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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开在田野的花

2022-01-08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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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在田野的花(修改稿)


      田野,是天地间一块偌大的画板,一年四季,长年累月,祖祖辈辈,无数农人以锄为笔,以汗为墨,在山间、高原、盆地、河川,催生出各色各样的花——庄稼的花,耕地的花,它们的花开花谢,关乎天下苍生的温饱饥寒。

棉 花

      春华秋实,似乎世上所有的花开,都是为了果实。棉花也一样,也开花,开一种乳白或粉红的花。有趣的是,棉花的果实叫棉桃,棉桃成熟后也是一种花。
      一种果实,居然以花苞的形式存在,以绽放的方式成熟,也算奇特吧,所以,它不同于那些通常长在山野河浦栽在门前庭院,花开灼灼赏心悦目的桃花杏花梨花桂花栀子花,它和小麦、水稻、谷子、玉米、高粱、大豆一样长在农田里,它是一种庄稼。
      棉花的原产地是印度和阿拉伯,在传入中国之前,中国只有可供充填枕褥的木棉,没有可以织布的棉花。南朝刘宋以前,中国只有带丝旁的“绵”字,没有带木旁的“棉”字。“棉”字是从《宋书》起才开始出现的。
      炎炎夏日,棉花初绽。棉花通常有四五瓣,初始待字闺中,每瓣都如一个蚕茧,处女般静卧在绿叶掩映的花壳内。不久,蚕茧越来越胀大越来越蓬松,最后蓬松成天上盛开的白云,蓬松成垂垂欲流的瀑布。但你不用担心它的脱落,因为棉花的纤维很柔韧,它这是它向你撒娇,提醒你,女大当嫁,该把我摘取了。
      每到这个时节,像江南的采茶、采莲一样,广袤的九州大地,坡坡岭岭,棉叶田田的大地,到处都摇曳着密如繁星的棉花朵,塬上坝下,绿波荡漾的棉田里,到处都晃动着时隐时现的摘花人。
      摘下的棉花,要摊放在一种用麻杆或高粱杆、苇子杆织成的簙上,翻捡、晾晒。拣出杂物,晒干水分,也晒出藏在棉花里的小虫。秋高气爽的时节,一簙一簙的棉花晒在秋日的阳光下,就像栖落了一地白云。孩子们最喜欢在簙上或钻到簙下,捡拾那些逃生的小虫,用小碗盛起来,回家加一点点盐,放锅里一焙,嗬,焦香酥脆,鲜美极了。
      这些白云从被轧被弹,被纺被织,到制成布匹、染上颜色、裁做衣服,中间要经过小溪汇入大河或大海的距离。
      先是将棉花(俗称皮棉)里的棉籽儿一颗颗撕出来,用来榨油,短些的棉绒可填充枕褥。这种方法很原始,据说是黄道婆发明“棉花脱籽机”之前海南岛黎族人的用法。脱籽后的棉花还不能直接用于纺织,因为一朵棉花与另一朵棉花的纤维之间还呈独立的状态,必须进一步加工,办法是将这些无籽棉花用弹花大弓“砰砰砰”地弹成花絮,尔后搓成名叫“花捻子”的棉条,再把这些棉条纺成纱线。
      纺线需要一种专用工具——纺车。纺车简易轻便,占地不大,随处可放,男耕女织的小农经济社会,和铁锨、锄头、耙子、镰刀等农具一样,几乎是家家户户必备的家什。纺线、织布、裁衣等,成了女子必修的功课,女子找婆家,男方总要打听这闺女纺织女红怎样。
      至今记得奶奶、外婆、妈妈纺线时的情景。右手按顺时针的方向手轻摇纺车,左手三个手指轻轻捏住一条猫咪尾巴一样的“花捻子”,往身后高处扬起,一根粗细均匀的棉线魔术般从棉条里源源抽出,缠在旋转的越来越肥大的线锭上。
      纺线的动作像白鹤亮翅,优雅自如,那是熟能生巧的结果,要知道,这种手工纺线的效率是极低的,母亲纺一天,坐得腰酸背痛,夜里躺在床上哼哼嗨嗨睡不着觉,也只能纺出两三个线穗,也就二斤棉花吧。现在想起来有些困惑,宋末元初时黄道婆就已经发明并使用了“三锭机”,怎么700年后的乡亲们用的居然还是“单锭机”?
      过去的千年,从黄土高原到黄淮平原再到五岭、海南,庭院里、树荫下、瓦房中、窑洞内,多少织女从灯光如豆纺到寒星闪烁,从秋风飒飒纺到白雪飘飘,从青丝如墨纺到白发苍苍,岁月无情地从她们身上抽去光阴,直到把她们抽得油尽灯残。
      纺过的棉线,会缠绕成陀螺一样的线锭子,把锭子上的线扯成一贯贯双手能挽起的大线圈儿,再经过浆、抽、滤和排版、过筑、上机等工序后,就可上机织布了。
      纺车简易轻便,而织机体积要庞大得多,差不多要占半间屋子,这要耗费不少木料,不是小户人家随便就能置办得起的。织机零件众多,结构复杂,操作起来会有一定的技术难度,要手脚并用配合协调才行。据说这也是经黄道婆改进的,工业革命之前,堪称一项伟大的发明。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十三能织布,十四学裁衣。”“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 “纤纤擢素手,轧轧弄机杼。”“日扫春蚕宵织布”“ 零落床头旧机杼,池水沤麻还织布。”这些古诗,就是纺车和织机纺织出来的。岁月如梭(这个成语也是从织机这儿来的),历史,至少有千年的岁月,是在纺车的嗡嗡声和织机的轧轧声中过来的。
      相比于绫罗绸缎的绮丽华美,棉线织出的布很质朴,质朴得连个好听的名字都没有,只能叫土布、粗布、大布。有花色的,叫格子布,没有花色的,叫白坯布。白坯布印染后,就是风行多年的蓝印花布。土布贴身又贴心,“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那是年迈羸弱的母亲用昏花的老眼亲手缝的,那是长年操劳的妻子在哄睡了儿女后熬夜织的。
      就这样,经过犁耙、浸泡、点种、抹芽、疏铃、打叉、采蕊、曝晒、撕花、弹花、搓条、纺线、织布、裁剪等很多道工序,庄稼地里的棉花,最终开成先辈身上的衣服,开成我们的床单被褥,开成烟火尘世里天下苍生贴身的温暖。

