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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贾哲慧百字散文小辑

2022-01-07经典散文
[db:简介]
拦蒿吧

街头一隅,辟一间斗室:一张电脑桌,一把老板椅,一大两小沙发,一张茶几,一只铁皮书柜。暂聚愚人九,斋名殒石雨,现拟名拦蒿吧。主人霍山石,痴迷文史,颇有心得。近日写《“咥”——从赵城城下到西安的街头》一篇,点赞者甚众。

小城虽然不大,平素各自忙碌,一盘散沙,能够聚在一起的理由是共同爱好。文学如今偏离人们的生活,喜好者成为另类,因此羞于喧闹于大庭广众,只好曲身静僻之地。

抛开世俗纷扰,探究文学隐秘的话题,仁智异见,直抒胸臆,即使语言犀利,言辞激烈,恩仇一哂化为云烟。既然拦蒿,话题仅限拦蒿吧,人离开话留下,谁也不须挟走,下次来了翻出来继续。

电视里曾看过沙龙活动,兴趣相同的朋友即时行乐,丰富和打造世俗之外的生活后花园,他们的快乐不含杂质,粲如夏花,贴着某个时代的标签,拦蒿吧的设想亦然。到了不再有幻想的年龄,都清楚文学只是丰富和解压的行为,除了读写,生活中没有更加稳固的爱好。

洪洞人把胡说八道喻作拦蒿,文学本是非常严肃的事情,拦蒿是自嘲,是文学人之外的看法。其实面对文学话题,参与者都很虔诚,发言者恨不得掏出心窝子,倾听者毕恭毕敬凝神静气。

“钥匙放在门房,屋里永远有烟茶,人来了不必通知屋主,吸烟饮茶自己动手。”难得霍山石开此先例。拦蒿人方可借风水宝地,一杯清茶,一卷诗书,枕书听雨,释绂观云,闭牗沐心,启户临风。


屁股下的残骸

眼镜放在书上,书在床沿,一屁股坐了下去,听得支离破碎的声音,起身一看,眼镜两腿与镜框已经分离。有些懊恼,但无可奈何,于是揣在身上找眼镜店换眼框或修理。

第一家,看了看,说没有那些窄的眼片,镜框不合适;第二家,回答得大同小异,略带不耐烦(因为打扰了人家吃饭);去第三家时,我都有点羞于掏出来了。老板是个买卖手,态度温和,有耐心,给我找镜框,抱歉,镜片太小了,不合适。问能修否?他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闪烁地回答说,能修,只是不值得。一问价,200元。啧啧,一付新框也就几十块钱。老板数来宝似的跟我解释了一大堆。从理论上,我信。

    最后进的眼镜店规模最大,怀着侥幸的心理试问。售镜员很热情,找了一个最窄的镜框对比,我的镜片还是小。让她验验是副什么眼镜?答案很快揭晓:一百度石头老花镜。不禁哑然,戴了三十来年,所谓保健镜原来是老花镜。那么就买一副花镜吧,反正读书看手机离不了。石头镜150元不下价,无非是偶尔看看东西,值得买那么贵吗?犹豫。普通花镜10元,树脂镜片20元,戴上的确不如石头镜舒服,于是又犹豫。最后还是没买,断腿的眼镜自然也修不好了。

记得几天前才炫耀地写了短文《一副眼镜》,今日便有了不幸的结局,大约是使命完结的前兆。世间许多事情,也就是一个应该,应该将眼镜放在书上,又应该一屁股坐了下去,还应该两条镜腿齐刷刷断掉。既已如此,便作为永久记忆罢了,宿命不可违。字记。


一只苍蝇的死

刷鞋的时候,一只苍蝇缠住了我的右腿,它爬在光光的腿上,弄得我痒痒的。手腾不出来,不得不抖动腿。对待苍蝇,我向来有相当的耐心,对于它的侵扰,只是用手吓吓,它们也表现得相当的敏锐,除了苍蝇拍,你很难逮住它。许多时候,我们没时间与它纠缠,并不是惧怕它们,结果它们不知好歹,搔扰得人失去耐心,不得不拿起专门对付它们的工具。

