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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军文艺》2021年第7期|裘山山:路遇见路(节选)

2023-11-10小说天地裘山山


裘山山,一九七六年入伍,在成都军区某通信部队服役。原为成都军区创作室主任,《西南军事文学》主编。一九七九年考入四川师大中文系,一九八三年毕业。一九八四年开始文学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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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山山,一九七六年入伍,在成都军区某通信部队服役。原为成都军区创作室主任,《西南军事文学》主编。一九七九年考入四川师大中文系,一九八三年毕业。一九八四年开始文学创作。主要作品有《我在天堂等你》《春草》《遥远的天堂》等三十余部。作品曾获得过第七届全国“五个一工程”奖、第四届鲁迅文学奖、第九届中国人民解放军文艺奖、第四届冰心散文奖、《小说月报》百花奖、《小说选刊》年度奖、全国报纸副刊一等奖、上海新闻金奖等若干奖项。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路遇见路(节选)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 裘山山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丁永建离家出走了。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早上那个梦里,五十九岁的丁永建站在操场上,面对一个面容模糊的男人,突然怒火中烧,冲那个男人大声说,你欠我一个道歉!知道吗?你应该给我道歉!男人像没听见似的,转身就走。他想拽住他,却怎么也迈不动步子……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丁永建开了一辈子的车。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如果少年时有人告诉他,你这辈子就是个开车的,他打死也不会相信。他从小就是个乖孩子,虽是独子,却没有被娇宠出坏毛病。小学到中学一直学习不错,称不上学霸,但一直都在好学生之列。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高三那年春天,他正充满信心地备战高考,家里突然爆发了战争:父母闹离婚,并大打出手。原来父亲背着母亲和他,在外面有了一个女人。此事不知怎么被母亲知道了,身为教师的母亲,完全没有像那些鸡汤文里说的,隐忍着,等儿子考上大学再说,而是哭天抢地,随时把丁永建叫来当裁判,要他逼父亲做出决断。而丁永建也没像那些励志文章里说的,在逆境中成长。他被严重影响了,毫无悬念地高考失利,连大专都没上到。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那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之后,他就报名当兵了,不管妈妈怎么阻拦,他就是一心一意地想远离他们,远离那个破碎的家。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但现在回想起来,丁永建已经不责怪父母了。因为,当兵让他觉得很值。他庆幸自己曾经在那样一个地方生活过,就像在天边,在月球上,四周永远寂静无声,地平线把他的视线拉得很长,天穹又把他压得很矮。站在那里,说自己顶天立地一点儿不为过。他们这一代,上大学的人很多,发财的人很多,出国的人也很多,但是在海拔五千米的地方待过的人却很少。凭这个他就挺自豪。那个时候他十八岁,一双眼睛黑是黑白是白。一待八年,前十八年放飞的梦想和落下的灰尘,一并抖落了。下山的时候,他感觉自己获得重生。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一辆黑色越野车突兀地出现在他的后视镜里,速度飞快且有些摇摆,丁永建连忙避让,车与他擦身而过,继续蛇形地飞奔,又和前面一辆车差点儿蹭上。找死啊?丁永建心里骂了句。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丁永建开车这几十年,属于自己责任的交通事故一次都没有。刚学车时,他总是撞倒训练场上的竹竿,师傅凶狠地说,你要想到那不是竹竿,是你妈!这个假设非常管用,他不但再也没撞过竹竿,甚至还延伸到了路上,感觉所有人都可能是妈妈。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但很多时候,出事故根本不是自己没好好开车,而是没提防到别人没好好开车。虽然无责,照样倒霉。这和人生路上的情形很相似,自己明明没做错什么,却得承担后果。这是丁永建悟出的人生哲理。他不是个脆弱的人,可有些事想起来,还是会心里发堵,想一回堵一回。有个诗人说,那过去了的,都将成为美好的回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前面的车忽然慢下来,跟着,停下来。