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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城市的河流

2022-01-21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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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市的河流
                                                                      祁娟
      这些夜晚与别的夜晚没有什么两样,只是那条家居旁边的河流,却春潮暗涌。初春的温度以我看得见得速度,催开最后一片破冰,河水仿佛涨高了,水流哗啦地响着搏动了夜的沉寂,天空的星斗一颗颗映在黝黑的波纹上面。
      我在那波纹上面,看到自己的影子,被折叠,再展开,我看到自己模糊的脸庞,依然困惑得不知所措的脸。
      好像从来就没有明朗过。我没有敏锐的洞察力,对大多事物没有太高的热情,但不影响我热爱他们。钝化的反应和缓慢与这座城市,与她日新月异与喧腾有些不合时宜。这令一些认识我的人一再诧异,我分享的外在的一切,奔跑和跳跃等等,是活泼的,但实际却内向而木讷,甚至说话时脸还会微微地泛红。一
       如这条河流般,不清楚何时会哗然,但热力会促使她变化,变化会令她愉悦的。岸边低垂的柳条在水面撩动,引起些小小的涟漪,然后再悄悄前行。
       我曾多次站在这里。看它的样子,它平常不过的样子,倒令我生出几分欢喜。它是唯一能令我生出相看两不厌感觉的。河水两岸的梅子花开得漫天遍野,其它的花都就可以忽略不计了,那些浅白的带点粉的颜色,在白天亮得使人睁不开眼,到了晚上,柔和多了,我的目光寻思之处,全是她的身影,那艳光悠悠然的,暗香袭人。簇拥着河流,令河流平添了几分妩媚。
      水继续东流,人影在黑暗里俱倦。这样的季节会令人无端困倦,哪怕是白天。但我依然不想睡。
      想来和我一样不甘心睡着的人,应该大有人在。在如此迷人的夜色里,一些人在忙碌着,应酬,交集,火辣的液体将情绪推向高潮,即便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也没有人打算错过此刻,良辰美景不应虚设,应该一分一秒快乐地渡过。
      侧耳倾听,我再次听到时间的心跳,随着河流默默远去。我触摸不到渐行渐远的光阴,枝头的花朵曼妙,远处传来来自摇滚乐的强劲,他可否如我,漫不经心地一口一口喝掉那杯雀巢咖啡?盯着屏幕上写不下去的文字陷入沉思,或发呆。
      河流在身边流淌,毫不犹豫,前赴后继。垂钓的人点着烟,红色的火光明灭不定,鱼儿多久能上钩,他不管不顾,他只顾老沉沉入定。
      外祖母的村庄边上,也有一条类似这样不大的河流,七里河。水清见底,一到开春,鱼儿都从大的江水湖泊游过来了,金色的阳光暖暖地照着水面,能看到一群一群的鱼自在地散步,有的竟然跳出水面,展示它的优美。外祖母信仰基督教,春天的夜晚,经常带我到河边,讲故事,关于天堂,关于爱,唱着哈利路亚,她的声音绵软,我听得入迷。回应她的也只有河水轻轻流动的声音。田地里有油菜花随风飘过来的香气,以及小虫的呢喃,不困的小鸟清脆的鸣叫声。
      河水的尽头是哪里,我问她,她告诉我是天堂,是一切美好的地方。
      那是外祖母的坟丘。还是冬天的时候,年底,我和母亲去农村走亲戚,母亲指着村庄不远麦田里的圆圆的土堆说。我的视线落在墓地边上一棵墨绿的柏树,久久不语。
      她去了天堂么?是河流的尽头么?那里如她所述,到处鲜花和美果,到处是相爱的人们么?
      外祖母曾在我幼年的时光里,参与了大半,父母不在身边,除了祖母就是她。她与祖母的高大不同,她瘦小,还裹着脚,所以每次跟她在一起走路,总是步履缓慢,听她跟我灌输主耶稣,陪她一起做弥撒。
      幼年的我缺少营养,胃口不太好,她会变着法给我做好吃的,用家里仅有的白面做贴着地锅的锅贴,我最好的味道,又香且酥脆。舅舅在河里网到鱼送来,外祖母就用荷叶包起来,放在地锅下面的火里慢慢烤,直到鱼的鲜味飘出来,才算熟。她将鱼刺一根根挑出,看着我狼吞虎咽地吃下去,笑得一脸满足。
      现在回忆起来,那些多次吃的烤鱼,都没有放盐巴,我居然吃得津津有味。
      我在生病的夜晚,不停地咳嗽,反复发烧,外祖母请来医生开了药,喂我吃下去后,还坐在我床边祷告。睡到半夜醒来,瘦小的她还坐在那里念念有词。
      我怕失去,却一再失去,在一些生命的长河里,一次次看着他们远走。
      我在屏幕前敲击着键盘,感觉自己逐渐老去,焦虑,失眠,妄想,快要令自己万劫不复,是要下地狱了么。春天来了,河流如大地般复苏,欢快而俏皮,她的春天,有无数的和美,无数的活跃的鱼,无数的陪伴,我有谁?
