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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自己的法场

2022-01-11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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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些干瘦的枇杷挂在枝头,我经过的时候,几只麻雀扑愣愣飞起,吓了我一跳,不,或许,是我的经过,吓了它们一跳。生存空间的互相惊扰已是常态,我们常常把破坏自己美好心境的罪魁祸首指向对方,却从没认真反思过,自己于对方,其实也是一种惊扰。

   每次寻思这类辩证问题的时候我就像一位智者,超脱而智慧。可就在刚刚,我摔门而出的时候,却还在心里暗暗埋怼母亲,总觉得她一直以来不经事的忧郁严重干扰了我的心境。母亲一生没主见,婚前从母,婚后从夫,根深蒂固的依赖致使她每遇大小事务都仿佛天要塌下来了,惊恐、无措、忧伤、叹气,这四步曲从未改变。相比母亲因为过度依赖而常被父亲嘲笑为无用,我却用我的极度敏感很好地维护了自己的阵营。敏感可以让我像刺猬一样武装起来,在别人窥视而动的时候,我早已经竖起了敏锐的抵御尖刺。所以面对母亲的谨言慎色,面对母亲的旁敲侧击,我要么熟视无睹假装不解,要么在她即将追问的同时快速转移话题。我与她的水火不容,我对她的不愿倾诉,导致她总是生出无端的猜测,这些猜测使得她面对我时越发小心翼翼,只是这样的小心翼翼又让我很是反感。人就是这样,明知道亲人是无辜的,却依然在用最刻薄的言语、最激进的行为,深深刺痛着他们。

   我就像一只失控的魔兽,根本无力抗衡来自内心的疯狂叫嚣。这只魔兽操纵着我言语尖锐的刺痛家人们,也操纵着我为某一个词或一句话失控的砸摔手边的物件。但凡有人在我面前提到“住院”,提到“手术”,提到“切除”,我胸中便有一万只疯狂的魔兽在叫嚣——你们凭什么要用亲情绑架来主宰我的命运?

   我按捺不住内心里的疯狂,饭桌上的碗筷,灶台上的锅铲,手边的几本书,身侧的一把椅子,都成了我愤怒的发泄物。仿佛那一扔一摔,那一声声撕裂与破碎的声音,就像一帖帖清凉的药膏,能够让我的狂躁缓上那么一缓。然而随意一声对我行为的不满抱怨或反抗声讨,都会将那些清凉膏药无情撕开,并引爆更为疯狂的躁怒。仿佛被一只可怕的大手强行牵引着,我大叫着,摔打着,把自己变得陌生而恐怖,仿佛要与关注我身体健康的全部人群决裂。

    我为自己的喜怒无常担忧,其实更惶惑于日渐加重的抑郁。最后,我只能选择以无奈出走的方式让情绪稍为平复,内心里的疯狂却依然会被时时引爆,甚至无法自控。常常想到的死亡在我看来是一件美妙而轻松的事情,是解脱,更是新生。不管承认与否,“死亡”这两个字从来没有离我如此之近,通过关心我的人们的描述,我发现自己面对的每一天都在准备死亡的路途之上,而我,竟然不知道该为自己的死亡做点什么。

   欧•亨利写过,人生是个含泪的微笑。好像有点道理,不,是很有道理。我想到那篇著名的《最后一片叶子》,一个人的精神支撑是多么重要!它可以让绝望升值为希望,让消亡转变成重生。而支撑我的又是什么?

    家人说,一直以来我都在回避。其实他们不知道,一直以来我都在默默抗衡,用我对工作一如既往的热情,用我对生活一直以来的信心,把自己定位为打不垮的小强。这么多年的经历早已让我学会在跌倒与困境面前咬牙忍泪,冷静地在心里对自己说上一句:没什么大不了的。“回避”这个字眼陌生而尖锐,真正在用这个词的他,在真相面前保持沉默,不会多一句安慰,更不可能站在我面前狠狠鼓励一通,唯一奖赏我的,是懒得搭理。

   他就是在枇杷树上享受美味的麻雀吧,被我的经过所惊扰,我却还在自以为是的认为被他惊扰。当初“我便找一心灵归宁的所在了却残生”的戏言兑现,我将离开枇杷树继续往前走,他则飞回枇杷树,继续享受他的美味。

   至此,人生于我,可不就是一个含泪的微笑!

   与自己的痴情纠缠半生,离开枇杷树,我向何处归?

   绛红的袍,五彩的旗,湛蓝的天,广袤的山,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寻觅归处,还是在满足好奇。

   就这么去了。

   在高原强烈的紫外线与劲道的冷空气中,我以一个外族人的身份,参观着一个俗身的消失,一段生命的升华。那么隆重而圣洁的仪式——桑烟、秃鹫、梵音,是一层不变的守候与欢送,五彩经幡在蓝天厚土间迎风轻诵六字真经,一切是那么的自然。想起一个人去看《冈仁波齐》,杨波安眠于神山脚下并被背上天葬台,看着他接受亲人乡邻的祝福进入生天时,我热泪盈眶,那是一场无憾的圆满。其实看电影那天,我在等一个人的约见,我以为他会很在意与我前一晚的电话约定,说好的,他一定不会忘。然而,事实印证,他不再是从前的他,我也不再是多年前他嘴里心里的那个丫头了。在影片的渲染下,我泪水奔涌,除了为杨波感动,应该是我心里一直还有一场嚎啕静候着吧。

   天葬的神圣令我敬畏,肉身的无所依恋也让我内心空荡。一直以为为这场仪式的感动没有到来,在中途,莫名的忧伤汹涌而来。在泪水即将决堤的那一瞬,我选择了快速逃离。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离,只是对未来无来由的惶惑迅速包围了我。

   在海拔4000米的高原,我跌跌撞撞地逃离那个法场,内心里更多的是在责怪自己的冒失。的确,我惊扰了一个圣洁的灵魂,而好长一段时间内,这个灵魂一直存活于我的脑海中,惊扰着我的思绪,而我一遍遍默念的六字真经并没有抵消我的惶惑与忧伤。

   好奇心是罪魁祸首吗?一定不是。很多的作为,往往出于微弱之念。就像我一直被冷遇,却依然还会电话他,在重复的冷遇里,让自己承受等待的折磨,承受各种好的歹的猜测,承受最终的失落而归。不过是爱一个无意于我的人太重,把情趣变成了负担。

   之后的时间我一直处于失语状态,直到在佛学院附近,一位受伤的老觉姆央我们帮她搬一盆新育的菜秧与一盆沃土去不远处的菜园。在海拔4000米的高地搬重物是个挑战,可我乐颠颠地忙碌着,竟然欢喜心起。
记着老觉姆说的两件事:多做善事;孝顺家中父母。那才是人生大事。

   忘了上山的气喘吁吁与高反不适,此时,夕阳正好,祥和的光晕映照在一间间红屋子上,亮堂清明;轻风徐来,润心怡情,猛想起,藏匿于内心的那只魔鬼似乎也已好久不见。此趟回程,与亲人们虎视眈眈对峙的那只魔兽,是否会就此隐遁? 那剪不断理还乱的魔丝,是否也会归隐尘埃?

   起心贪念都是错。找到自己的法场,与陌路人同行,与同行人陌路。余生的每一个日子,都是烟花流水,也是地久天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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