麦 花

      入秋,棉花开完摘尽后,只剩下枯干扎手的棵身,多用来当柴烧,所以叫棉柴。棉花地腾出来,便可以秋耕播种小麦了。
      小麦从中东传入中国的历史要比棉花悠久得多,大约有四千年了,殷墟出土的甲骨有“告麦”的字样,《诗经•周颂•思文》中已有小麦、大麦的记载,很早就被同化为中国古代最主要的栽培作物,和本土的稻、黍、稷、菽一起被列入“五谷”。
      小麦也会开花,只是很多人不太留意,于是,一茬一茬花开花谢,却被它滋养的生灵一代一代熟视无睹地忽略了。
      小麦花很小,细细碎碎,细碎得我们连它的形状都不清楚。小麦花也质朴,淡白、淡黄、淡香,有时淡得你轻易就忽略了它的存在,但它的作用却无法被忽略。
      柳絮飘飞春雷滚过的暮春,小麦开始抽穗,如果气温正常,经过三五天就能开花,乡亲们叫扬花。一个麦穗从开花到结束,约需两三天,少数为一周左右。但一朵花的开花时间一般却只有15~20分钟,比昙花一现还短。
      短短一刻钟,这是它生命的全部。短短一刻钟,小麦花要竭尽全力完成它授粉的神圣使命,因为,这将直接关系到麦粒的饱满或瘦瘪。
      小麦花,很不起眼,但绝不是微不足道。
      麦花黄后燕翻风,春深似海,正是小麦扬花的时节,这时,贻荡的春风做了善解人意的红娘,忙着帮麦花授粉。倘这时春雨绵绵就糟了,雨水在将熟而未熟的麦穗间流成小溪,可怜那刚刚绽放未及飞扬的细碎麦花,在恋树湿花飞不起的霏霏雨季无奈漂做了落红。
      无边的麦田,无数的麦花,开谢只在一刻钟,轰轰烈烈,寂寂寞寞,从从容容,悲悲壮壮。
      扬花之后麦子进入成熟期,麦穗饱满仅是丰产的征兆,但丰产不等于丰收,乡下有句话:挽到篮里才是菜,能不能颗粒归仓,都还难说呢。因为,小麦的成熟与收割之间,只有一晌的距离,“蚕老一时,麦熟一晌”嘛,而这短短的一晌,却横着一架大山啊!
      故乡伊河南岸那块坦荡肥沃浸满着祖辈血汗泪水的原野上,以农为生的祖祖辈辈,年复一年沿袭着耕读传家春种秋收这千年不变的农耕生活。
      麦花谢后,总有一种平时见不到的鸟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在村庄、山野、麦浪上空清丽嘹亮的叫着,麦收之后就神秘地不知所踪了。它四个音节的鸣叫很奇特,不同性格、不同地域的人会有不同的解读。孩提的我们依其发音直呼其“光棍着锄”,母亲总忧郁地喊它“麦天咋过”?
      “阿公阿婆,割麦插禾。”父亲说,这就是布谷鸟,上天派来的,它在催促咱庄稼人准备收麦了。
      麦花香里,布谷声中,乡亲们总是早早地把镰刀、木锨、桑叉等农具收拾停当。麦快熟时,父亲要一天两次到地里探视,搓穗麦子,看看成色。父亲常常念叨那句农谚:麦熟一晌。割早了,减产,可惜;割晚了,焦麦炸豆,一遇风雨,麦粒散落一地,糟蹋了,让人痛心。
