己工资补上十元亏空,从此工作会细心,受益一生。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她闷了,似被说服。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影院开门放人了,上一场观众走尽,他俩第一拨进去。外厅卖小商品,他花三元一角,给她买了一个标注是香港货的沙滩草帽,直径宽过她肩。她接受,折在手里。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电影开始,他像一个谈过恋爱的人,上臂贴住她上臂,她的上臂凉席一般散去他的体温。插曲唱过,她仍闷着,到印度未婚夫重伤而死,他落了泪,觉得死的是自己。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电影看完,下了雨。社会风气好,无人赖在里面不走,都自觉出去。影院大门外檐宽大,一场人挤着。她问:“怎么办,你拿主意。”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他反应快,说雨里冲两百米,是公共汽车站,坐车回北影,两人自行车搁在图书馆车棚,次日取。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她皱眉,似质疑不是好主意。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他勃然大怒:“你手里不是有草帽么?淋不着你。”冲入雨中。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感觉她跟出,他加快脚步,不让她追上。她跑了二十米,终于把草帽遮在头上。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回北影要七站,到第三站时,停了雨。不是个好主意。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到北影,他没下车,说这路车第一次坐,想看看能开到哪儿。她甩一眼,下了车。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她没再回头,戴上草帽。沙滩草帽为防晒,没有防雨涂胶,湿了后,帽檐摊在肩上。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公车离站。他的视野里,没了她。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此后,他不再找她一起上学,课间十分钟,她也不再来看他。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一保安唏嘘:“为贪十块钱,毁了初恋。我都替你窝心。”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小偷坐直:“你懂什么!那年月,各个单位里,大半是靠关系进来的闲人,没业务能力,赖上个有能力的同事帮忙,替他们白干活。社会要进步,受不了这拖累。拒绝帮忙,惩罚闲人,是全社会的意志。”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一保安醒悟:“她还在北影厂?你今晚回来,是要找她?”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保安们是二十岁出头的一茬小伙子。小偷笑了,一脸慈祥:“到我这年纪,已懒得为女人做任何事了。咱们不说这个。”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说什么?”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白俄大力士。”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ZrT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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