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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母亲的阵地

2022-01-09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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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的阵地(修改稿)
   远处,晚霞中朦胧着一个高挑精瘦的身影。蹲下、弯腰、站起,衣袖擦拭额头、捶腰、双手插腰,从东到西,从南至北,这身影就是我的母亲。
    母亲管辖着菜园里种类繁多成千上百颗油绿的菜蔬。菜蔬环绕在我家板夹泥房子的四周,菜园东北角有两棵从山上移植的稠李子树和山丁子树。这两棵野生的树种,使母亲的菜园似乎多了份安全和生机。
   这个菜园原是废弃的沙场,沙坑不少,前后邻居无人看上。母亲韬光养晦,周围埋上木桩,围上木栅栏,每年填土、捡石头、平整,几年下来几千平方米的沙场变成了菜园。
    阿尔山的初春和冬天没什么两样,积雪厚,天气冷。母亲只得在屋里木制的槽子系小菜的秧苗,芹菜、辣椒、卷心菜。母亲似它们如婴儿,怕它们遭受风寒将他们摆放在火墙的脚下。当阳光透过窗子时,母亲将槽子搬到阳光里,阳光偏向哪,母亲就将槽子搬到哪。日见槽子里的种子发芽,母亲的脸庞如小芽般欢笑。
   春末,乍寒乍暖。母亲穿上棉衣,扎好围巾,将这些秧苗一颗一颗移植到翻好的菜池。有时母亲看见小苗在冷风中瑟瑟发抖,她想了一个办法,找些瓶瓶罐罐、纸壳、桦树皮,罩住盖上小苗,让它们穿好“衣服”。看到土地松软潮湿,房檐滴水,母亲又将瓶瓶罐罐、纸壳、桦树皮移开,放出小苗,让小苗暖暖身子。
   胡萝卜、卜留克、白菜哪些地适合,韭菜该不该到山上挖一些补苗,马铃薯开花适不适合种二茬香菜,母亲背着手在菜园子踱着,不能荒废了地,更不能让菜蔬委屈,每次母亲费些周折琢磨。
   浇水、施肥、拔草、间苗,并不轻省,母亲稍有力气,就驻扎在菜园了。
说起浇地,母亲最开始时用水桶一桶一桶拎,后来用接好的管子浇地了。从林场苗圃要了一推车青色硬塑料大管子,细铁丝将管子一头缠在手压井的出口处,管子的另一头和其他管子接在一起,曲折的管道顺着地形浇地方便多了。地旱天热,母亲压井水,手握弯弯的铁柄把,嘎登嘎登,水哗哗的顺着管子流入菜池。管子衔接不好的地方,水哗哗流到旁处,母亲不知还在压水呢,一次两多小时的劳作付之东流了。家里其他人有时间也会压水浇地,可母亲还是浇地的主力。沙土地易旱,几天得就压一次水。我呢,除了玩就是玩。母亲常用二拇手指点我的头说,半拉眼看不上我。我顽皮,根本不拿母亲的不太好听的话当回事,现在我想,母亲看不上我,一则我不干活,一则我得瑟,像个男孩到处乱闯。等家境好了许多,电水泵派上了用场,母亲省却了好多时间和力气。
施肥,是家里人没人敢干更不乐意干的活。母亲嘴里嘀咕着,没人干我干。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母亲选响晴的天,一大早舀满两破铁桶大粪,那臭气熏天的味挤进屋里,屋里贪睡的人直打喷嚏。母亲左肩右肩轮流交替挑着,放下。舀满一舀子,挨卷心菜的根部倒去,母亲被熏得直打嗝,离开一步远,气味淡了些,再浇下一个菜根。
母亲浑身的大粪味,几天都除不去。我自然离母亲更远了。     
父亲不太愿意在稍冷的天气让有风湿病气管炎的母亲,守在园子里。母亲说,坚守阵地是保家卫国。我长大后才明白,菜园侍候得好,收入多,家里拮据的生活才会改变。
   菜园的“千军万马”到了秋末,都被母亲受训成“精兵强将”。马铃薯麻嘟白胖,卷心菜瓷实厚重,黄瓜鲜嫩翠绿,芹菜长势一米多高,水灵粗实,还有其他菜蔬,可谓是“千里马”遇“伯乐”,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这些喜气的菜蔬,被母亲收拾得整齐利落,光彩照人,它们被请上推车,父亲一路叫卖,去换钞票。
   稠李子树和山丁子树,算得上是菜园的一员,母亲更珍视它俩。它俩到了花期,满树雪白,芳香四溢。蝴蝶蜜蜂频频来访,它们打着口哨,嗡嗡嗡嗡,给自己伴奏,翩然起舞。片片花瓣落雨般飘洒,此时陡然菜园子判若两人,风景区般绚烂热闹。有淘气的孩子折枝踩踏,母亲是绝对不允许的。黑亮的滚圆稠李子经霜漫过,有甜涩的口感时,母亲挨家送过去。山丁子被大雪覆盖,逐渐风干变成灯笼似的透明红润,这时甘甜可口熟透了的山丁子,在母亲看来可食用了。