      乡亲们割麦就像偷袭敌营,天未明便赶到地里,趁着夜露的潮润好干活。等到日上三竿,还要将割完的麦子打成捆,然后用架子车拉到打麦场摊晒,再套上牲口用石磙碾。这时最怕的不是骄阳似火的酷热,而是没有征兆说来就来的猛雨。若麦子被泡了场,又遇上连阴雨,那辛苦了大半年的麦子就会生芽,一年的口粮便没了着落,这是最让乡亲们哭天无泪的倒霉事。
      三夏大忙,虎口夺粮。身体孱弱的母亲几次因营养不良和劳累过度晕倒在地里,苦了父亲一个人,没日没夜拼死拼活的干。五月初三是父亲的生日,但打我记事起,父亲的生日连顿鸡蛋蒜面都难以吃得应时。
      乡下有句俗语:焦麦炸豆,小姐也要下下楼。邻家有位婶婶已有九月身孕,她实在不忍心看自己的家人一个个晒得掉层皮累得塌了架,烧火做饭之余挺着大肚到地里帮忙,结果一阵忙碌后把孩子生在了地头。
      知道分娩的疼痛吗?上年秋天,新翻的土地裸露在秋高气爽中,在耧铧的播种里受孕。那时的大地是安详幸福的,它用“五谷六麦七豆八花”的浅绿摇曳成初做母亲的盈盈浅笑。来年五月,每一粒麦子都长成一个麦穗,无数的麦穗挤挤挨挨蔓延成漫山遍野扯地连天的焦黄,那是整个大地在分娩,那是一个季节在分娩啊。这时的大地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沉稳,阵痛让它变成了急躁的暴君,没有谁能违抗它“麦熟一晌”的严苛法令,大地的每一位子民都在巨大的兴奋与恐慌中,颤栗着紧张繁忙和极度劳累带来的切肤疼痛。
      “农月无闲人,倾家事南亩”,一个麦季下来,一村老少都累得跟害了场大病似地憔悴不堪。我终于知道,农民的勤劳和节俭,其实是艰苦的生存环境给逼出来的;书本上“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诗,是在汗水与血泪中浸泡出的;庄稼根须扎进的,不是土壤,分明是祖祖辈辈无数农民的肌肤与血脉。
      一次,几个不识稼穑之苦偶尔到乡下的城里人羡慕说:乡村真美!父亲笑笑,粗通文墨的他居然用了两句诗:真是画家不知渔家苦,喜作寒江独钓图啊。你们收季麦试试?不哭爹喊娘才怪!
      麦花岁岁白,布谷年年来。岁月的风霜,刻成父亲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稼穑的艰苦,刻成父亲满手的老茧和佝偻的腰背。还不到70岁啊,父亲就长眠在了村东狼沟那块小小的麦田。父亲,您油水榨干的一把老骨头,能滋养多少麦花呢?
      庄稼,一茬一茬,被农民收割了;农民,一辈一辈,被土地收割了。在土里刨食了一辈子,到头来,把自己也刨进了土地。活着,用汗水滋养庄稼;死后,用身躯肥沃土地……
      “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扬花时节,无边的麦田里多少麦花在飞蛾扑火般绽放?我只知道,每一粒麦花,都是农人的一滴辛劳,一缕祈盼。收获季节,你看不到麦花,因为,扬花之后,麦花便化为春泥再无影踪了,只有麦粒在渐渐饱满。
      满地的麦穗,那是麦花灵魂的蜂巢吧?每粒麦子,都含着麦花的梦,飘着麦花的香……