    这只苍蝇欺我无暇于理它,得寸进尺,不断扩张势力范围。渐渐地,它不再满足于我的右腿,从下身侵犯到我的上身,它嗡嗡营营地搞得我无法专心工作。有几度,甚至爬在我的脸上。它每次降落到我脸上,我都感到恼怒,它吸油汗的时候,我便想象它那根脏脏的吸管,我多想自己的油汗有毒,但是不可能的,倘若稠到可以将它们粘住也罢,也是不可能的,所以它们很狂妄。

    无法用手吓唬它,这使得它越来越嚣张,它居然爬到我嘴唇上,我张张嘴,它们便躲开,待我嘴巴合上,它又来了。我开始怪自己刚才吃月饼时没有揩净嘴巴的残渣。真是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待我捉到它,一定会拔去它的四肢,锢住它的躯干,让同类视为肉蛆。

我的容忍放纵了它,使它因懈怠变得迟钝,它暂且放弃我的脸,又开始对我的右腿产生了兴趣,它不再防范,从容地将吸管贴在我的小腿肚,它一定愚蠢地欺我为一截木头了。我动动右腿,它果然没有惊飞,而是像粘在我的皮肤上。我于是腾出右手,迅速地将手拍了上去。


一株石上草

收拾屋顶的时候,在瓷砖下发现一株草,说株其实名不副实,因为那是一团,着实吓了我一跳。我刚把瓷砖搬起,软沓沓的绿便出现在我的眼前,差点将手里的砖惊到地上。

起初不敢相信是植物,以为是条蛇或没有见过的动物。仔细一瞧,还真是一株草,瓷砖是当初铺院子剩下的,没地方放,便摞在房顶。放瓷砖的地方几乎没有土,草根上灰灰扑扑的,仿佛被人从地里拔出来摔打过一样干净。

没法相信这株草会生长在这里,看看四周,确定不会有人拔下一棵草顺手扔在这里,并且一下子掉到瓷砖下面,而屋顶,多年没人上来过。

因此,又不得不确认这株草是在这里生长起来的。假设一下,草的种子是从鸟的屁股里泄下来的,恰巧落进了砖缝,又被风吹到了砖的下面,砖下又恰巧有一点没扫尽的尘土,于是这粒种子就挂在这里,于是生命由此诞生。

问题又来了,这株草怎么会在一个春夏秋长成这样,厚厚的叶子,茎也粗壮,如果它长得干瘦细瘪我也可以勉强接受。风吹雨淋,拼命吸附一点尘土(房顶的土没毒就不错了,哪里称得上肥沃),草根裸露着,就像光着下身的小孩,白天黑夜,风里雨里,躺卧在石头下,拼命地吸收阳光和水分。第一个春夏秋也许只能长大一点,然后在冬天死去,第二年春天重新发芽,生长,然后第三个……

我将它捡起来,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面对这株草,我双手合十,之后小心翼翼将它放入垃圾袋里。


桃花想什么
——写给T

在冬青丛中发现一株开得正艳的桃花,心想,原来春天竟是这般的焦急。可走近一看,原来是束假花,不禁哑然,自己经常来这里散步,竟然一直没有发现。人之粗心有时也真厉害的可笑,没有特定的心情就不会有特别的发现,倘若不是今天的回眸,也许这束桃花在我眼中永远“不存在”。

山里长大,小时候看到最早的花可能就是桃花了。喜欢桃花大大咧咧的个性,似乎没发现预演就爆满了一树,竞赛似的生怕别人抢了先。桃树的花先于绿叶,估计等不及,自信到不用绿叶陪衬,虽然花色单一,但细细瞅还挺耐看。她那股奔放劲足够感染你,她不像玫瑰、黄刺玫那样矜持,而是热烈地挡住你的去路,使你不得不拥抱她。

然而你以为桃花轻佻吗?你错了。桃树其实很早就萌动了,只是你怜惜柳条的矫情,忽略了铁骨铮铮的桃枝的勃发,她繁密的花苞姿态低调,只有走近细察才会感受到她由内而外的力量。站在一棵桃树下,你会产生幻觉,你会觉得自己随时会被桃花埋葬。事实上,桃花是经历过由萌生到绽放全过程的,只是她说勃就勃,说放就放,毫不拖泥带水,你很少看到一树桃花次第开放的情景,她们连走下枝头也干脆利索,只需要一场春雨,桃花尽落,桃树就变成了绿树。

