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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少时的冬天

2022-01-1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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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时的冬

     冬日上学,起床于我是件大事。母亲唠叨,撑着棉衣棉裤在灶膛上烤,隔着房门都闻到棉衣上的一股烟火味,我磨蹭不愿起。除非父亲吼我。

     老屋墙角根有一块地,避风,阳光照得暖和。我捧着碗山芋稀饭,猫着腰,钻进那块太阳地,歪靠着墙,半蹲着地,刚套上的棉裤没了灶膛的热度,冷风如无孔不入的刺客,从裤腿下头往里嗖嗖地钻。窝着手,捧着缺块沿口的饭碗,手背是冷的,掌心热乎乎,呼噜呼噜喝时,还舔了舔碗口上那个缺。缩肩拢袖,挎着打补丁的布书包,在乡间的田埂土路上晃荡,稀饭的热乎劲,晃几晃就没了。到处都冷,耳朵冻得像被人不停地揪拽一样疼,拢了拢旧棉袄,心想再添件衣服就好了。

    太阳升起好高,田里油菜上的白霜,化得快没影,成群的鸭子在河道里追逐玩闹,乌龟躺在池塘边老柳树桩上悠哉地晒太阳。路上学生身影看不见几个,我害怕迟到,加快脚步,跑上坡顶,望见学校的一排土墙教室,读书声渐渐清晰。吓得哆嗦,慌忙小跑到班级门口,几个同学站在走廊上,捧着书早读,心中“咯噔”一下,深吸了口气,完了,肯定迟到了!抱着侥幸心理,踮着脚,悄悄地瞄了一眼教室,女班主任正襟危坐地拢着袖子在讲台上批作业,同学都在座位上早读。我自觉地站在走廊上,翻出破了书皮、缺了书角的课本早读。罚站的同学有的调皮胆大,无心早读,卷着课本,龇嘴涎脸,掏掏这个,捅捅那个,推搡在无声间进行,都不敢发出声来,怕被班主任听见。

      每天正式上课前,班主任会叫迟到的学生全站着,一个个询问迟到的原因。眼神有时露出不信的表情,盯着迟到的同学,仿佛在问“真是这么回事吗?”大都不深究。我性格木讷,胆子小,一紧张就说不出话。班主任问到我,我不说话,脸充气似的胀得要撑开,微微地疼痛,咬着嘴唇,两只手不停地抠裤缝,头恨不得低到课桌下面。教室里一片寂静,只听见寒风吹刮树林的呼呼声,我盯着脚尖,感觉同学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像箭一样射过来,一个个都捂着嘴,憋着笑。我额头急得冒汗,脊梁骨发冷,身子打着颤。盼着时间过得快一点,再快一点,我不乐意被他们当马戏团猴子瞅。班主任反问是不是睡懒觉搞迟了,我无奈点头,全班同学一阵炸笑。同学们终于把憋住的笑恣肆地从肚子里放了出来,班主任也忍不住有了笑意,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还是你最诚实!都坐下吧!上课!”我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心的汗。后座姓范,绰号“饭桶”的同学,老是迟到,他奶奶生重病三次,外婆死了好多回了。

      撞到雨雪天,上学更遭罪。土路又湿又滑,泥泞不堪,踩下去,拔出来是个坑,有时脚起来,鞋还在泥地里。溅得裤腿上斑斑点点,泥点像地图似的。母亲嘱咐中午不要来回跑,叫同村的学生带饭。家中掉了瓷的搪瓷缸洗净,装上满满的饭菜,用毛巾包好,再拿破旧棉衣层层裹紧,叮嘱带饭的学生拿稳,不能被雨雪淋,更不要跑跌倒!从堂屋到门口,母亲反复唠叨那些话,直到站在门口的走廊里望不到同学的影子。我在学校打开搪瓷缸,饭菜都是热的。菜不是啥好菜,足够我吃。压得板板的饭上是菜,菜上是一勺红通通的辣椒泥。辣椒泥是前几天母亲在隔壁大爷家手摇石磨磨的,磨了好几遍。


     早晨又下雪了。上第二节课时,雪把窗外树林下的枯草盖得严实,傍边村庄的屋顶看不见瓦色。中午放学后,空荡的教室,门虚掩着,寒风从破旧的窗户和木门的缝隙钻进来,带饭的同学正砸吧着嘴吃得有滋有味,饭菜的香味扑过来,我使劲嗅了一下,咽了下口水,提了提裤子,裹了裹身上打了补丁的棉袄,又冷又饿。母亲不让回家,饭也没有来。

     母亲来了,撑个黑旧布伞。进教室抖了抖,雪从伞面成片往下落,地上多了一滩湿水。“雪太大,饿了吧,饿了吧。”母亲愧疚地说。她外带了个布袋,装着双胶鞋,胶鞋上有补丁。家里就那么一双。看着我吃饭,把手插进胶鞋筒子按按鞋垫,母亲帮我换鞋。“我会穿,我会穿”,甩了两下,没能令母亲停手。她不管儿子在同学面前的不自在,心里只装着儿子的脚。母亲转身折进了雪中。我靠着教室走廊的木柱子看母亲,浅筒胶鞋踩出一行脚印,刚到下坡,那些脚印便让雪给埋模糊了。