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居然堵车了。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五分钟过去,依然一动不动。高速路堵车,通常是出了车祸。丁永建判断。他熄了火拉了手刹下车去看。好多人下车来张望。有个急性子已经到前面去看过回来了,嚷嚷说,车祸,四连环。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个把小时后,路才通。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丁永建路过车祸现场时,发现肇事的果然是那辆差点儿和他擦剐的车,就是那辆开得飘忽的越野车。车头撞在护栏上,后面一辆车没来得及避让,追了他的尾,横在路中间,跟着又有两辆冲上去,地下一片狼藉。不知那辆越野车司机出了什么状况,害人害己。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丁永建自己虽然没出过什么事故,但没少遇见事故,大小车祸都遇见过。常在河边走嘛。第一次是在西藏,他刚当驾驶员,跟着班长出车。那天执行任务返回时,看到路上有人挥手。路过的车都飞速离去。丁永建跟旁边的班长请示:咱们要不要看一下?班长没吱声,可能有点儿犹豫。他还是靠边停下了。一个满脸惊慌的男人冲过来说,谢谢解放军谢谢解放军,救救我们吧救救我们吧。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班长先拉开车门跳下去了。丁永建也随之下车,一看,一辆出租车滚下路边的坡了,还好是缓坡,两个人瘫在地上。一个是司机,似乎没有伤,另一个是女人,满头是血。男人说,那个司机吓瘫了,怎么喊都起不来。他的老婆已经昏迷。丁永建和班长一起,把那个女人拖上来,弄上车,女人的头还在不停地流血。上车后那个男人说,他们是今天的航班,租了个车去机场,没想到翻车了,三个人都被甩出车外(都没系安全带),他老婆的头撞在石头上。又说,今天肯定走不了啦,机票会不会作废?丁永建愤怒地说,这时你还想着机票?她都要没命了!男人不说话了。丁永建打开所有应急灯,以最快的速度往军区总医院飞奔。到了医院,男人背着女人往里冲,一只鞋掉在半路上,丁永建捡起鞋拎着去挂号。女人被送进急救室。丁永建问医生,怎么样?能救活吧?医生说,我们尽力。丁永建默默地把鞋放在急救室门口,离开了。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医院门口,班长在使劲儿擦车上的血,见到丁永建说:咱这一身的血,也先得洗洗。丁永建一看,可不是,军装上糊了一大片,衬衣都浸上了。两个人先去百货店买了内衣,再去澡堂洗澡。虽然救了人,心情却很沉重,预感那个女人性命难保,血流得太多了。丁永建本来想留个男人电话,以后问情况,但班长不让他留。班长说,咱们该做的已经做了,后面的事就别管了。丁永建一想也是,如果救活了,不指望他来感谢。如果没救活,还是不知道为好。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不料不久之后,那个男人还是找到了他们。他记下了他们的车牌号。女人得救了,他写了封感谢信到他们部队,团里查到后,给他和班长各一个嘉奖。这让丁永建很高兴,高兴的不是嘉奖,而是他们总算没白救,没白弄一身血。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丁永建当兵六年没立过功,但嘉奖好几个,几乎每年都有。算是个好兵吧。除了第二年。第二年他坐着过山车冲上云端,然后掉回谷底。他差点儿动手打人。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黄昏时,老婆终于对他的反常作出了反应。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她打电话过来,不是,是视频,估计想看看丁永建在哪儿。丁永建没接,他不是故意不接,而是当时正在险道上,一条古栈道。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去古栈道是临时起意。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起初是因为那个车祸,耽误了个把小时,导致他四点无法赶到广元了,那么之前计划好的环环相扣的方案,便随之泡汤。接着,其实也是更重要的,他对自己奔到广元去的目的产生了怀疑。真的要那样做吗?于是一念之间,他导航到了剑门蜀道。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早就听说剑门蜀道很值得一看。路险,风景好。他对险路有一种迷恋,很久没在险路上开车了,手痒痒。哪知到了那儿发现是个景区,明月峡景区,要买票进去,而且只能人进去车不行。他扭头就走。免费的山都爬够了,还买票爬山。懒得!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他漫无目的地开车在山道上转。毕竟是秋天,毕竟是黄昏,风景真不错,树们呈现出各种色彩,红的黄的绿的,很是养眼。丁永建觉得心情大为舒畅,看来还是要出来跑跑,不能老憋在城里。