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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冬天的风景

2022-01-11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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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冬天走向原野,注定是孤独的旅行。没有春的盎然,没有夏的盛大,没有秋的婉约,冬日的原野荒凉辽阔,呈现出土地最初的寂寥。这仿佛是大地最原始的面貌。此时的旅行也还原了人的原始状态,即人在面对大自然时的孤独感。当这种孤独感与辽阔荒凉相遇,是与春日踏青,夏日游山玩水,秋日寻觅红叶的心情和状态不同的。没有理由再成群结对,大自然独自低调的存在,也许是在发出一个声明,那就是需要我们独自低调地去探访;也只有如此去探访,方能发现冬天的风景。

                                                            山



     冬日的山,褪去了厚重的色彩装束,还原到了黑白为主色调的质朴形态。它一方面产生了一种荒凉感,另一方面却又与一种中国传统艺术形式最为接近,那就是水墨画。我曾写过一首描述冬日大山的诗,里面有这样的句子:远处的山像干干的水墨。是的,冬日的山仿佛就是那些水墨山水在现实中的一个版本。中国古典写意画家不知缘何选择最为简单的色彩来表现山,来表达自己内心中关于山的诗意,想来也许他们也从冬天的山的色彩中获得过灵感。现代艺术有一个“极简主义”的流派,如果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中国的水墨山水也许就是这种艺术风格的鼻祖。它流传千年,仍然被其它艺术形式用来还魂。我的卧室里就挂有一张这样的水墨山水,比之于其它色彩鲜艳的绘画,它显得高雅而富有品位,正如它的名字《高山流》一般。

     写上面说到的那句诗的时候,是我站在一个山顶看远处的山;当走进冬天的山,会发现冬天的山比一幅画所承载的东西要多得多。比如那些叶子枯萎了的灌木丛,依然叽叽喳喳着无数的鸟。尤其在黄昏,在那样的声音里,你会感觉到冬日的山并不荒凉。与冬日的荒凉相较起来,它们越发显得像一场狂欢演出。我站在灌木丛边,迟迟不肯离开。那昔日聒躁的声音此时听起来是如此悦耳,就像万籁静寂之中,一首交响乐所能带给人听觉上的感动。而在山林中行走,举目冬日的树,总是想寻觅一些东西,也许因为树叶的凋落,鸟巢越发的凸显起来。记得读高中时的一个冬天,放学之后,一个同学在黑板上写下“冬之树巢,只有留鸟”。从此这句话便深刻脑海。而我仰望这冬日山中的树,是在寻觅那些鸟巢,也是在寻觅留鸟。那些在灌木林中喧哗的,应该就是留鸟了。它们为冬天制造出孤独果敢的形象,也制造出喧哗热闹的印象。如果冬日的山林中没有鸟,应该会孤寂落寞许多,就只是如同一幅水墨山水,只供远观;并且也是一幅“高山流水”,显得应者寥寥,清高而寂寞了。

       落日时分,不仅这些归巢的鸟,还有落日本身,也是构成冬日山林之美必不可少的景观。我还未见哪个季节的落日有冬日山林间的落日美丽。那些鲜艳斑驳的颜色褪尽的群山,只能以它的荒凉,以它水墨般的色泽来映衬落日的红。而由此产生的对比,无比鲜明而又无比绚烂。王维有诗句:“长河落日圆,大漠孤烟直。”落日所产生的意境,与孤独是相毗合的;而冬日的山如果不能镶嵌进“孤独”这个词汇,那么其它季节的山更不可能了。两种孤独相碰撞,产生的仍然是孤独的壮美,天与地因孤独而合谐一致。我坐在山石上久久地凝望那晚霞,久久地不愿离去,一直等到晚霞散尽,落日归山,这种壮美合并为山在夜色中隐现的身影。


        草

     冬季只是年岁四季中的一章,与其它章节不同,但并不从这轮回演进中脱节。因此冬天的万物仍有其自身的美,这种美构成了自然之美的整体。且就漫山遍野的枯草而言,这是比秋季更为深入而绝决的草的景观。如果不曾绿过,那么这枯黄没有意义;如果不曾枯黄,那么那种鲜嫩的绿也会损失几分价值。这种枯黄构成了冬日景色中绚烂的一章,因为这一帧景色是饱含了色彩的,并且成为冬季最具代表性的色系。它给人带来的视觉感受让人不用触摸就能感受到草的茎叶的脆弱。而在这草中步行,人的听觉也会被这种独特的声音所触动。这种外物撞击的声响犹如它们自身燃烧的声音。这种声音与前者一样是冬季所独有的。因为点燃枯草与在枯草上行走,在冬季遵循着几乎一样自然的逻辑。“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是一千年前古人给这种行为提供的一种解释。它还有一个前提就是,枯黄是草这种生命的尽头。它给大地留下的是生命的废弃物,抓一把枯草点燃,这种行为本身有一种祭奠的意味。对于万物生长的祭奠,在这冬日里完成是合适的。对于人的死去,人类会用祭奠的仪式,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相信这种肉体的死亡不是一种结束,而还有另一种形式的生长。对于野草的祭奠是因为大自然的生生不息是一种摆在人类面前的即成事实。也许来年春天重又长出的草芽就是今冬枯死的野草之魂魄吧。人类原始意识里对自然的模仿,促成了人类思维中人与自然的同一性。焚烧没有生命的物体是对它曾有的生命的追思,也是对它另一种生命形式和它形而上的生长规律的致敬。