      当我发出这些文字的时候,铁马嘲笑我,讲了那么多,概括两个字:思春。
      我哑然。思春也好,不枉这大好时日。但我不知自己要思些什么,何所思?何所忆?
      我会时常质疑自己,我在忙碌些什么,为什么做不到从容。工作,生活,两点一线,再加点文字,加点横竖都是些孤独的文字,整个人已然木呆。我还质疑自己为什么会写那些,写作的意义在哪里。我承认自己兴趣狭隘,不喜欢热闹,却又在寂寞里怅然。文字也许是最大的爱好,上帝,除了篮球,没准就是它了。
      但情绪却总是按耐不住,恐慌,紧张,不够淡定。在跟客户发去的邮件里,没几下就被他的软磨硬泡所打动,产品的价钱一再降低,快要低到让人崩盘。我的文字也如此,无法平息安稳,被长久占据的孤独垄断,字里行间充斥着与年龄背道而驰的凌乱。
      我依然迷茫。正如那不确定的未知,不确定的方向,不确定的情感,是的,如果情感占了大多的话。这些都如河流,如时间的河流,会一去不返,流向什么地方,是天堂?
      我向往美好的东西,美好的事物,却不敢正视离别与失去。我在这种患得患失里挣扎,不能容忍自己的脆弱,虽然我表面不动声色。
      外祖母仙逝的那天,风声呜咽,大雪纷飞,母亲和我,和弟弟走在送别的队伍里,我不知所措,我依然瘦弱,若瑟如风中的摇摆的小树,听着母亲哭哑了的嗓音,我突然就想起外祖母给我做的锅贴,烤好的香喷喷的鱼,外祖母在春天的夜晚,河流旁边,唱着哈利路亚……她去了遥远的尽头,去天堂了。
       这样想着,我终于失控。
       我泪流满面,摇摇欲坠。身旁的海弟握住我冰凉的手,他有些害怕地问,小鹿,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那些雪花一片片覆盖我的眼睑,如一朵朵不知的花,燃烧,粉碎。
       我明白,有些人,有些事一去就不复返了。很怕这大而虚空的虚假欢愉,它紧紧地和我缠绕,形影不离。夜的浩瀚和颜色可以掩盖一切,我让自己失神的灵魂更加随意些。河水泛起的温热,包围了我。那些微微的腥涩的味道,那些卷入暧昧不明的从四面扑入而来的声响,此刻过于清晰。处在南方的小白又在某个城市出现。她妖冶如这夜色中的灯火,她发给我一排又一排的挑逗性的英文,发给我一张又和不同异类欢爱的图片,挑战着我感官的极限。
      我拒绝回应。拒绝她热烈的召唤,小鹿,我已经麻醉了,不做苦行僧。来吧,回到从前。
      我在面前的河流前,有纵身一跃的冲动。
      垂钓的人依旧抽着烟,烟草的味道淡淡地忧郁地随着河水的方向飘去。他转过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又换了个姿势,继续。
      初春的夜晚还是有些凉意。透明的风没有方向,钻入我单薄的衣领。似乎有些寒颤,我看到一些被风吹落的花瓣,纷纷撒入河流,它们在水面上打转,在不同的弯处短暂停留,随即又滑向远方。
      天地仿若融为一体,我被包围了。接近夜半,一切声音次第消失。凝望着那不停息的水流,人世两相忘。依稀听到树叶上有小鸟轻轻跳过去,听到来自遥远祖母的呼唤。
      那呼唤一下子排山倒海,令我不自觉地直了直背。我在黑暗里,无人介入,万物照旧寡言兴盛,所有的本真的存在令人内心振颤,我能感受到生存的谦卑和尊严。
      如同这河流,不断前行,不断失去,不断心痛,无非所持重这每一天该如何过,该如何认真地生活。
      春天的夜晚比任何时候都活色生香。漫长而寂寥,是成年人的想像,成年人对各种美好和希望的想象。悦好,安抚,亲吻,拥抱,索取,分裂,各奔西东等等,组成了试图让人能够明心见性的图案。
      我不明了,还那么茫然。那么脆弱且自卑。在工作忙碌时还能镇定,放松时却容易令思绪不正常地游离。生活平淡,没有成功人士的跌宕起伏,然而我觉着这样更真实。后来我想到了自己的超差的视力,看不清事物,看不清很多人,但有些东西无法避免,只得习惯,我必须接受自己本来的样子。
      我也必须接受这饱满醇香却弥漫着点点腐朽的一切。
      从过了三十岁的那刻,我透过升起又落下的太阳的光晕,从炽热但没有颜色的冰冷,看到那些山水,那些走过的旅程,并我一起老去。我感觉到自己的衰老,到对大部分事物的热情降低,不去旅游,不去聚会,喜新厌旧,不照镜子,不理会丛生的白发……看着这些在四季里轮回,周而复始。看得见得速度,幻想,妄想,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索然无味,了无兴致。
       但我热爱这些。我还从没有想过要把自己的世界让出去。不管某个时刻多么地沮丧,第二天他醒来,太阳依然那么大,依然车水马龙。
