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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娘家

2022-01-08经典散文
[db:简介]



冬来了,日头也不太暖。
西山沟那风忽地卷起一地土沙。它一阵急,喘了口气,又一阵缓,像极了躺在病榻上喘着气面黄肌瘦的娘。
娘气管炎又犯了。
她上气不接下气,很是遭罪。屋里空荡荡地,连人心也空落落地,屋里冷极了,可没人愿来看看。
姐姐们去铁路上捡烟头了。西山挨着煤矿,铁路多,工人也多,工人吸了烟,就把烟头扔下。
在村里烟卖太贵,奶奶烟瘾犯了,她老了,便命姐姐们冒着寒冬去捡烟头。
屋里躺着娘一人,火炕也不太热,寒风从倒帽山坡一路吹将过来,在山脚歇了会,又往山谷灌入。村里房屋被冷风挠着,调戏着,噼啪作响。
娘盖着棉被,她那脸上挤着红晕,一喘口气,就瞪着眼,再缓口气,像释了重负,盯着屋顶上那横梁竖木片。
爹犯了罪,判了十年,住了监狱。就像娘看着那横梁,硬生生断裂,主心骨没了。娘似是后背酸了,她翻了个身。
娘不是西山人,是翻过西山那片水乡,离着西山老远,坐上绿皮车就得两三小时。
其实娘不愿嫁,姥爷辛辛苦苦将三个娃儿拉扯大,很不容易,幸好儿女大了,该尽尽孝心的。
姥爷是瘦个子,他拍着桌子不同意。娘是患着气管炎,水乡这片儿地潮湿,娘气管不好。姥爷就想:把闺女嫁到山里,不就没了气管炎么?
姥爷想着,脸上硬绑绑地。正巧,村里说媒的扭着屁股走来,笑着说:"叔,俺给静的说个媒咋样?"姥爷站着就急着问:"哪里类?"
说媒那小媳妇抿嘴笑着:"山里的,咱村不少往山里嫁呢。"。姥爷眼前一亮,当即拍板:"中。"在姥爷心里,西山虽说穷点,可空气儿燥,娘那气管炎好得快些。
娘痴痴看着,她念着西山那头姥爷是不是身子骨还行,天冷了有没有多添着衣服?她似是见到早已过世姥姥又回来了,就坐在炕头,摸着娘额头一处头发儿。娘想哭会,她喘口气,没哭出来。
吱呀一声,像是陈旧机器被挪来咯蹦一下,那声儿似是将娘拉了回来。娘一偏头,见是姐姐们。大姐二姐相差一岁,很是懂事。
娘看着姐姐们冻僵小手,心里委屈,不禁红了眼,她突然有种想回水乡念头。念头一闪而过,娘笑笑:"饿了吧,娘今儿身子骨不得劲,就将就些往饭里添着盐巴。"
大姐二姐不作声了,低头闷声吃着咸饭,捡了一天烟头,她们太饿了。娘挣扎着站起身来,披了件外套,蹒跚着走到门口。她倚着屋门,望着那好大一片山,将娘家远远隔着。
娘没注意,一阵窸窸窣窣脚步声不紧不慢从过道深处传来。

