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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村庄

2022-01-07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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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村庄
石广田

      父亲,已经20年没有回过他的村庄了。我,也20年没有见过他了。
       他建的房子还在,院墙也在,还是老样子。只有他栽下的树,长高长粗后,被邻村的木匠锯走了。我不止一次去过那座院子,进过那几间房子。有一间房子里放着一大摞桐木板,他说,等你结婚好给你做家具。
       望着荒废的院落,我有些埋怨他。为什么非要逼着我读书,让我十多年长成的的野心,把我带离这个村庄呢?他应该知道这样的结果,他一走,就没有人来照顾那几间房子了。
       二十年来,很多个下雨的白天和黑夜,我都会想起那几间房子。我担心雨水会浸透灰蓝色的瓦,侵蚀椽子,侵蚀檩子,侵蚀房梁。可是,他不再回那个村庄,我去了也见不到他。我,不会修房子,最多找个脸盆,不让雨水浸湿水泥抹成的地面。
       有一回,我在村口远远地望见了他的身影。我惊喜万分,我一直相信他不会一去不回的。走近才看清,那不是他,是他的哥哥,我的伯父。到了院子里,望着四周的空荡和安静,失落的情绪让我有些愤怒:我抄起他的铁锨,学着他的样子狠劲儿翻土。
       他的很多用具都没有带走。除了那把铁锨,还有锄头、铁叉、镰刀、架子车、斧头、锯子、凿子、刨子、锛……他用着它们得心应手,可是,他没有把他的手艺教给我,他,只让我读书,去学那些他不会的东西。他一走,我只能守着一堆废物。二十年,一件件都锈得不成样子了。我曾想把锯齿罚尖,把刨刃磨光,把斧头磨利,可是,我找不到钢锉和油石。就算找到,就算做的很好,没有人用,它们还是得继续锈下去。
       是不是我不在村庄的时候,他在村庄里呢?我不敢问邻居,不敢问族人,自己的父亲在哪里,自己还不知道?我却不知道。母亲、哥哥和姐姐也许知道,但我一问,他们又说的很含糊。来过,又好像没有来过。
       走过他走过的街,我看不见他的脚印。我只是知道,这条街,还有村庄里另外的好几条街,他都走过无数遍。他的脚步沉实有力,能把风撇在身后。我曾经跟着他走过很多次,怎么也撵不上他;等有一天我能撵上他的时候,却不敢超过他。二十年了,他又在这条街上走过吗?那时紧时慢的风,有他带起的吗?
       有时候,我会站在院子里发呆。我觉得他就在院外的大街上,我能听出他走路的声音,觉得他到了门口,该抬手开门了,急忙望过去,门却没有开,他也没有进来。阳光时而晦暗,时而明媚,都没有照出他的影子。我知道,这是他的村庄,他比我熟悉。他在这里生活了54年,我只生活了24年,比我多了30年的时间,足以把我不熟悉的熟悉,看不透的看透。
       他不会迷路。村庄的路虽然多了几条,都铺成水泥路了,但以前的路,还是直通通的。以前的人,有很多他还认识。如果他要真的回来,一定能找到那座院子。就算现在74岁,有点儿健忘,那些熟悉的人,也能给他指出家门。我曾经三年没有贴春联,我想,这样他会更容易找到那个他建造的大门,他进出过无数次的大门。然而,我终究不知道,他到底回来过没有。
       我带着儿子踏进这座村庄的时候,他已经走了6年了。儿子和他是一个属相,我们三代人,都隔着30年的距离。儿子懂事以后说,这是爸爸的村庄。我纠正,这是爷爷的村庄。儿子问,爷爷在哪里?
       他在哪里?
       我领着儿子走到村外,穿过宽阔的田野,跨过一条小河,我指着一片庄稼地:你看,你爷爷在这里。
       嗯,这里离他的村庄那么近,他一定回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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