古人喜欢将桃花入诗,黄庭坚有“佳节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冢只生愁”,我觉得坟冢被桃花簇拥着倒是件挺喜庆的事情;白居易“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写得烟火气浓,很接地气;最写意的当属徐俯的“双飞燕子几时回?夹岸桃花蘸水开”,可惜从没见过如此美景,某年看赵州桥,正好赶上桃花盛开,脑子里虽闪现“桃云”一词,但距离杭州西湖的景致差的太远了;李九龄的“一树繁英夺眼红,开时先合占东风。可怜地僻无人管,抛掷深山乱木中”,怨气太甚,过于悲催,并不喜欢。将桃花喻为爱情的诗最早是《国风•周南•桃夭》;最广为流传的是崔护的《题都城南庄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看来桃花喻爱情由来已久,男子得到女子的特别爱恋被称为桃花运。

桃花入文,著名的有《桃花扇》,更有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成为了中国文坛上的千古传奇。


酸枣树

某次,陪L君去他岳丈家。返回途中,他莫名将车停在路旁,指着眼前的几棵树问我:“看看这是什么树?”我不解地说:“笑话我不认识枣树吗?”他让我细看。果然叶子比枣树叶小了好多,血红的果子像没长大就熟透啦。我疑惑地盯着一搂粗的树干,仰望巨伞般的树冠,难道酸枣树成精了不成?

西贝山村不缺酸枣树,酸枣树只要有块空地有点泥土就可以茁壮,田间地头、沟沿渠畔,是山野不足重轻的点缀。由于浑身长刺,牛羊远离它;花小,色淡,味寡,蜂蝶对它也不钟情,倘若不是血红的果果,小孩也不会对它产生兴趣。它的刺的确太阴险了,密且隐,并且倒钩状,扎人连皮带肉,所以很讨人嫌;也由此得以自保,自生自灭。兴许因为它无胆量占据好的土壤,因此细瘦低矮,纵然老死,也是侏儒。

村里有一段石板路,邢台地震那年,乡民便将被褥铺在上面过夜,身旁有篷篷酸枣护卫,加以家犬挡道,并不担心犲狼袭击。相比山林,丘陵地带的酸枣树却更显现,我最喜欢姑妈家村畔的酸枣树,密密匝匝绣满山坡,果实大而肉厚。不客气地讲,所谓果肉,也就是裹在核外的薄皮而已。摘一颗含在嘴里咂,少得可怜的几乎不值回味的酸甜。而酸枣的青果木木的,连一点味道也没有,即使有点涩也罢,简直吝啬得令人气馁。

之前,酸枣树在我脑海里是以灌木的形象固化。自此,那几棵酸枣树便成为我酸枣之最的炫资了。一次饭桌上,不知谁提到酸枣树的话题,我便乘机得意洋洋地问:“你们见过最粗的酸枣树有多粗?”大伙七嘴八舌,有说胳膊粗细的,有说大腿粗细的。我咳着嗓子显摆,说他们见过的都太小儿科了,我见过的酸枣树足足一搂粗,才是世上最粗的酸枣树。对我的话,有一位笑而不语,出门时拍拍我的肩膀说,兄弟,跟我见过的那棵相比,你的那几棵才小儿科呢。

按图索骥,终于在古县南垣乡店上村找到了这位仁兄说的那棵酸枣树。站在树前,我瞠目结舌,为自己的浅薄羞得难以自容了。这棵酸枣树高不下十丈,树粗三人才能抱住,树身的标示牌写着:树龄1000年。

然而这是不是酸枣之最呢?网上一搜,果不其然,湖南永州有一棵树高40米,树围7米多,陕西甘泉县有一棵树龄2000年。然而这就是酸枣之最幺?我看也不一定,说不定隐之深山者有之,只是人们没有发现而已。
因为这次教训,“最”在我嘴里和文章中便轻易不用了。


