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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邻居老佟

2022-01-11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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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邻居老佟
   
     小村有30多户人家,过去大多住窑洞。村子有一道崖贯穿南北,借着崖坎打窑洞,一溜住着许多人家。窑洞断断续续曲曲折折把村子分为三截:东岭上、北头、南头。
  南头倒数第二家,就是老佟家。老佟不是本地人,他是土改后搬到这村的,家是富农成份。老佟夫妇一共生有三男两女,可能是遗传的原因吧,老佟家的男孩脑子都有毛病,女孩一律聪明。老佟的妻子常年有病,二儿子和三儿子养活不起,生下来都送人了,只留大儿子椿树在身边。大女儿小芹,不到18岁就嫁到后岭上,据说是为了吃人家几斗粮食。小女儿小平和我同令,我家搬来后,我俩经常在一起玩。
     老佟家名声不太好,村里人提起来都嗤之以鼻。这富农成份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大家都说他一家人太懒,不会过光景,“有了吃个死,没了死不吃”。夏天麦子一分到手,别人家都是粗粮细粮搭配,细水长流,而他一家人又是捞面,又是锅盔,三下五除二,不多日子麦子吃光了,然后憨脸掂起。秋天生产队榨下油,一口人分一、二斤,他家就今天炸油菜,明天烙油馍,不多时又吃光了,然后就过起清水煮红薯、没有一点油腥的日子。
     据说老佟旧社会是个教书先生,解放后教不成书了,又不学着务庄稼。合作化时,他和村里几个逛蛋合伙办剧团,拉二胡,扮旦角,整天扭扭怩怩到处演戏。村里人还说大食堂下伙后,老佟一家四口人就分成三把伙,女儿小芹一把伙,老佟老两口一把伙,儿子椿树一把伙。小芹会打算,每天到地里拽些野菜,和面搅和着,做成糊糊,吃得很匀称;老两口凑凑合合也过去了,但儿子椿树饭量大,又不会打算,吃完了自己那份又要吃父母的,还要妹妹接济他。这些传闻都让人看不起他们。还有老佟的老婆,常年四季坐在炕上,干不了活。冬天手里拿着一双火筷子,把个火盆里的炭火吹得卟卟响。老佟劳力又不怎么样,干活时偷奸耍滑,也挣不了全劳工分。
  老佟的儿子椿树长得人高马大,但脸上一脸火疙瘩,村里的妇女见了他就躲。他劳力虽好,但心眼不够数。有一年过年,他用煮肉的汤子,又下肉饺子,吃后一连拉了多日的稀。他做饭时,常常是饭没做熟就揭锅,还边揭边说:“我吃你个婊子货!”已30岁了,还没有媳妇。
住的地方也不好,一家人住两眼窑,老两口和女儿小平住大窑,椿树一人住小窑里。椿树个子大,每天起床时,站起来穿衣服,头就顶到窑顶了。32岁这年,有媒人给椿树从西南山介绍了一个对象。
  对象一家人来看地方那天,老佟到邻居家借来了桌子、箱子,还有钟表、收音机等。山里人见识少,这事就算成了。媳妇名叫海英,比椿树小了整整一轮--12岁。结婚时新事新办,摆了两桌酒席就对了。婚就结在椿树平时住的那眼小窑里。村里人说,窑太小,两个人弄事时都踢腾不开。
  椿树总算有媳妇了,海英老实憨厚,哄哄松松往前过。第二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老佟给孙子起名叫佟大为,希望孙子将来大有作为。然而佟大为长到五、六岁,就看出脑子还是有毛病。嘴很甜,见了人不喊叔、婶不说话,但是大人教个啥就是啥,不会灵活运用。到了上学年令,也不好好上学,整天到处乱蹿不着家。好在,海英又给佟家生了个女儿,名叫娟娟,娟娟很聪明。
  女儿小平20岁的时候,由老佟做主,给她找了一个婆家,女婿竟是老佟的外甥。外甥有木匠手艺,家里光景不错。但成份不好,耽搁大了,找对象有困难,就答应了舅舅。老佟打算的很美,儿子椿树靠不住,将来靠这外甥加女婿养老。那时人们还不懂得科学,婚姻法上也没有明文规定,不准表兄妹结婚。这样小平就嫁给了表哥。婚后连生两个女儿,虽然没有憨傻痴呆,但比起别的女孩,总有些不灵性。
  这期间,老佟老婆也病死了,家里剩下老佟和椿树两口子,以及孙子孙女。土地下放了,生产队不存在了,椿树和村里几家包了岭上100多亩地。没有人督促,椿树就整天搂着媳妇睡大觉。人家的地里都长着好庄稼,他家的地里却长满了抓地龙、铁蒺藜等杂草。秋天,别人一亩地能打千把斤,他家却只能收个几百斤。这时的老佟,也干不动活了,就想享清福。他让二女婿到城里给他租了一间房子,住到城里,让两个女儿给他送吃送喝,当起了大爷。佟大为也跟上爷爷到城里享清福。
  椿树好吃懒做,不出力,太胖,年纪不大就得了高血压。家里的活都靠媳妇海英干。海英嫁了这个黑大夯,倒也一心一意,他吃稠她吃稠,他喝稀她也跟上喝。整天起明打早,爬坡沿崖,拾柴捞水,毫无怨言。村子里人都说,真是好汉子没好妻,赖汉子娶个娇滴滴。这椿树憨憨睡热炕,也不知道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娶了这么个能干的小媳妇!