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老婆看他不接电话,便去女儿那儿告了一状。女儿即刻发来好多个问号:爸,我妈说你离家出走了?怎么回事?你们吵架了?不是真的吧?你是吓唬她的吧?你现在在哪儿?你什么时候回家?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收到这一串问号的时候,眼前刚好出现一个很宽的弯道,凸出的地方修了栏杆,似乎是专门供游人看风景的。他索性停下车,跟女儿视频。丁永建给女儿看了周遭的大山,得意地问:你猜我在哪儿?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女儿吃惊地说,你怎么跑那么远?在哪个山里头?不会是要出家吧?他哈哈大笑,然后说,出啥子家哦。我这种人,样样都看不开。我就是出来散散心。女儿说,散心怎么跑那么远呢?他说,你不是给我买了车吗?一踩油门就那么远了嘛。女儿说,你把我妈吓到了。她说你离家出走了。他说,你妈就喜欢上纲上线。女儿说,她给你打电话你咋个不接?他说,你们又不是不晓得,我开车不接电话。女儿说,那你今晚回家不?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听到女儿这句追问,丁永建确定自己是真的离家出走了,事情可以定性了。今晚肯定回不了家,不假外出,夜不归宿。很严重。但他还是淡定地说,紧张啥子嘛。我事情还没办完,我明天回去。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女儿无奈,嘀咕了几句,又嘱咐了几句,了事。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当兵第二年,丁永建申请考军校。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高中毕业没考好,损失巨大。他不想听女友说那番“你好好复读,我等你一年”的委婉通牒,一跺脚就当兵了。到了那个寂静无声的世界后,他觉得他还是想读大学。不是想逃避,而是想读军校,成为一名军官。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那个时候他们连没几个高中生,连里就同意了他的申请。指导员还说,希望你能考上,给战友们提提劲儿。于是他和所有参加高考的兵一起,集中到教导队复习,其实也没人辅导,也没啥资料,就是时间集中,不出操不训练,天天看书。加上大家一起复习,有个氛围。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过程就不细说了,总之考完后他感觉发挥不错,很是期待。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可是回到连队,左等右等也没等到录取通知书。他心急火燎,坐立不安。到八月中旬,和他一起复习的陈锐告诉他,他已经接到录取通知书了。这让他非常泄气。看来是自己没考上,心里懊恼得恨不得捶自己一顿。他报考的是炮兵学院,在西安。他很想去那里读书,因为……也没有因为,他就是想读军校。看来自己真的是没有上大学的命。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后来他才知道,他是考上了的,录取通知书也是来了的。但是团里一位干事拿到后,顺手放进了抽屉,想等有车的时候再带到他们连给他。他们连和团部相距遥远。然后他就忘了。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等那个干事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八月底了。丁永建从连队到团部再到拉萨再到西安,起码需要三天时间,除了飞,其他方式无论如何也赶不上了。政治处连忙以组织的名义打电话到炮兵学院,解释了丁永建没能按时报到的原因,希望能网开一面。但学校回复说,录取通知上写的很明确,必须按时报到,否则除名。军事院校对纪律这一块儿是非常严格的,不能通融。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丁永建得到消息就傻了。大学和自己有仇吗?他是前世欠了大学的债吗?为什么一到高考就要遇到麻烦?各种拦路虎纷纷出现?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事后,团里给了那位干事一个处分,严重警告。然后给了丁永建一个补偿,让他去学开车。当时很多战士想学开车,可以转志愿兵。于是他成了驾驶员。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命运就此被改写。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从山道下来,路过一个小镇。已经快七点了,丁永建打算在此地解决晚饭,再去广元城里。至于明天,明天醒来再说。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没想到来了个突发情况。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丁永建吃完饭刚坐上车,一个年轻女子突然拉开他的车后门坐进车里,并且急声高喊:快开车快开车!丁永建条件反射道:你干什么?