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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游金山岭琐记

2022-01-07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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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中说‘五一’ 组织几个画家去金山岭搞个笔会,前赶后凑,直到五月十一号才成行。
      金山岭长城位于河北省承德市滦平县境内,与北京市密云县相邻,距北京市区130余公里。系明朝爱国将领戚继光担任蓟镇总兵官时期(1567-1586)主持修筑,是万里长城的精华地段,素有“万里长城,金山独秀”之美誉;障墙、文字砖和挡马石是金山岭长城的三绝,是摄影爱好者的天堂,也是书画人挥毫泼墨之清幽胜地。
       宝中与金山宾馆的纪经理是多年的朋友,相互来往已有些年头了。宾馆的餐厅新近装修了几个包间,纪经理琢磨着包间里若悬挂几位名家墨宝,既俗中见雅,又有收藏价值。就把想法告诉了宝中。
       画家朋友们明白这样的笔会没有什么酬劳,但碍于宝中的面子,无法推辞,既然为人仗义的宝中张嘴了,便如约欣然前往;否则,您即便拍出千八百的求个斗方,人家也未必肯赏光。
       是日下午几拨人马分头行动。众人都知晓晚上纪经理款待烤全羊。本来预计从北京驾车二个小时就会在金山宾馆聚齐,谁料想去接号称“华夏一笔龙”的杨大师,出了点拱子。
       宝中的车限号,只得找了个朋友开车载着我和他去接一笔龙。路上,宝中揶揄地对我说:“一笔龙现在可不得了!这位‘大师’已经与一个单位签约作画,被“包养”了。”
      “邪性!”我笑着言道。
       在丰台大名路一个五星宾馆门前,我和司机在车里等了有半小时,才见杨大师头戴一顶小礼帽,腰板儿挺直的在宝中的陪同下姗姗而来。杨大师刚钻进副驾驶位置,就扭头对我说:“我现在的画已经卖到200万一张了。你不信,可以到网上了解一下”说完冲我一笑,一脸细碎的皱纹绽开,张大的嘴里露出两排黄牙。
       我忍不住言道:“两百万?那你的画不成了印钞机了?”宝中悄悄地拉了我衣服一下。
       “咱们还得上前门珠市口我住的地方拿图章儿和笔。这儿的人把我的东西都锁起来了。嘿,今儿这天儿还老热……”一笔龙说着解开了上衣,露出里面穿着的一件没有领章的军服。
       “怎么?穿军装啦?”我诧异地问道。
       一笔龙洋洋自得地说:“我现在的军衔是大校。看看,这条皮带是将军的。”边说边解开裤带,炫耀里边黄澄澄的皮带扣。这家伙居然系着两条皮带。
       “唉!”与其说我不能理解这个‘大师’,倒不如说我不能理解这无奇不有的社会。

       车走两广路。周五下午,我还真怕堵死在车满为患的城里。还好,在宝中的指点下,颇有驾驶经验的司机躲开已经排成长龙的环路,穿街过巷,左冲右突,终于把车停在杨大师指向的一条不宽的小街里。
      “稍等,不一会儿我就出来,拿上我那大章儿和笔。”一笔龙说着走进一个挂着街道办事处牌子的大院里。
       司机对宝中说,您坐我边上吧。我听这位‘大师’说话,我不能集中精力。
      又等了有一刻钟。却见一笔龙空手慢悠悠地从大院儿边上的一条小胡同里走了回来。
       “拿的东西呢?”宝中问道。
      拉门坐在我右首的一笔龙啧啧言道:“坏了,我的钥匙被头儿摸走了。没钥匙,进不去屋啊。”
      “那咱们从丰台跑到珠市口干嘛来了?绕了大半个北京城。”
      “哪儿有刻章的?要不再刻一套,用完了就放你那儿。”杨大师冲着宝中一脸敷衍的笑。
      “关键时候掉链子,没章,画完了怎么落款?算了,咱们快走吧,耽误不少时间了,让别人等咱们不好。”宝中无奈地说道。
      “那画完,我摁手印。”一笔龙不着边际地说。
      “又胡说!摁手印,那是杨白劳。画画摁手印,露什么怯?”见宝中非常有风度的容忍他,我尽量用和缓了语气回敬了他一句。
      “李××给我的画题词了。你说,我的画这回更有名了不是。现在包我的这个单位把我的画当国礼送外宾。冲出国门,走向世界。”
      “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都快给你题词了。”我又‘恭维’了杨大师一句,把脸扭到窗外看街景去了。周末的街上,人如潮,车如龙。一个广告牌上三个戴眼镜男人蹲在地上傻笑着,胳膊架在膝盖上,那姿势真像是在拉屎。
       “我还给毛家后人毛小青女士赠送了价值二百万的画呢;连俄罗斯总统普京都喜欢我的画……我给中华民族历史又向前推进了五千年……”
        “到那儿说话注意点啊。”宝中提醒着。
        “那是,那是。”
      