一寸森林
——写给N

纤毫毕现世界,滴水折射大海。直面天宇,感喟苍茫,俯察微物,叹服精妙。

时光深处,踏寻森林,鸟语耳畔绽放,花香凝结玉露,怀想驭翼,眉间锁愁。

一汪明月,直沐得天地澄澈,思古幽情若水,逼近森林如墨。翻身下马,仗剑而入。涧水涓涓,倦风微微,兔跃狐奔,雉鸣鸮哭,本以为静如死寂,却原来生机勃勃。

琴瑟谐音,鸾凤和鸣,枝条连理,星光映辉;天幕蔚蓝,山岚色幻,和风缭绕,地声潆洄;花前柳下,卿卿我我,前世回眸,今生相遇。荒草为之披靡,蒹葭因而苍苍。

丹青水墨,自然风物。春心扶摇,九霄生云。两情常晖,神思恍惚。雷电交加,龙凤呈祥。天地备守,日月更替。

人间万物,各自孤独,纵然互通,亦难倾心,一旦情悦,相濡以沫,岂管冷眼诘责,威逼棒呵。人生在世,须臾终结,无爱无恨,枉然来此,赚得神魂颠倒,酥胸坚棒,一寸森林,方得始终。

清风乍起,神明气朗,触尔灵动,心旌荡漾,波光粼粼,拂发若丝。他日媲美妍妍,顾盼生辉,知己难求,添香红袖,精神焕发,穆得清风。

斯乃拜谒长空,仆伏厚土,心壑纵横,木林森然,闲云野鹤,沙鸥锦鳞,峨冠博带,举案齐眉,煮茶温酒,山珍野味,耕读余生,冷眼俗世。


大地的画布

时至暮秋,霜叶红遍,万山炫目;密林丛中,天火燃烧,噼啪作响。

回望盛夏,本是浓绿蔽日,如今红作一片憧憬,如此写意,如洒似泼,毫不刻意。缤纷这般撩人,绿色映衬下,观赏者醉沐秋风,以诗为签。

时令再往前移,大地的画布应是鹅黄嫩绿,花是粉的,叶是翠的,在奶里泡过,不忍触摸,稍不经心,便皮开肉绽,鲜血淋淋。


时光不必前推,往后痴望吧。不出两个月,大地将会银装素裹,无边无垠。

其实,这大地的画布无时不刻不在阴晴、圆缺、四时、冷暖中变幻,无形的大手肆意挥霍色彩,大自然的美则是万物之灵的人类无法创造之百万分之一,大自然从来不缺美,缺少的是发现不了美的眼睛。

驱车异地看红叶,却没想起家乡的红叶正值绚烂;大山深处长大,竟痴迷于峻岭崇山的远方。

景由心生,心因景变。舅舅魂归故里,扶柩送葬,素白号衫,血红棺罩;蒹葭飞雪,黄栌燃火。死别虽痛,秋景粲然,悲凄因景物化淡,郁结为重彩释放:生即是死,死即是生,能量守恒原理,存在方式不同。

四季更替,周而复始,春之茁壮,夏之灿烂,秋之静美,冬之寂然。大地之画布涂涂染染,色彩依旧,景物已变,去年的今不再,今朝的没来年。生因短而贵,死依亡而玄,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寓意之短暂。

大地的画布或长或短,色泽亦浓亦淡,构图宜繁宜简,存在必不虚幻,真实便可推崇。“人过留名,雁过留声”,画布变幻,声名永存,珍惜布画之遗迹,抑扬丑美之自然。


秋之况味

下班走在街头,微风拂耳,余光处单见落叶纷纷,如雨似雪飘撒,场景甚是动人。赶紧拍了下来,发到拦蒿吧。然而大失所望,图片丧失了现场的灵动感,生冷的格式化镜头无法表现落叶的舞姿。尽管引来了不少附和,但那些艺术化的图片已无法进入我的心灵深处。

金黄的飘逸一直伴随着我的步伐和心跳,心头推敲一句诗:秋天试图以这样的方式遗忘。

迷恋街头几棵冬青,好像是几年前移植的,迷恋它的原因是那冬天的绿。除了松柏,北方极少有不落叶的树木。这几棵冬青在万木萧条的冬季显得另类,绿叶在白雪的帽子下妖娆迷人。但于秋天,它的一呈不变的色泽就显得“暗淡”了,它静静地看着身边的槐叶由缤纷变得金黄,继而飘落,脱离枝头时的优雅恬淡看不出有半丝忧伤,倘若没有风,亦不显得匆忙——这迟绿的树不经沧桑,短短两季幻若一个世纪,纷披,斑驳,最终化为憧憬,选择沉寂和消亡。