下去!女子说,救救我,救救我!说话间,一个男子跑过来拉开车门拽那个女子。女子大喊,救救我师傅,我不认识他。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丁永建想,居然遇到了流氓。他砰的一声关上车门,走过去一把拽住那个男子:你干什么?光天化日的,想欺负人?男子说,这是我女朋友,我要让她回家。女子说,我不是他女朋友,我不认识他。他一直跟踪我。男子说,她脑子有问题,我就是她男朋友。丁永建依然拽住男子不放,男子便掏出手机来,你看看吧。丁永建一看,手机屏保上果然是这个男人和这个女人的合影。他有些懵了,如果真的是情侣,可不能贸然干涉内政。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可是女子放声大哭起来:他是个骗子,他跟踪我,跟踪我一天了,你帮帮我吧。男子仍旧说,她脑子有病,我已经和她妈老汉联系了,她妈老汉让我带她回家。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丁永建想了一下说,这样,你们两个都上车,我送你们回家。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男子马上同意了,跳上车来。女子用力地推男子下车,但显然徒劳。男子说,谢谢师傅。我们住在翠华小区,我给你导航嘛。丁永建说,不用,我自己导。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他迅速搜了一个就近的派出所,然后锁上车门,奔过去。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丁永建以为是自己见义勇为做好事,却不料脱不了身了。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一到派出所,那对男女突然不再吵了,就跟他们一直是一对好恋人似的,异口同声地指责丁永建:干吗把我们拉到派出所来?更可恨的是,当民警询问情况时,男子竟反咬一口,说他们俩只是搭了丁永建的车而已,言下之意,丁永建是黑的士。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丁永建鬼火冒,这是什么事儿啊。他跟那个民警讲了事情的经过,说自己是害怕女子有意外才拉到这儿来的。民警一脸怀疑,你怎么能让两个陌生人上车?丁永建说,你可以看下我车牌,我是从成都过来的,我是过来自驾游的。男子说,我们没拦车,是他主动让我们上车的。民警不吭声,好像希望他们继续互怼,怼出真相。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丁永建急了,怒吼道:如果我真的是黑的士,会拉到派出所来吗?男子说,本来说好去翠华小区的,因为价钱没谈好(丁永建要高价),所以他就把他们拉到派出所来了。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丁永建恨不能冲上去给他两记老拳,谎话连篇,不怕遭雷劈吗?男子避开他的目光,若无其事地揽着一直低头不语的女子。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丁永建终于无奈了,只好跟民警说,自己也曾当过兵,并且和他们分局的王主任是战友。民警说,哪个王主任?丁永建说出了王的名字,旁边一个年纪大些的民警点点头,说了句,是我们分局的,前两年退休了。丁永建便掏出手机给王打电话。这个电话他存下很久了,几次蠢蠢欲动却一直没动,今天下午还动过念头的。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丁永建在电话里听到对方说自己就是王广林时,顿了一下,报上了自己的名字,跟着又说了当年的部队番号。对方也顿了一下,然后说,我记得你。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半小时后,王广林出现在了丁永建面前,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男人,模样完全陌生。但丁永建确定是他,因为他们有相似的脸颊。民警礼貌地向王解释了刚才的情况,王很温和地却不容置疑地说,这是我战友,西藏战友,打死他也不会做那种事。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大醉一场不在丁永建的计划里,却很自然的到来了。到来时让丁永建觉得,他一直在期待它。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他和王广林坐在旅馆楼下的川菜馆里,对饮。两个大男人,两个老战友,若是面对面坐着喝茶,怎么都不对劲儿,必须喝酒。他们先要了半斤泸州老窖,很快没了,索性来了个大瓶的。丁永建不善饮酒,只需一小杯就会脸红筋胀。但此时此刻,就是一醉不起,他也得喝。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刚开始,两个人还有些别扭,王顾左右而言他,说些战友们见面后常说的那些话,回忆当年的生活,交代今天的状况。后来,酒劲儿上来了,开始掏心窝子。是王广林先开始的。王广林说,我早该联系你的。