  老佟年轻时就有些不正经,因为演戏扮旦角,行为举止就有些“娘”,见了村子里的妇女,到这个身上拍一下灰,到那个身上拈根头发,很惹人反感。因为成份受压抑,不敢忘乎所以。这时到了城里,女儿隔三差五给送俩钱,手里有了余钱,就招惹一些不三不四的妇女。孙子跟上爷爷,也学成了“四不象”。
  一年正月,老佟捎信带信让儿媳妇海英进城给他拆洗被褥。海英到了城里,干完活天色有些晚,老佟就说,“天晚了,不走了,住下吧,一家人不用客气。”夜里老佟支走佟大为,让海英睡到外间的小床上。海英在睡梦中,感觉到有一双手掀开自己的被子,睁开眼一看是老公公,又气又羞,撕扯了一阵子,老佟没有得手。第二天海英回到家里,给椿树说了这件事。椿树很生气,就跑到城里找老爹论理。
  椿树是白天去的,当晚却没有回来。第二天天不明,老佟就给海英捎信,说椿树死了。老佟说椿树当晚喝了酒,张了风,又吃了腐败饭菜,食物中毒。
  椿树死得不明不白,也没人追究。根据他以往吃东西没下数的样子,说食物中毒很合乎情理。但过后村里人也有猜测,说椿树可能是叫拔灰头老爹给气死了,他平时就有血压高,连气带病。椿树死了,日子还得照样过。两年后,海英招了个女婿,家是外地人。这女婿是个窑匠,很能吃苦,来到村里后,把已经倒塌的窑洞修补修补,院子整修一新,和村里人关系也搞得不错。椿树的一儿一女从此也算有个照应。但没过多久,老佟指使两个女儿女婿找上门来把海英打了一顿,把海英招的女婿撵走,说,“姓佟的家产不能让外人继承”。
  海英跟着招来的女婿回到老家,带走了女儿娟娟,留下了儿子佟大为。一家人就剩下老佟和孙子佟大为了。老佟干不了活,佟大为更懒。爷孙俩住在城里天天要花钱,两个女儿也不是什么大款,供养不了她们的爹,老佟就又回到村里,住到那眼烂窑里。
  两个女儿隔三差五,来给老爹送点吃的用的,小平女婿有手艺,光景好些,也给些活钱。老佟本性不改,把女儿女婿给的钱,买些糖块,瓜籽,哄骗一些不更世事的小女孩,整天爷爷长爷爷短地往他家里跑,围着他转。村子有几个女孩,小黑,小桃,小丽,都是八、九岁十来岁就不上学了。小黑的妈妈是个半语,就是只能说半截话,爹是个半吊子;小桃的妈妈整天下地干活,吆鸡打狗,忙得脚后跟打住脑后勺,顾不上管女儿;小丽妈妈也是忙。老佟就经常带着她们到他家,坐在他家炕上,有时这个腿上坐一个,那个腿上坐一个。小孩子只要有吃的,哪管是谁给的,有什么意图。甚至有时夜里都不回去。老佟的娘娘腔,柔柔话,贴心贴耳,也让小女孩喜欢。在家里得不到的温暖,就在爷爷这里得到。让爷爷抱抱,让爷爷摸摸。时间长了,小丽的母亲发现了蹊跷,打着骂着不让女儿再去老佟家,但其他两个女孩还照样。这样的事没人管,也说不到台面上,只有当妈的心中有数,多加注意才是。
  小黑和小桃,都是长到十五、六岁,跟上外地男人跑了,几年后回来,身后跟着一、两个孩子,没有户口,也没有结婚证。她们没有正儿八经恋爱,也没有光明正大地结婚。她们的青春,象遭遇暴风雨吹打的蓓蕾,还没有开放就枯萎了。多年后,电视上报道留守女童遭性侵,村里人才猛然想起这些事。没有人知道,也无法肯定,两个女孩是否遭了老佟的性侵,但从她们不正常的婚恋,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老佟和孙子在南头住了几年,孙子就跑没影了。老佟一个人,吃不上喝不上,两个女儿就把他接去,这家住一段,那家住一段。但老佟住到哪里都不干活,两个女儿的负担也很重,天长日久两家厮靠,都不想要老佟了,最后又把他送回村。
  家里剩一眼烂窑,早不象样了。两个女儿大致收拾一下,给老佟留了点米面、油之类,撂下就走了,临走时给邻居交待,勤去看她爹,若死了给她们捎个信。
  老佟八十多了,一个人住在寒窑里等死。邻居们做了饭,不忍心,经常给他送一点。但过光景是一替一天的事,他的女儿都嫌弃他了,邻居有什么义务照顾他?天冷了,老佟让我爹给他买个煤火炉,我爹也是70多岁的人了,巴巴地去城,给他买了煤火炉掂回来。我知道后很不高兴。
老佟住在南头,让邻居们很难受。看着他掂个小桶摇摇摆摆去打水,看着他拄着拐杖小心翼翼地走路,不管心里过不去,管了心里不平衡,怎么着都不舒服。
  老佟活到86岁,死掉了。村里没有人埋他,两个女儿出钱,到城里雇专业队来,打了个墓把爹埋掉。以后两个女儿来村里上坟,都是绕道从村背后走,怕人看见。村里人都说,“美,想当年你们若不把你嫂子撵走,现在回来上坟,也有个喝水歇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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