       一年前,来北京闯荡的杨大师。经朋友介绍,认识了宝中,连落脚地方都没有的杨大师被宝中暂时安顿在我们的办公室里住宿。
       之前,宝中对我说:“有个画画的,一笔能画一条龙,叫‘一笔龙’,先在咱们办公室住一段时间。他白天不在,不会影响咱们。”
       有天早上,我遇见了这个被称作“一笔龙”的杨大师。比我大两岁的大师称呼我为大哥。热情得让我浑身不自在。
       “大哥,我给你画一张好的送你,咋样。”
       出于好奇,我说,你如果有时间,现在就画一张吧。
       杨大师笑着应允着,非常迅速的拿出一个画轴,抖开,铺在地上。转身又拿来一个塑料瓶装的墨汁倒进一个烟灰缸,拿起一支大楷笔,伸进烟缸,蘸上浓浓的墨,故作深沉地瞄了一眼画轴,“啪”握笔的右手狠狠地在纸上一顿,被点处的墨汁四溅,接着,按笔在纸上划拉下来,七扭八拐,只见细腕翻转,墨迹乱舞,金黄色镶边画轴内,顿时热闹非凡,最后,杨大师又补上两个小字‘腾飞’,拿笔的手在抖动,字迹的撇捺也在抖……
       一个变形怪异的‘龙’字,外加画蛇添足的“腾飞”,落款“华夏一笔”杨某某,满满登登,密不透风,堆满在这个半成品画轴上。整体感觉:让我想起了街头扭秧歌老头儿老太太脸上的浓妆,想起了农村土炕上大红大绿的被窝儿;想起了自由市场地摊上落满尘土甩货……
      “咋样?好不,我写的。不好我再给你画一张龙,我画的龙可带劲了。对,得盖章儿了,你说盖哪儿合适?我这有一个大章儿,两个小章儿。”杨大师边在包里翻着图章,边抬头望着我说,脸上是让人不忍直视的笑容。
     “老杨,谢谢了。北京好吗?”“我转移了话题。
     “当然好啦,首都。像你们北京人多好。热情,肯帮助人。”
     “好,就多玩玩,去那些有名的景点多看看。你岁数也不小了,还是回家去过有质量的生活,多好。愿意写写画画,在家里当个爱好,也不错,反正也退休了,有退休费,陪着老伴儿享受老年生活。现在北京宋庄有几千个画画的,许多人都是科班出身,学院派,连他们想画出名堂都不容易。何况咱们这半路出家的?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这碗饭可不好吃啊!”
      “可不是咋地,那是。”
      为不拂他的好意,他送我的画我还是接了过来。那个被倒上墨汁的烟缸我刷时费了不少水。

       谁能想到,这位以“大师”自居,连笔墨纸砚优劣都分不清东北老客,如今却成了许多人追捧,炙手可热的“香饽饽”而且还走出国门,被泰国一个什么亲王接见并合影留念……
       说真的,我真服了!服了这位也敢应邀来参加笔会的杨大师,他居然敢和那几个真正学院派的画家一起同台打擂?对这位‘杨大师’的定力和勇气,我佩服的无以言表。
       车速保持在一百。在京承高速公路上,往来的车辆变得稀疏。再看杨大师歪着头闭眼睡着了,安然地做着他的“中国梦。”



      我们下车被让进会议室,已快晚上7点了。见三位画家在会议桌拼凑起来的画案上创作正酣。院内几株怒放的丁香花雪白斑斓,阵阵浓郁丁香花香味儿,从敞开的门缝飘入,与墨香混搭,沁人心脾,耐人寻味。
      宝中对伫立门口笑吟吟的纪经理说:“一笔龙杨大师来了。”对我等一干人的到来,画家们只是笑着点头示意。画案东端北侧黄三哥直直腰说了句:“杨大师,见过面。”说完,这位人称“草笔”第一人的黄三哥又挥毫勾勒起宣纸上神态各异的“竹林七贤”了。
       与黄三哥相对的是山东画家张镛,四方脸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他伏案悬腕,一副四尺整纸横“故园野趣图”即将完成。一边从不同角度端详自己的作品,一边拿着画笔补色落款。看来画的得心应手,怡然自得地哼起了小调。
      “我还是在墙上画顺手啊。你倒是怎么画都行。”张镛抬起眼皮带笑的眼神透过眼镜片对黄三哥说。看得出他们之间的非常默契。
      “你那老者画的真好,看那眼睛闭的。你的笔好啊。”黄三哥调侃着。
       张镛左首正画山水的任宝利抬起头微笑着,笑得很真诚。他的个子不高,留着长长的头发。看得出他是不怎么爱说话人。任宝利是承德人,67年生人。虽说年龄不是很大,可他刻苦钻研,是个很有潜力的实力派人物。