      你说自己喜欢一条河流,经由黒暗穿过,经由荆棘穿过,一路奔腾,奔向黎明……Edward在归来的日子,站在窗口,念着我那首短短的拙劣的诗句,我正俯身看那盆刚买的鼠尾菊,看它碧绿油亮的叶子,就想着它什么时候能开花。
      小鹿,你写什么我都喜欢。你就像那条河,流啊流,流到我心上。他声音有些暗哑,双目灼热,看了我一下,轻声说,我能想像你一个人站在河边的表情。
      那时天还冷着,我却周身发热。一起在南方的往昔又涌现出来。现在是春天了,他却又返回南方。
       Edward居住的地方不远也有一条河流,他经常发来信息,说,又到了下班的时候,夜晚,一个人在河边走走。南方的夜是潮湿的,闷热里带有一些潮湿。河边的草丛快有一人高了,很密很茂盛,有青蛙跳来跳去,扑落水草里面的花,花的蕊有时被扑撒到水里,于是水面有一层浅黄的粉末漂浮着,流走。小鹿,你在多好。
      我沉浸在他的领域,望着眼前的河流进入某种意境。直到身旁那个垂钓的人清嗓子,游离的灵魂才归位。
      此刻,我将那或急或缓的流水当做键盘了,我在那上面不断地敲击,关于心里盛满的一切。得到,失去,再得到,再失去。
      这近两年的日子,我和他聚少离多,为了工作,生计。不在一起的日子,我尽量让自己的时间很满,且在有限的时间里,雕刻这些文字。尽可能营造出繁忙的样子。
      好像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浪费,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和不同的人去周旋,一些好奇的人会问我,寂寞吗?孤独吗?想让我靠近些吗?那些制造的暧昧理由和言论,会隔三差五地飘过来。我承认自己有点僵硬,无趣且不解风情。我排斥着这些,无趣也罢。
       除了工作,几乎与世隔绝。不跟人联系,也渐渐被人遗忘。唯有行动和文字值得关注。再无其它。
       偶尔附近的学堂传来孩子们朗朗的书声,和快乐的笑声,我才知道,原来有些声音还是这么美。这些声音感染着我,也让我的文字快乐些。
      我会想到童年,外祖母,她衰老的脸庞,她牵着我的手,在河边唱圣经,唱着哈利路亚。
      父亲带我离开她的时候,祖母那双小脚跑不快,却拼了命地追在车后面,跟了一小段。我扭过头看她,她停在那里抹眼泪,小鹿,她喊,小鹿,过些日子我去看你。
      我窝在后排的车座上不断地擦眼睛……
      分开如此残忍,失去如此残忍。
      而成年后又面临一次次各种别离和失去,心痛了一次又一次。如果没有这些文字,我将何处排遣?我将何处安放自己?
      如果没有写作,没有如这河流般的情感经历书写,我何去何从?哪里是栖息之地?而文字也会时不时地从大脑断片。有时一片空白,一个字都写不出,我整夜地失眠,在失眠里辗转反侧,感受有无数个飞花离我而去。
但它最终还是回来,驻留在我的心底。我惊喜而忐忑,用手悉心地像播种般,将它们一颗颗撒出。
      总有些爱还在,还回来,如一些朋友,如正走向我的朋友,如一直都在的爱人。如那清脆悦耳的孩子们的读书声。
      我怀疑自己在梦幻的虚设里很久。停留在一座城市的花园里,这座城市大而拥挤,也大而空,拥挤的是别人,空的是我。他曾握着我冰凉的手,穿过长长的街道,穿过幽静河边的梅林,那一树树花都在颤动。他吻上了夜晚,吻上我不安的灵魂……
      他常对我说,不怕,有我,我都在。
      但他仍然在别处,在奔波忙碌的路上,让我安逸地活在这里,望着远方的他。
      这座城市的夜晚,以璀璨夺目的光映照着各色各样的人,和正在争先恐后吐露芬芳的花,楼房则在半眯着眼睛打量这一切。所有的美都有归属。我竭力让自己的身体与灵魂统一,爱上这座城市,爱上它的一切。虽然,我的爱人不在这里。
      我在这河流边停留了多久?星星都睡了。那个垂钓者依然无一所获,但他兴致不减,又点亮一支烟。他要将这孤独而漫长的等待坐穿么?
      我抬眼看了自己家的窗口。那里有灯亮着,而我手下的文字,携带着跳跃和即刻就会发作的声势,在河流的旋转下,在瞬间爆裂,发出欢呼的微妙声音,如同我在某一时刻,在他狂热的拥抱下,发出压抑着快感的呼喊,它们跌落到那水流,带着我的希冀流向远方。
      如同消逝,更如同新生。
      春天的夜晚多少风层层吹过,有多少河流暗涌过,就有多少花寥落过。我依然迷茫而寂寞。
      因迷茫而未知,而期待。我期待那更远的流向,那里是幸福,是天堂。
      我和所有迷茫孤独的万物相爱。
      相爱,原本就是在这世界存在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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