   母亲以“病号”的雅称著名,就因为这,父亲深深地矛盾,不知该不该让母亲和菜蔬亲近。母亲毫不理会自己的身体,倒像上下班的人,起早,加班,有时还请几天病假。
   盛夏,白菜籽和葱籽提前成熟,麻雀家贼都来哄抢。母亲张开双臂,像个稻草人,嘴里喊着“老鹰叨小鸡,呼嘶”, “呼嘶呼嘶”, 麻雀家贼根本不想离去,飞上房顶,落在稠李子树上,母亲高挑精瘦的身躯向家贼追去,没等母亲到它们身边,它们腾地飞出向远处,一溜烟似的不见了。后来,父亲做了一个稻草人,手扇蒲扇,家贼再不敢来偷嘴了。
   阿尔山近八个月的漫长的冬天,母亲的身体状况,使她与冬天无缘。家里的部分家务活,一日三餐,喂猪狗鸡鸭鹅,拉柴,劈柴,抱柴,烧柴,点炉子,扫雪拾掇院子,这些粘凉的家务更是母亲望尘莫及的。母亲的忙碌由夏天的菜园转战到了屋里的火炕,一点风吹草动,母亲就会像化了的雪糕,没了筋骨。在火炕上,母亲如年糕黏在上面,躺、坐是母亲仅有的两个姿势,她下不了地,也出不去屋。
   炕上,拆洗过的棉衣棉裤,在母亲的手里翻来翻去。哪有那么多新棉花,旧棉花不抗风,旧棉衣拆下的旧棉花就得重新择了。择旧棉花,得花一些功夫。旧棉花,呈块状体,黑硬。母亲轻轻拉伸着棉花边沿,毛绒绒的边蓬松舒展,再轻轻拉伸,薄薄的透明的一小叠一小叠的。母亲双手将一小叠棉花拍在一起,薄薄的棉花厚实起来。母亲不时的咳嗽,头发、衣服,鼻孔里满是细棉絮。白白如云的棉花越择越多,摊在炕上,一堆又一堆。整个屋子飘满了棉絮,旧棉花此时如新买的棉花。旧东西不扔,变成好东西,母亲自豪的事。可母亲的气管炎似乎比以前重了许多。
棉花准备妥贴,母亲做棉衣棉裤快了。缝里行面,絮棉花,嵌边,收裉。针尖不时在母亲头顶划过,手指捻起线头,穿针引线,旧棉衣翻新,新棉衣又一茬等着母亲。
   棉活刚刚竣工,春节的脚步走近。母亲开始做全家的新衣服新裤子,母亲禁不起连续作战,病倒是家常便饭。母亲穿着棉衣棉裤将自己包裹在棉被里,在热轰轰的火炕上,捂汗,拔罐,吃药。十几天不见好,实在撑不下去,才去住院,没太痊愈,唠叨想家了。
   炕上,她拾起剪子、布料。屋子四处透风,缝纫机脚踏板,母亲放一块烧热的红砖,前后登上脚踏板沉重吃力,可脚底热,母亲全身暖和起来。母亲说,给我做衣服痛快,用不上拆一两次,就合身。可大姐她们,衣服完工,不是肥了,就是腋窝穿起来不舒服,哪哪都是毛病。母亲有时做一件衣服就得大半天,拆掉,拿旧衣服比划,再拆,再比,直到全家满意,她满意。
   母亲有一好姐妹,过年家里孩子的新衣服,母亲承包做了十几年了。自家没做完,其间插做她姐妹家的。母亲干干活,她的病说来就来,像兜里早就揣好的,难受,没劲。母亲又卧炕一些时日,捂汗,拔罐,吃药,住院。
   母亲像《老人与海》的老渔夫,撒网几十次还在撒网。
   到了年底,母亲更忙了。将花花绿绿的碎步剪成日月星辰,花鸟虫鱼,在白的确良和白花旗的枕套上,缝制拼成各种图案,枕边扎上卷曲的绯子,漂亮的新枕套诞生了。有五彩丝线了,母亲绣图案了,鸳鸯戏水,喜鹊枝头叫,松鹤延年什么的。
   母亲布置屋子当仁不让,父亲买来各种颜色的厚薄不一的彩纸。母亲将大红纸折成八开纸大,她先画上画,画完后,用剪子剪抠留白处,母亲的嘴角咧成剪子角度的度数,手在用尽,嘴也不甘心的使劲,连年有余,龙凤呈祥,春色满园,福字的剪纸,在母亲的手中上下翻飞。剪好的剪纸画被光耀地贴到了窗子、门上。
   大镜子相框都需要扎花。母亲选择红的粉的薄纸,剪花瓣,荷花瓣,辣子梅花瓣,圆形,锯齿型,花瓣大小不一,五六层叠加,立体感出来了。黄的薄纸剪细小的穗状花蕊,绿的薄纸剪花叶,纸壳剪花托,用针线将这些串在一块,一个个大大饱满的艳丽的纸花扎好。我有时也凑上前瞧瞧,我从不和母亲亲近。纸花挂在大镜子和相框上,像姑娘头顶的发饰,惹人多瞄两眼。母亲将后墙贴的年画的四角,粘上彩条,用彩条折叠十字花,用圆钉钉上,整个后墙色彩鲜亮了许多。
   早晨睁开眼,竟忘记这是哪里了。
   那时,我只知道跑、跳、蹦、乐、玩,在母亲的羽翼下。
今天,细细想来,殊不知,几十年来,记忆起母亲的这些劳作之事,还是缘于母亲去世时的一幕。否则,我是家里离母亲最远的人。母亲曾经在我的头上不止一次的用手指狠狠地点过我,不止一次的狠狠地说过看不上我。大姐说,母亲临走时,说闭不上眼是因为我。我在回忆母亲的生前的事时,才知母亲话和手指的动作的真正含义。
母亲一米七的个头,只有七八十斤的体重,皮包骨头,一直都是这样。
   可母亲常说,孩子们不缺胳膊不缺腿,不呆不傻,没饿着没冻着棉衣棉裤没露出白花花的棉花,没遭人笑话,怎么地都知足。一直离她较远的少不经事的我,只得写下仅存的这些,来祭拜曾忽视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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