     冬天最盼望的是寒假。太阳慢腾腾地升起,弱弱地照在身上暖暖的。我和几个小伙伴像猴子一样窜上树,折枯枝,用力在晒谷场上划几个方格,管它歪歪斜斜,管他深深浅浅。抱来一堆石头,挑顺眼的,玩着简单的“跳房子”;或者嫌爬树麻烦,单腿独立,抱着腿几个人乱撞, “斗鸡”。屋檐上成排的冰凌长长短短,攥着棍子连捅带敲,专找粗的长的。摔不碎的,当剑,攥手里冰凉,模仿比划着电影里英雄的招式,吼着半生不熟的台词。有时忍不住 “咯嘣”咬一口,当冰棍嘎嘣嘎嘣夸张地嚼,嘴都冻木了,手冻得像红萝卜,咧着嘴,笑着大呼“好吃过瘾”。整个村子都蜷着身子躲冷,只剩下我们高一声低一声大呼小叫的叫唤。

     小孩子追着大孩子玩儿。大孩子能折腾,敢往背阴池塘的冰面上走。隔壁家的大哥,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轴承,摆摆钉钉,弄了个冰车,让人一蹬,在冰面上滑出好远,都抢着坐,起了内讧,打架。小五躺在冰面上打滚放赖。冰面上留下一道道浅白色杂乱的滑行痕迹,安静的村庄增添了几分活力。



      最喜欢村里来卖货郎。拨浪鼓摇摆的“嘣嘣”一响,脚板底像抹了油,蹭地冲出去。卖货郎的木箱里有各种小糖,瞧瞧也解馋。我的眼睛射出的目光被粘住,忍不住咽口水,食指放在嘴里吮吸,想想糖的味道,姐姐笑话像个馋猫。货郎卖陶土烧制的哨子,手枪型,轮船型,飞机型,各种样式都有。拽着大人的衣角,像蚊子一样不停地哼。缠得大人心烦,吼几句,不情愿掏几个钱,买一个能玩好久。寒冬寂静的晚上,独自站在村子中央的晒谷场上,一阵风刮过,几棵老槐树咯吱咯吱响,吹打在脸上冷冰冰的,几声断断续续的狗叫,我使劲地吹,安静的村庄似乎被吹醒,回声在耳边萦绕。我挺着胸,望着自己的影子,伸长舌头做了个鬼脸,嘿嘿地痛快笑,握紧小口哨,像电影中打胜仗归来的将军,想象着四面八方的部队向晒谷场涌来,踌躇满志地“视察”着月光笼罩的村庄。

     做梦都想买好吃和好玩的,可惜口袋像水洗的,掏不出一个钢镚。大人们用鹅毛换,我们灵机一动,跑到池塘边,棍子赶,石头掷,把鹅群撵到空旷无人的田野,一人掐住一只鹅,拔完再换,轮番拔毛,鹅仰着头,伸长了脖子,不停地嘎嘎叫。小伙伴的手被鹅狠狠地啄了一口,疼得直甩,放在嘴里吮了一下,狠狠地拍了一下鹅屁股,干脆把鹅搂在怀中,“敬业”地边哭着用袖子擦眼泪,边低头拔毛。正拔得热火朝天,鹅的主人,泼辣的李大婶不知听谁报信,老远就扯着喉咙吼。她大声责骂,不停地跺着右脚,双手拍打着自己的膝盖,肥胖的身躯在颤抖,脸上的五官扭曲,仿佛随时能喷出火,咒骂我们这些小孩太缺德,要被天打雷劈。晓得闯祸了,我们像泼出去的水,四散而开,甩掉鹅毛,顺着田埂拼命奔跑。田埂窄,路泥泞,摇摇晃晃地奔跑,如玩杂技的走钢丝,踩空跌倒,顾不得疼和拍泥巴,迅速爬起来,绕个大圈子,从村子后面拐回家。

     吃晚饭,母亲瞪了我一眼,淡淡地说李大婶挨家挨户打招呼。我吓得浑身打了个颤,扶碗的手一抖,碗在桌上颠晃了几下,差点跌翻,饭洒到桌上,赶紧扣住碗,心想要讨打了,低头慢慢划着饭,眼角的余光扫视着父母的表情。母亲说,李大婶小家伙多,底子薄,指望明年春天这几个鹅下蛋卖给炕房,换几个油盐钱,千万不要拔鹅毛,牲口也晓得冷,鹅就指望鹅毛过冬呢!以为父亲会发火责骂甚至打我,只是叹了口气叫我不要孬费,没有再说什么。我吓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提到嗓子眼的害怕,放回肚子,长长地舒一口气,嚼在嘴里的饭菜终于有些味道。后来听母亲说才知道是李大婶特意叮嘱,千万不要打小家伙,岁数小,不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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