年龄的原因,三十年前,我喜欢春天的鹅黄,看着那鲜亮的颜色,觉得日子很远,希望很长,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去干事;走在路上,恨不得腋下生翅;春心荡漾,如此骚动不安,总想找点刺激的事儿去做。如今迈向暮年,风景见惯了,追求静谧和淡然,步入深秋的山野,面对一树树金黄,难得有的懈怠和疲倦,好想将身体放空,做一片秋叶,沐浴在临近夕阳的金色时光里。

无数次面对黄栌霜叶,那凝结着露珠或黄或红的叶子静息着,将鼻子凑上去,将眼睛闭上,没有得到一丝想要的味道,叶子似乎睡过去了,“高原红”只是一种象征,一种态度,那片片叶子看似是幸福的,它们并不急于飘落。雪落山野,红白相衬下分外鲜艳,山野燃起团团篝火,煮雪为饮,苍松、翠柏、风为伴,北方的冬天其实很热闹,丰富的生命交相辉映,辽阔而渺远。

与一棵杮树相遇,滴滴血红的泪珠挂在枝头,叶子早已落尽,一树的心思动摇了整个森林。杮子树有过青葱,叶子壮硕如掌,哺育果实从米粒到小拳,从坚涩到稀软,先于果实而去,带走的是累赘,留下希望的灯照亮未来的路。动物消遁后的宁静清澈明亮,涓涓溪水吟着缠绵的曲儿流向远方,森林萧然,繁华只是一瞬,辉煌融于尘埃,生命只是一处处大戏,幕布拉上,舞台消失,另一处戏则等待上演。


想象的愉悦

将脚踩在飞岭小村,水泥地清洗一新,赤脚也沾不上沙尘,地永远微湿,则不见洒水。路旁有花草,不卑不亢,香气与清气混合,浑身的经络被打通了。

在预定的小院里落座,天给尽了面子。更舒服的有木制的躺椅,窝在里面,头上遮顶斗笠,周公体贴和慈祥。
院子里可以有一架葡萄,葡萄密如星星,凝结成珠珠渴望,还有石榴,大如婴儿的拳头,一口含在嘴里,再完整地吐出来,下巴快掉了,涎水不顾颜面。

村子面前挡一道岭,灌木成林,绿色原本如此悦目。岭脚流经一线小河,垂钓者众,河流蜿蜒而行,或聚或散,将车开到浅滩洗洗,也享受一下沐浴的清凉。路旁有棋布的蜂箱,有西瓜兜售;玉米长势勃勃,棒子顶着樱子,牛牛的;弯路蛇行,风抚平了脸上的疲惫和皱纹。

这里有成片的黄花菜,路人随便采摘,移步田中,不大一会便满手盈掬,索兴撩起衣襟。回廊里的风车带动心情飞旋。一辆车又一辆车泊驻。

连翘药茶清热解毒,叶子在茶农手里揉了又揉,在热锅里搓了又搓。没有什么怪味,权当品茗。野草茂盛,插不进一根木棍,蛇蝎丛生,好一个包容的世界。

村里有包子铺,茶座,咖啡吧。夜景黑白分明,忽儿天上,忽儿地下,眼球踏空,幸而有荧光甬道救人。
村里也有狗,一副欢笑的眉眼,有蜜蜂来了,送来疼了舌尖的香甜。



粲如夏花

惊悉晓晖去世,心头乍凉,手中书颓然坠地,随之哀伤不禁,四顾怅然。

本是周六,独酌、阅读,消解连日来的郁结。先是梅英姐的朋友圈,然后是张敏发来的微信。

王晓晖是蒲县党校常务副校长,虽然都喜欢文学,然他写古、近体诗,我写散文,交流并不多,从认识到几个月前最后一次见面,相遇总共不到五、六次,但他粲然的笑容和儒雅的气质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忘了具体哪一年了,市作协在蒲县搞了一次采风活动,第一次见到王晓晖。白白净净,清清爽爽,俊朗儒雅,尤其那粲然的笑,像娇艳的花,哗然绽放于满脸的沟沟坎坎(由笑形成的细纹)。那时他就任蒲县文化局局长。去石门山遗址(相传为尧王和蒲伊子路遇处)游览时,他充当导游,领略了他对蒲县文化的熟稔以及对这片热土的强烈感情,深受感染并由衷敬佩。王晓晖是“官二代”(父亲曾是蒲县县级领导),但他没有“优越”环境中养成的不良习气,在他身上体现的则是正统教育下的“高级趣味”。

