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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清秋吟

2022-01-08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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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吟


  立秋早过了,空气仍闷热潮腻,不动也汗流浃背。窗兀自大敞着,渴盼的风却不见影踪。整个房间像微澜不兴的湖,令呼吸不畅。空气重得贴着脚面,迈一步,要推开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树和花被这湿重压着,动弹不得。井边的一株瘦柳,枝条略摆了下,让人恍然觉得叶底有风,等走过去,它又不动了。一棵生长多年的桃树,在前几日的暴风雨中轰然倒地,断茬交错,极不规则,撅折了还没断利索的竹筷子似的。倒伏的半棵树上,几个青桃无精打采地挂着。白薯花曾经硕大饱满,而今却枝叶横斜,蔫头耷脑。
  夜一步步迈向深浓,一波一波凉意渗进纱窗,送到枕边来。月光如银,像刚刚沐过一个凉水浴。我终于摆脱了汗湿,可以伸展四肢,做个香甜的梦。猛然惊觉,夏就这样翻了篇儿,锦衣夜行的秋,在一个回眸间翩然而至。
  短袖还穿在身上,阳光依然灼人。与夏季相比,秋阳显得可爱,阳光是爽脆的,微粒颗颗分明。我老家把这种天气叫“高粱晒米”。春种秋收,庄稼们准备在下一夜抵达成熟的终点。
  小白菜奓开了叶片,多的五片,少的也有三片,可以移栽了。秋凉里,这些白菜忙着做伸展运动。枯意蕴在黄瓜糙糙拉拉的叶子里,咕嘟咕嘟,往外翻涌,新漾出来的叶子弄不清状况,懵懂绿着。朵朵娇黄的花躲在叶间,像喜欢促狭的孩子。紧锣密鼓地捧出嫩叶与新花,很有点拽着夏的尾巴不肯放手的意思。与之相比,苦瓜倒是真的欢喜,它把藤蔓攀在一棵核桃树上,明黄色花盏举到了青皮核桃的鼻子尖。墙边的玉米已经吐穗,在秋阳的炙烤下,蒸腾着一缕浅浅的甜香。向日葵们低俯花盘,再也不必绕着什么转了。
  墙边的太阳花开得肆无忌惮,一朵朵粉紫的小花,仰着脸微笑。这是一群心思简单的姑娘,执著地爱着太阳,却在月光下,羞涩地拢了那五片单薄的瓣。夜里的她们,回归自己的小世界,安静地回味着阳光的亮烈与欢畅。
  夜空清远,贴浮着粼粼的云,退潮后的沙滩一般。月亮将圆,如穿过千年光阴的仕女,空握着似有若无的心事。
  村外的稻田,穗儿头已定浆。不急不缓的,踱向秋深处。田埂上的苣荬菜在孤军奋战,枝头一朵两朵鹅黄的花,分外引人。花谢了,结絮样的实。掐下来,“噗”一吹,“忽”地飞成一团白雾。早熟的水稻已经开始收割,镰刀过处,发出干脆的“唰唰”声,田里空留着稻的断茬儿。不时有一双双绿翅膀灰翅膀的蚂蚱“腾”地飞起来。收割后的稻田,不利于掩藏踪迹,它们不得不仓皇四顾,寻找下一个安身之处。近旁的河塘里,芦苇飞白,蒲草举起了棒槌似的蒲花。野鸭躲在茂草深处,有时低飞。
  下上一场雨,成群结队的树菇就冒出来。朽掉的枝干上,左一丛右一簇,长得欢实。树林里总是那么暗,树菇尤其喜欢潮湿的地方。阳光从叶隙间漏下来,我还是会忍不住伸出手去。知道抓不住,却难以抗拒那份抚触的冲动。仰起头,眯着眼,长舒一口气。有阳光,真好。
  夏的汗水和霉斑,不见了。该起程的,已上路;没动身的,仍旧磨磨蹭蹭。
  风乍起,飒飒,飒飒,有金石声。