       画案另一端,在纪经理的张罗下,几个人正为一笔龙铺上四尺宣纸。只见一笔龙站在画案西北侧朝东面几个忙碌的画家瞄了几眼。摘下礼帽,递给了一个服务员,接着谁也没想到,他抄手去解裤带,三把两把,把外面的裤子脱了下来,亮出里面的军裤;接着是外衣,一个身着中山装显得很滑稽的猥琐老头儿转瞬之间变成了一个仿佛是军队管后勤的转业人员。
       一笔龙在众目睽睽之下屏气凝神,拿起与任宝利借来的大楷笔,把笔伸进墨汁里,搅,舔,搅、舔,“啪”笔端触纸,墨迹四溅。又是那一套,七扭八拐,抖、抖……
      说心里话,我真心疼宝中买的460元一刀的宣纸。

      东端,黄三哥正在讲书画界的轶事:
      “都知道画按平尺算,说有个单位请东北一个姓贾的画家来作画。那贾画家人极古怪,可他的画很值钱。那单位的人在画案上铺上了八尺纸。这个贾画家喝茶抽烟说闲话。那单位的人也不好催啊,就等着。好不容易见贾画家站起来了。单位的人挺高兴,心说反正你画就行。只见那个贾画家慢条斯理的走到画案边,拿了枝笔,在笔尖上蘸了一点红颜色,握着笔把纸端详了老半天,才下笔在纸的左下角点了一个小红点,撂下笔,又回到座位上去喝茶去了。那单位的人莫名其妙,只好等着吧。又等了老半天,才见贾画家站起身走回画案,拿起一枝小楷笔,蘸上一点墨,在那小红点上画了一笔。接着题款,盖章。收起红包,对那单位人说,把我送回去吧。那单位人问,您画完啦?贾画家答道,画完啦。单位人说,八尺,八尺纸您…您…就花一个小红樱桃?贾画家说,是。画东西不在多,在精。哈哈~”留着大背头的黄三哥讲完,自己先畅快地笑了起来。黄三哥一手插兜,另一只手挥笔涂涂抹抹,纸上的七贤颇具古人的意趣风范。
      黄三哥抬头对我说,我们俩作画,不说还画不好。特别是张镛。嘴里老得说点什么,画画才顺溜。你说是吧,张镛。
       张镛说:“真是。我一说笑,笔上才生花。那个贾画家和我熟,前些年,我们经常在一起画画。贾画家很各色。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从不巴结人,更不媚上。有一次,我和他去开个什么座谈会。台上的人发言很长,絮絮叨叨,让人不耐烦了。我一眼没照到,贾画家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主席台上去。只见他朝发言的人跪了下来,用哭腔说道:求求你了,求求你了,你饶了我吧,你可别再说了……会场一下子就乱了。台上台下的人开始没明白怎么回事?再一看是他在搞怪,顿时,哄堂大笑,结果,座谈会不讨论别的了,都在说这个老贾。
       老贾出名了,他的画也成了抢手货。后来,有个什么宣传部的人来找他要画,贾画家那天还真挺痛快答应了。非常麻利地拿出纸笔,铺上纸上先画一个椭圆,接着,用红颜色在中心涂了一下,又拿笔蘸墨在上边点了几笔。题名:老家。落款盖章后说,送你了。那官员仔细一看,脸‘腾’一下子涨红了,接着转身愤愤而去……”
      “哈哈~”弄明白画了个什么的人都笑了起来。黄三哥的笑声最响亮。
      “是,有些人就欠这个。”张镛接着说:“一个熟人打电话向我要画,我答应了。过了一阵子,他又来电话,问我,画完了吗?我说,还没有。你急着要我画干嘛?他说喜欢,我说你喜欢我的画,我喜欢你工资卡,你把工资卡给我拿来,我就给你画。我指着画画谋生,你一张口,我就得受你指使。凭什么?”
       “张镛,你是让人憋屈型。”黄三哥言道。
       “三哥,你是啥型?”任宝利终于开口了。他画的那幅山水正在落款。
       “我啊?啥型,我一说你们就知道了。那天我带着媳妇去看中医,那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挺有名气的。给媳妇号完脉。我说您也给我看看。老太太说,你怎么不好,什么症状?我说,您说我早上吃完三个馒头,吃第四个的时候,它咋那么费劲呢?老太太看了我一眼,说,你啊,你是吃饱了找抽型。哈哈~”
       太幽默了!三哥的笑话把周围的人逗得哄堂大笑。这时我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9点半了。到点就吃饭的我觉得肚子在抗议。
       那边,一笔龙快,连写带画已完成9张了。画完还走过来悄默声的问我:“我画的咋样?”我说:“不评论。”
        宝中喊了一声:该吃饭了,快10点了。走,咱们餐厅聚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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