后来,他邀请市作协张行健主席等四位作家给蒲县文学爱好者授课,每次文学讲座的会场里,都能发现他湮没于众的身影,手里展开着笔记本,带着咧嘴眯眼的标志性的粲然。

蒲县设立“西戎文学奖”,作为评委,每次都能拜读到晓晖先生的大作,或诗歌,或剧作,每每都是文学享受、精神洗礼。他是七零后,已经拥有丰富的从政经验,且学识教养丰厚,见解独到,可谓能文能武,德才兼备。

今年春天,蒲县文化系列丛书出版,一套数册,公开发行,装帧精美,在蒲县出版史上绝无仅有。这套书的组织者和筹资者就是时任文化局局长的王晓晖。发行仪式上,又见到王晓晖,才知道他改任为蒲县党校常务副校长(后来闲聊中得知他患有比较严重的心脏病,我猜测,估计是因身体原因不得已更换了单位),依旧是粲然地微笑(只是覆了一层朦朦的疲惫),悠悠地寒暄,似乎与我们这些远道客人根本没有别离过。由于这次丛书发行仪式由县委宣传部主办,虽然他是“始作俑者",但仅于普通读者的身份参加了会议。会后,作为朋友,驾车来到我们的下榻处馈赠每人一册自己著作的签名本。我们临走时,又专程前来握手送别,还是那丰盈的微笑,没想到竟是永别。

二零一九年九月二十七日晚十时五十分,王晓晖在组织开展县委第25期科级(青年)干部读书培训班暨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迎国庆、守初心、担使命”文艺活动中因操劳过度,不幸殉职,享年四十九岁。


黑夜突然降临

靠着草坡遥望残阳,远山吸附火球,灼眼的金黄褪成了铁红,有时更淡作桔红,强光不再,整个一位丧失了脾气的垂垂老人。夕阳挣扎着,努力逃脱山的吞噬,显然白费力气,还是被一点一点吞了下去,夕阳无望地剩下一抹,然后倏地消失了。

四围如此静谧,似乎为壮烈的抗争惊呆。西天的红变成了蓝,变成了铁青,然后是浅黑。夜幕"唰"地拉开,风渐渐惊醒,游魂一样划过耳廓和树梢。山涧传来“嘎嘎”冷笑,恍惚间已恢复宁静,黑夜降临得如此突然,万物猝不及防。

站起身来,抖掉白天的燥热,换一袭夜的清凉。牛羊铃声敲响,夜色越浓,声音越密集。鼻息中充盈着草木之香,香之味越于昏黑就越沁心。

不久,星星舞起了荧火,悠悠等待月亮的华丽登场,这张镶嵌了宝石的天幕晃动了一下,掀起一角,亮光乍现。哦,皓月露出娇容,刚刚沐浴,清爽,温润。

倦鸟归巢,蝙蝠出动,夜的精灵齐聚山村上空,小孩脱下鞋子拼命往天上抛,嘴里念念有词:夜瓢葫芦穿花鞋来。袅袅炊烟散尽,家家户户的窗户传来锅碗勺筷声。夜又浓了一截儿。

清晖碎了一地,水银一般满院滚动,花狗在睡梦中咕哝,犍牛在思考中反刍,歪脖子榆树静默,野猫追逐中撕扯,孤狼对着圆月长嚎,山村顿然肃穆,夜已深沉。


冰凉的味道

深秋的旷野,满目枯黄的玉米秸,沉甸甸的棒子一律耷拉着,天是铅色的,刚下过雨,荒草打湿了裤腿,鞋底结成了泥坨,走几步就得停下来清理清理。四围的冰凉让眼前的一切显得静谧而感动,云兽一样盘踞在低空,风在梦呓,农人一样窝在被子里打着慵懒的瞌睡。

兔子似地嗅着,田野里弥漫着谷香果香的味道,绿豆已经剥光,谷子碾得金黄,穗子束成了笤帚在集市兜售,玉米是不怕风霜雨雪的,如果不担心鸟兽侵犯,是可以在地里过冬的。成群的鸦雀乌央乌央地擦着庄稼地飞行,孩子大人敲着锣或簸箕,饿急了的鸦雀风一样忽东忽西乱刮。