唉,我当年,真是拉稀摆带不叫话……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丁永建连忙摆手:莫提了,莫提了。他不是客气,他是真的不想提起。王广林说,不不,你让我说,我必须说出来,必须。王广林喝酒不上脸,不像丁永建已经红到脖子上了。王广林的醉意是表现在语言上,他开始说川普了。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辣(那)个时候,女朋友写信来,提出分手,我心烦意乱的,心不在焉的,一天就想咋个才能把她留住。人是恍惚的,就,就误了你的大事。我后悔死了。我们主任把我骂惨了。该骂。组织上给了我一个严重警告,该给。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终于,触到这个伤口了,不是,是扒开,血丝还在,没有结痂。丁永建心里一阵发痛。他努力笑着说,那是我的命。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王广林说,是我对不起你,兄弟。他放下酒杯,抱拳,很认真地对丁永建道歉说:对不起,兄弟,老哥给你道歉了。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丁永建的眼泪出来了,他觉得很丢人。抹了一下眼窝,拿起酒瓶给两个杯子都斟满:道啥子歉哦,好不容易见个面,莫说那些。他的手发抖,洒了不少在桌子上。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王广林端起酒杯说,我连喝三杯,自罚!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丁永建还是摆手。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原本,丁永建一路奔到这里,就是要找王广林索要道歉的,他要大声对王广林说,你欠我一个道歉!你把我一辈子都耽误了!我是考上了的,考上了的,我本来可以成为一名军官的!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可是,当道歉来临,他却像受之有愧似的,除了摆手,还是摆手。他怎么能在几十年后,见到一个老战友后,索要一个道歉?谁也不欠他,不欠他。父母不欠,战友也不欠。就像当时指导员跟他谈话时说的,你没能按时报到,也算牺牲奉献的一部分。何况三十多年过去了,什么事都过有效期了,但感情不会失效。他们一起在高寒缺氧的地方熬过,一起在天尽头站过,一起面对过令自己无限渺小的大自然。他们有共同的生命密码。这些醒悟,竟然在喝醉之后到来了。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丁永建不想看王广林愧疚,他故作轻松地说,怎么样,最后抢救回来了吗?就是现在的嫂子吗?王广林说,对的,就是她。丁永建说,那还是对嘛,没有白费力嘛。王广林说,唉你不晓得,当年我被她迷得五迷三道的,现在又被她吼得五迷三道的。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两个人哈哈大笑。丁永建马上想起了自己的老婆。王广林又说,但是,再咋个我都忍了。当年人家顶着那么大的压力跟了我,太不容易了。你晓得的,我们那个时候没有高原工资,没有任何特殊待遇。一年见不到一回。丁永建说,对的对的,太不容易了。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丁永建也想说说自己的老婆,奇怪,老婆仿佛有感应似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又是视频。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这回丁永建迅速接了起来。老婆胖胖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怒气也是胖胖的:丁永建,你到底在搞啥子名堂?!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丁永建笑眯眯地说,没搞啥子名堂,我在和老战友喝酒,摆龙门阵,开心得很。老婆说,我的妈哟,你的脸都成猪肝了,你是不是喝醉了?丁永建说,没醉,滴点儿都没醉。我正在跟我战友说,你是个好婆娘,我们要北北……北头偕老。老婆说,舌头都大了,还说没醉?丁永建说,舌头大了吗?不可能,不信我喊个口令给你听:一二一,一二一!王广林在一旁喊:同志们好!丁永建喊:老婆好!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老婆笑骂一句,挂了电话。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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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刊于《解放军文艺》2021年第7期)gWF在线经典美文散文诗歌大全免费阅读-新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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