犁 花

      棉花与麦花之间,还有一种花,这种花不是植物,但没有它一年一度承前启后的开放,就没有来年麦花的淡黄繁密和棉花的洁白丰盈。
      棉花收尽后,就要改茬种小麦了。被褥盖久了需要弹一弹晒一晒才会蓬松温暖,同样,板结了一年的土地需要通过深耕翻新来恢复活力,为其承载的两茬庄稼提供舒适的母体。大雁南归野菊飘香的季节,田野上,远远近近“达达”“咧咧”的吆喝中,伴随着老牛骡马的缓缓行进,犁铧过处,一种散发着泥土清香的花吃力地开放。
      这就是:犁花。
      只有耕田种地的庄稼人才知道什么是犁花。
      犁花,是农民耕地时,泥土被犁铧翻起的刹那所绽开的形状。犁花的开放不是一朵朵,而是一串串,昙花一现却绵延不断,最后开成一条条长长的波浪,开成一方方潋滟的农田,松软而纯净。
      宣纸上,画家的画笔很灵巧,轻描淡写寥寥几笔,各样的花便轻轻盈盈活色生香开在了枝头。春秋两季,在大地的画板上,农民的犁铧很笨拙,步履很沉重,人和牛都喘着粗气,淌着热汗,犁尖缓缓过处,犁花吃力的开着,散发着新翻泥土的清香。
      犁花,也许是世界上开得最质朴、最费力、最短暂的花,却是结实最多的花。犁花开过的土地,才能开出小麦稻谷花生大豆地瓜芝麻的花。
      犁花开在油土层,也只有种过地的人才知道什么是油土层。
      一层肥沃的土壤,覆盖在农田表面,因养分充足,成为种子的子宫,幼芽的襁褓,禾苗的母乳,庄稼的温床,加之像是被油浸泡过的颜色,乡亲称之为熟土、油土或油土层。
      油土层的肥沃来自人类的长期耕作,来自犁花长年累月的密密绽放。
      土地无所不在,那是亿万斯年地表岩石因风化而破碎、分解,产生各种矿物,又经受时间、气候、生物、地形的漫长变化而形成的,但并不是所有的土地都有油土层。贫瘠的土地,只能生长乔木、灌木、藤类和野草,只有那些让犁花一遍遍反复开过的土地,才会成为精耕细作的良田,才能栽瓜种豆长出葱茏的庄稼。
      土地,是大自然的馈赠,而油土层,却是犁花的杰作,是祖先的遗留,是人类千百年来长期耕作、稼穑、施肥、喂养、呵护的结果,它承载着万千乡亲的福祉与苦难。
      七十二行农为首,百亩之田肥当先。这是小时候,粗通文墨的父亲用毛笔在堂屋的墙壁上写下的两句农谚。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大粪长瓜鸡粪辣(椒),羊粪长得好棉花。为增加田地的肥力,每年开犁花时,农民总是把积攒的猪马牛羊、鸡鸭鹅兔等家畜的粪便、及人尿粪、麦秸粪、草木灰等,连同他们小溪样的汗水,撒到田里,被犁铧掩进犁沟。
      撒到田里掩进犁沟的,还有农民的尸骨。
      田地是无数农民赖以生存的命根,为把薄地喂成良田,他们上粪开犁,倾尽所有。流尽最后一滴血汗后,油尽灯枯的先辈,不惜像莫邪铸剑一样,把自己羸弱的身体作为底肥,葬在田里,让庄稼的根须扎进他们的肌肤和血脉,让子孙在祭祀祖辈时,也祈祷、祝福这片田地。
      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寸良田一寸血,祖先用汗水与心血、苦难与希冀、生命和躯体,浸泡、喂养了那层能开出犁花的油土。我们的祖先不曾走远,他们就在油土层下庄稼根须可以扎到的土里,化为肥料,化为养分。一季季、一年年,稻谷小麦的穗里,花生大豆的壳里,复活着他们的灵魂。