田垄有麻红的胡颓子,甜而不酸,胡颓子粒不好消化,吃多了便结,野菊花灿如星星,散发着似有似无的清香,毛扬叶子黄了,鲜的可以掐出水来,与沧桑的树杆形成生命的对比,这一切只能在冰凉的气氛中才得以展现生命的全部意义,它们是深秋的生灵和宠儿。

山色似黛,让人的心向往,尽量往远处走,山外有火车,有高高的楼,有捻子朝下的灯,但没有红艳艳、黄橙橙的黄栌。细细看,一角已经点燃,这冰凉的火,附着一层霜。

炊烟也是冰凉的,薰鼻缭绕着,因为有浓浓的雾,烟的心情变得凝重不起,它一路向下,覆盖了谷物堆积的院落,无法下脚,就往麦垛里钻,麦香可以唤醒它暖暖的记忆。

村里的槐树也是冰凉的,湿湿的杆,绿黄相杂的叶子,它守望着庄户和坟冢,农人在荫里聊天,鸡狗在脚下戏嬉,蛇缠绕着枝干窥探村里的隐秘。槐树活了多少年,没人知道,听爷爷的爷爷说小时候树就这副样子。槐树活成了村里的神,系着红绳,贡着神龛。古树通了灵性,像人一样伤心流泪,那一年天旱,土地生烟,眼看庄稼都快枯干了,槐树的泪从树上流到地下。干渴的过路人趴在树上舔过,冰凉冰凉的,好生苦涩。


一粒回到泥土的尘埃

一粒尘埃在一株野花的根茎处与一只尖嘴蚂蚱玩耍。游风过来了,抚抚尘埃的头,说:“想飞吗?小孩儿!如果想的话我借你一双翅膀。”尘埃当然想飞,小鸟儿一样想去哪儿就哪儿。因此不假思索地点点头,接着身子就稀里糊涂地升起来,尘埃憋闷得有些难受,才发现自己其实被卷裹着,根本没有小鸟那样的自由,他身不由己。
起初,尘埃惊慌失措,脚下没了根,气往头顶冲,尘埃不敢睁眼,耳边呼呼的声音就象是一匹野兽在咆哮。后来呼呼声渐息,尘埃发现自己已浮在高空,尘埃顺着气流飘呀飘,天空是那样澄澈,仿佛无尽的湖泊。一只鹰展翅滑翔,翅膀大得简直蔽天盖日,四周熟睡了一般的静,云似棉被,一床一床地铺过来,卷过去,太阳虽然很亮,但光不灼热,反而牛乳一样清凉。

轻飏的尘埃已经习惯了沉浮,尘埃将不自在化为自在,心情果然变得好了许多,尘埃俯视脚下万丈:山川成了土丘,田野宛如棋盘,油菜地像洇湿的黄痕,雪峰仿佛游动的绵羊,高楼神似袖珍积木,河流恰似一条飘带……
不知过了多久,尘埃有些厌倦了,尘埃怀念起大地来,渴望降落下去:那怕离家十万八千里,也比这样起起伏伏、荡来荡去要踏实得多,再说了,我总得找个地方舒舒服服地躺一下身子吧。

突然,尘埃被一阵阴风卷着翻起了跟头,风和日丽变幻成乌云密布。头昏目眩,寒气逼人,尘埃不自禁地哆嗦起来,一种要死的感觉。这时,恰巧有一队大雁途经此地,迎面而来的风正好将尘埃裹挟而去,尘埃抓住时机,砰地撞到大雁的脖子上,然后再借风倏地钻进去。尘埃终于不再因寒冷浑身发颤了,并且可以在柔软的羽毛下顺畅呼吸。

原来这是一支南归雁阵,尘埃虽然藏匿着身子,但从大雁全身震动的频率判断,大雁没有受到恶劣气候的影响,从容地飞往目的地。后来,尘埃听到了风的呼啸,大雁的身体像大海里扁舟一样晃悠起来,明显感到了飞行速度的减缓,可以想象,整齐的雁阵受到了狂风的冲击,接着尘埃听到了霹雳,随之便是啪啪的雨点,尘埃清晰地闻到了湿漉漉的水汽。领头雁不得不下达降落稍息的命令。