姥爷坐在炕头,他脸色凝重,听着报信人那微微喘气话头,转头见大舅舅二舅舅都到了,姥爷一转头就说:"怪的,你去买些治你姐姐那药,往西山走一趟吧。"大舅舅小名叫怪的,他身子高高的,刚结了婚,是村副支书。他一憋嘴,哼着:"都怪毛三,俺早就说这门亲事不好。"毛三是爹小名,大舅舅气呼呼的,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闷头抽着旱烟。
姥爷一怔,瘦脸蔓延着些纹道更深了,他嘴唇一动,想说话,终究也没说。一股冷风沿着棉帘角斜斜灌入,顺着纹道一路爬上来,又被屋里热气抱住。
二舅舅见状,提着暖壶过来,倒了杯水,递给姥爷,淡淡说:"爹,您先喝口水,天冷得很,别为俺姐这事把身子骨冻了。俺姐福大。"他拍拍大舅舅肩头,掀着门帘出去了。
大冬天里屋外那小北风一阵紧挨着一阵,二舅舅缩缩脖子,往菜地走去,见大舅舅走来,二舅舅声音甚大,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说:"毛三住了监狱,判了十年。咱姐气管炎犯了,你眼睁睁看着咱姐被气管炎折磨?"他眼里噙着泪,声音也微微颤抖。
姥姥在娘九岁就过世了,那时大舅舅七岁,二舅舅才五岁,甚么也不懂,姥爷外出干活,是娘亲手带大的,打小,姐弟就特情深。
大舅舅叹了口气,声音颤颤着:"你知道啥?我就不心疼咱姐?还不是咱爹那时不顾及咱姐感受,就把咱姐往火坑里扔。"
二舅舅看着满地枯黄菜叶子,叹着:"那是咱姐,亲姐姐,你不去?"他嗓门大,连在屋里发愣叹气姥爷也听得了。
他颤颤着往门外踱去,掀起那厚厚门帘,一股冷风灌入姥爷嘴里。姥爷叹声叫着:"接静的回来……回来……就不用在西山那地受苦受累,更不受气了,别忘了给你姐带点大米,西山那穷,黄面多,大米少。"大舅舅应了声,从里屋拿着钱拎些米就出了门。

娘挣扎着起床,紧紧握住大舅舅微凉大手,嘴里喘着气:"怪的,快把我接回家,这不能住了。"
姐姐们见大舅舅来了,都往大舅舅身上蹭。在她们心里,舅舅来了,就不用冒着冷风去铁道上捡烟头了。
大舅舅喂娘喝了药,叹口气说:"姐,跟毛三离婚吧。咱回娘家,不在这了,行不?"
娘喝了药,她听完大舅舅那话,沉默了,沉默了会,就问:"闺女们呢,没了爹咋办?"大舅舅一愣,他不想娘会说这话。

娘坐在炕头,披着棉被。大舅舅气愤愤的,"这爹还不如没有,毛三那人不正干。"娘没说话,她盯着那炕头煤球火愣愣走神。
入夜了,门外那风吹着,像垂死老人拼命挣扎,屋里破天荒聚着不少人,显得有些拥挤。晌午闻听大舅舅来了,爷爷奶奶家里人一窝蜂全都到了。
屋里弥漫着一股热气。

大舅舅说了来意,他打心里要撕破了脸。娘躺在炕上,盖着被子,偷偷抹泪。爷爷很瘦,个子不高,他叹口气说:"大舅子,老三住了监狱,家里雪上加霜,静的也别走了,俺每月给静的一块多钱。"
大舅舅怒了,他刷得站着,吼着:"一块多钱?你打发要饭的?离,这婚必须得离,明儿俺就跟俺姐去监狱见他,这婚不离也得离,他就不是成人家过日子。"
爷爷见娘也没说话,大舅舅气汹汹的,他偏头见奶奶有一口没一口抽着烟,也不言语,他一口气上来,扭头就走。见爷爷走了,家里人也都散了。
家里人一走,屋里瞬间冷清了,唯有地上数根烟头冒着残烟。
大舅舅燃了根烟,"姐,明儿咱就上监狱,去说清楚。"那烟腾腾冒着,顺着大舅舅那话头在屋里盘旋,渐渐消散。
娘一夜没睡,她躺在床上,摸着熟睡姐姐们秀发,心里纠结着。天还没亮,娘就起床了。她坐了些热水,洗漱了遍,摇醒大舅舅,"怪的,这就去监狱,姐想通了,这婚离了。"大舅舅穿上衣服,点着头,"姐,毛三不是成人家过日子,整天游手好闲。"趁着夜色,大舅舅骑着破车,带着娘往城里去,一路上娘连一句话也没说。
监狱就在面前,爹就坐在对面。他满脸沧桑,见娘突然来了,他微微一怔,旋即有些激动。余光瞥见大舅舅,就缩缩脖子,不敢去看。
娘坐在椅子上,看着满是愁态,胡子拉茬的爹,过了好久,嘴里嘟囔了句:"好好改造,早点回家。"
听了这话,大舅舅一颗心就像掉入冰窟窿里,瞬间凉了……
――娘家――孔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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