      丰年灾年,犁花年年开;坡上滩下,犁花开处处。犁花,那是开在农民脸上盛满汗水泪水和欢笑的酒窝。长年累月的滋养,似乎让土地有了灵性,懂得回报,农民对田地总是怀着一份珍惜、感恩、虔诚和敬畏,所以旧时,村村都有土地庙,家家供奉土地爷。
      乡村是土的世界,打坯、筑墙、垫宅、盖房,处处用土,但乡亲很少在田里取土。那些犁花遍开的良田,早被农民看作宝贝,眼睛盅似的呵护着。非取不可时,也总是先把上面那层开过无数遍犁花的油土挖到一边,取走下面的“生土”后,再回填复原。
      去过一些缺土的地方,人们对泥土的珍惜让我悲悯震撼。
      四川甘肃一些地方,当地人把四处搜寻的一点土,宝贝似的围在大石头上用来种菜。太行山里,山民砌起石堰,把季节河畔那点可怜的小片土地严严实实围起来,以防被雨水冲走。江南水乡,像西部人家惊奇向往于江南春来遍是桃花水一样,水乡人也羡慕西部那雄浑广袤厚实纯净的黄土层。
      我的故乡在水草丰美的伊洛平原上,这些年,一些良田被现代商业文明和工业文明毫不吝惜的覆压在不见天日的水泥地下,它们再也无法开出犁花。固然,那些商品房、摩托车能换来大把钞票,但他们知道吗?土壤的生成需要亿万斯年,土地变作良田,也需要犁花无数次的开遍,然而,良田的糟蹋、毁灭,只在弹指之间。
      油土层很薄,只有一尺,那是祖祖辈辈铁锨翻地的深度,那是世世代代犁铧耕耘的深度。油土层又很厚,祖先几千年辛勤劳作的犁花在里面,农耕民族的文化基因在里面,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泰民安的祈盼祝福在里面。
      油土层,肥沃着一方田地,温饱着一方百姓。静默时,在黄土地黑土地红土地上,铺展成一卷农耕文化的册页;犁花开处,扑鼻的泥土清香中,涵养着人类历史悠远厚重的韵味。
      油土层覆盖大地,油土层开满犁花,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开满犁花的油土层,一茬一茬,密密麻麻,长满名叫辛苦的庄稼。
 
      世上所有的花开,都是为了果实。开花后结出的那些粮食,最终进入我们的身体,滋养着我们的生命。
      世上的花千千万万,它们在不同地域、不同季节,用不同的形状、不同的色彩、不同的芬芳,妖娆也滋养着这个世界。棉花,温暖着我们的肌肤;麦花,熨贴着我们的肠胃;犁花,开出人们生存的艰辛。萱草、康乃馨,被称为母亲花,其实,它们只有特定的文学象征意义。从人类的历史文明来说,只有那散发着泥土芬芳旋开旋逝的犁花,开成大地母体生养万物的伟大;只有那素洁如云的棉花,实实在在开成母亲怀抱的温暖;只有那细碎质朴的小麦花,默默开成母亲乳房的慈爱。
      它们才是真正的母亲花。
      就这样,斗转星移,地老天荒,四季风霜中,犁花开后,棉花与麦花,怀抱和乳房,年复一年的灿然而笑,绽放出文明时代整个世界的温饱与祥和。
      (6588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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