  一圈若隐若现的黄从杨树叶子的边缘漫上来,工笔细描着。银杏树具油画美感,层层叠叠的金黄闪耀响亮光泽。禁不得秋风撺掇的,还有梧桐树,叶子没有黄透,就急着翩然而落了。某日,在杨树下闲坐,听风翻动树叶,如急浪拍岸般声势浩大。秋风扫落叶,不能不让人想到秋的肃杀与寥落。年龄越大越明白,“死如秋叶之静美”,不过各安天命罢了。  
  前一夜的露水濡湿了脚下的青石板,看上去更加深郁。花谢了,落红满径。柴门歪斜,花径不扫开蓬门迎君的意境多么惹人顾念。设若有一个小院儿,该放在山间。柴扉轻掩,院墙头儿站着独脚鸡。敞阔的院子里卧一只狗,数只鸡鸭跑动欢叫。女主人像猫一样懒散,独一日三餐的粗茶淡饭,烹煮得有清味。院儿里的人有闲情——关心粮食和蔬菜,惦记斜阳和朝晖。烂漫秋色染尽层林,荒草寒烟生出远意。入得画,就顺手涂个三笔两笔。倘使有友来访,让他一步一步踩在小径上,踩在落叶上,空谷足音,也寂寥,也美好。
  花们都有了暖老温贫的意思。楼下的木槿,朵儿还繁着,让人生出错觉——和暖的日子还长着呢。从三楼看过去,她们托着浅紫的裙在风中摇摆,走近了,白的蕊以及蕊间乱颤的小瓣,便分明起来。落花歇在绿草上,卷成了筒状,一点儿也不露颓相。八月桂花香,楼下少见,多的是喇叭花,树干上草茎上篱笆墙上,到处都是。垂垂绿叶间的粉红宝蓝雪白,值得看一眼,再看一眼。生命的华美,哪里有高低贵贱之分呢?路边的扫帚梅越发疏朗清逸。风一场雨一场地来了去了,仍从容绽放。什么都品咂过,自是懂得。慈悲满心,也就不必多言。
  没见过那么美的凤仙,小家碧玉的出身,开出了大家闺秀的气派。浅粉红色,是少女的梦之花。十几岁的时候,最盼望的事情之一,就是凤仙开花。采花瓣捣烂,细致地敷裹着指甲。我难得安静,坐在炕沿上,不疯跑不乱跳,乖乖等指甲变成淡红。
  江西腊狂放,俨然凡高笔下的小号儿向日葵。深浓的粉紫色雍容华贵,又不是浓到化不开,是流淌着的明艳。这花有骨脉,不怕凉,开得时日很长。南瓜花傻呵呵没心没肺地爬到了更高处,有点邋遢相。紫盈盈的豆角花低眉顺眼,精神儿十足。
  风烟俱净,秋日的凉爽特别宜人。即使走在人声喧嚷的城市街头,也不会觉得过分拥挤。秋给了人一颗无限旷达的心,可以看到,“水和地面都去到了它们的尽头”。
      秋雨让人凭添了三分愁绪。
  天阴得慢条斯理,像是有人在不紧不慢地续云絮。往往要过上半天,雨声才从远处飒然而至。
    秋雨的凉,实在不讨喜。雨中走过,听到树落叶的声音,噗噗噗,好像是纵身跳到地上的。空气中浮动着叶子枯败的气息,它似有若无,压过了附近蛋糕店糕饼的气味,压过了漂亮女人身上的香水味,也压过了人家厨房里飘散出来的煎鱼味。
    近旁拆除旧楼留下的残砖断瓦间,草高过了膝。叶子被雨打湿,枯黄的颜色更深了。无端地想到了蝉,这盛夏的歌者,不知于哪一日悄然退了场。还有同样性喜聒噪的青蛙,已声息不闻。窗外寒蛩不住鸣,是村舍的天籁。  
    遮雨篷上,响起雨珠滴落的声音,嗒……嗒……嗒……窗玻璃被雨水和雾气覆满,淌出一道道曲曲弯弯的细痕。雨的气息灌满房间,一个人,总想缩起肩膀,把自己收得更紧些。
  这样的天气,适合情侣分手,适合对着秋海棠咯血,适合奏一支清远的笛。也或者不是这样的吧,它更适合一杯温热的茶,一块儿香浓的点心,几颗红枣半袋栗子。
  街上的小孩儿穿着雨鞋往水坑儿里踩,用力踩,溅起几音童声。
  傍晚,雨丝在灯光下飞洒,迷迷蒙蒙。隔了雨帘看过去,对面的楼房暗意深沉。
  落叶满阶红,一定是雨后。香椿树叶不断飘下来,匆忙去赴谁的约似的。杨树和银杏树又使起了慢性子,好半天过去,才落下一片两片来。树下的矮草仍然执拗地绿着,黄叶左一片右一片铺在上面。月季还在开呢,朵儿小了,像是把自己握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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