      我在冬日原野里行走,所遇到的荒草是此时它最为夺目的景致。因为这是它们用尽一生所成就的景象。而我此时在唇边点燃的烟卷也像是对它们的另一种祭奠。



                    树

      冬日山野,树不可避免要成为要成为它的一杆旗。这是最为突出的景观,不用寻觅,抬眼所见之处,树的形象会以统一的形式出现在我们眼前。也许因为这种统一性,我可以把它们归纳为旗帜。与旗帜相类比,准确地说,它们更像是旗杆,因为上面已没有可以随风飘扬的主体。但它们却仍是旗帜,树叶虽已落光,树的枝杈却显示出一种更强的随意性以及观赏性。以致于我们可以说,那些纤细交错的树枝就是它的旗帜。而树干就是它们的承载物,类似于旗杆。它们已足够用来代表冬天。

     冬日的树从一个角度去看,甚至比长满树叶更具观赏性。也许是因为它们衬托出了冬日天空的辽阔与高远,然后就融汇进了这种辽阔与高远的美学范畴之内。一定程度上,是天空反衬出了它们的辽阔与高远。这也是冬日之树的美学表情。

     如果用更加拟人化的形容,我们可以说冬天的树在触摸着天空,甚至抚摸着天空——当有风吹过的时候。这也许是因为没有了树叶的树枝更类似于人类的手掌。这一形象缩小了人与虚无缥缈的天空的距离。因而在冬日对于树的远望或仰望,都像是在仰望天空。

      而直视一棵冬天的树,也是需要一种仰望之心的。当生命没有了喧哗,没有了繁茂的附加物,它们依然独立而不谦卑地立在那里,视冬季如每一个季节般从容。从这一点可以联想到人类的某种品格,而这也是敬仰这种情感所产生的源头之一。对于树来说,它们仍然向上生长,并且这种向上生长的愈发显著,构成了它在冬季的美学本质。向上生长,意味着对于大地引力的一种超脱趋势,这种趋势最能引起人类想象力的共鸣。人类对于这种超脱的想象最重要的篇章大概就是飞翔了。关于飞翔的梦想也许已经成为人类的一种集体潜意识,于一代代人遗传的神秘递变中都不曾消逝。这种梦想在现实中无法实现之后,在各种文艺体裁里得到了抒发:诗歌、宗教故事、民间传说、小说以及绘画,都能找到飞翔的元素,传达出了人类对于飞翔的梦想与渴望。敦煌壁画里的飞天形象是最具代表性的形象之一,通过人的形体的飞翔勾勒了超凡脱俗、喜乐安详的人类生活图景,传达出了佛法的无上。人们对于飞天壁画的仰视即是一种自身飞翔梦想的投射。而在现实之中,人类虽然可以通过飞机等交通工具实现飞天的可能,但人类自身个体依然无法实现这种愿望。在这种前提下,望一棵向上生长的树,望一棵因为向上生长的努力而枝杈分开的树,不单纯是在仰望天空,而是在仰望以及重温人类潜意识之中的这个梦。因此冬天的树本身即形成了一道超脱的风景,因为叶子的缺少,这种超脱更显真实可触。

      当然还有那些不曾褪色的树的皮肤。杨树是我冬日山野之行所遇到与观赏的树的主体。它们的皮肤仍然是那么白,与枯草的荒凉相对应,显现出的是一种生命的迹象。因为冬天的树,并没有死去,而应该是它们四季轮回中最高境界的一种修行吧。



                     


        田野



    冬天的田野是冬天留给大地的一个希望。当草木枯萎凋伤,田野里的麦子是仅存的绿,让我们想象未来,也让我们回忆过去。这两者是并行不悖的。冬天的麦子是谦虚的,它的绿是如此盛大,却又是如此低调。它占满了平原的角落,却又低于道路,低于房屋,低于树,也低于生活。它们不需要农人的精心打理,在自己生长的童年时期即显示了自己的茁壮和坚强。与其它季节的农田相比,它们是如此自然,以致于没有人会去刻意地欣赏它们。它们是我们口腹中的麦子的幼苗,还不到我们需要去赞美的时候;这样的时刻通常发生在它们通体金黄之时,这种颜色甚至是与我们的食欲相通的。金黄的麦浪,可以让人联想到很多很多,而麦苗,对于我们的想象力来说,它们尚显稚嫩。甚至诗人也会忽略它们。麦子元素较多的海子的诗作中,也以五月的麦田的意象最多。那时麦子已经长高,高到可以淹没一个坐着的诗人。这是诗歌的意境;不过冬天的麦田让人感觉到像是散文。漫无边际的低低的绿,像是未经深思的自然排列的句子。在冬天这篇原本激烈的文章中,它们措辞平稳,简单,缓冲着绿色消逝的悲壮感。所以冬天的田野用麦子书写下了一种独特的甚至独立于冬天之外的语言。正因为有这种不同,冬天显得豁达,显得开朗,也显得信心十足。

   当阳光遍地,当寒冷穿透衣缝,冬天的麦子像我们视觉上的防寒外衣。它们覆盖住我们荒凉的视网膜,并且把田野中间的一排排树烘托成我们的睫毛。冬天这只眼睛因此不会空洞,每个人对它的注视,都会让我们感到自己本身的贫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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