休整的大雁或聚或散、或卧或遛。携着尘埃的那只大雁被一株野花吸引住了,大雁踱着方步走过去,抖抖身上的雨水,这粒尘埃乘势钻出羽毛掉落地上。虽然空中风大雨急,到了地上,风雨的气势消耗得差不多了,有些地方刚刚淋湿,从大雁身上落下的尘埃牢牢地粘到了泥土里。

尘埃终于松了口气,惊奇地看着熟悉的四围,看着那株野花,而那只尖嘴蚂蚱也在惊奇地看着尘埃,似乎同时做了一场一粒回到泥土的尘埃的梦。


锈锁

游走乡下,遇到最多的是破旧院落。将圮的房子有两扇紧闭的木门,门被锁子扣着,锁早已锈迹斑斑,钥匙也找不到了。其实锁与不锁并没有区别,屋子里几乎没有可用之物,大约主人走后再也没有进去过。院子是一座废弃的院子,房子是一座孤寂的房子,锈锁是一把被遗忘的锈锁。

驻足于这样的房子前,想象房子里储藏着什么。多事的人会将眼睛凑到窗前,窗纸早已荡然无存,即使玻璃尚在,玻璃亦不成其为玻璃,早已糊涂得与墙浑为一体了,只好将目光探入门缝。

其实房子里或许藏匿着许多曲折、绮丽、风月、惊心、动魄,只是被时光淹没,外来的涉足者尽管充满好奇,找谁询问?那位知晓者正坐在墙根下晒太阳,像一只乌龟,头光着木然缩着。房子的秘密像一团轻云浮在脑海,日光正在变淡,再火热照在他们头上也耗损了热度,那光好容易挤进额头的一道褶皱,却瞬间被揉成了碎银。房子里的秘密就这样在黑暗到来之后随着知晓者泯灭。

作为房子本身,因为嘴被一把锁挂住了,窗子又被风雨封了,又聋又哑,成了废物,其间曾经的新鲜、华彩朽为粉尘。沓沓步声,喑哑空洞,面对锈锁,不得不感喟时间才是隐秘的制造者和终结者。

游人走了,锈锁仍在门上扣着,那铁锈的寒光却被带走,磁场中化为荧荧抖动的蝴蝶,蝴蝶并不像轻烟容易消逝,阴魂不散,直至顺着笔端爬到纸上;而纸上的锈锁已风尘不再,成了没有秘密的一张苍白的鬼脸。




癫狂过后是疲惫和空洞,火车轰隆,大地有些晃动,光悬在头顶,莫名的泪水盈了眼眶。

窗外有风,树叶诡异地舞动,诡异地骤停,明显隐着一个诡计。心儿无声欢唱,无视大自然的默契,许多话且不必啰嗦,扫入垃圾堆焚烧,火焰里的蓝透亮,割裂。

胸脯起伏,倾听汹涌。淹我于充满水的房子,光隐隐再现,穿刺羊水,直奔天灵盖。

一个声音:“附着了。欢喜!”

声音的列车很长,过了几十年,似乎还没有尽头。总觉得前面有花开,有海漾,一只黑色闪电,冥冥在的亮。
噤声了半生,面对隐秘,我还得继续守护下去。

米汤喝了,爽口!还有肉。

双排键,黑白分明,你有你的孤独,尽享生命的妙和好。有泪且好,不必去揩,柔光如豆,驱走的不是黑暗,是苦寂。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思想之光射向了无极,聪慧的后人接受灵波,放大之后再次发射。那光却走着弧线,有时掠过愚者的脚面,智者惊喜,俯身下去,光倏地破胸而入,心变得潮红且柔软。

二十一克的灵。光无量。它有时落拓,困窘。光照在垃圾里捡食的乞丐,还有一只麻雀,浑圆的惊恐。世界无罪,光亦然。

不让光照进的地方很多,光精明。

赤橙黄绿青蓝紫,色彩焉能懂光?





车子泊在烈日下,车厢里的温度飙升,热分子附在粉尘上游走,四处寻找阴凉。阴处逼仄,热分子不断往里涌,里面的快要喘不过气来,如此情形愈演愈烈。人去车空,车窗紧闭,挤往门缝的热分子又齐刷刷往回返,到处是繁乱的身影。温度还在飙升。到处是光,没有光的地方是光的热。热分子加快躁动,每一个都在逃窜,希望有一个凉爽的藏身去处。

“不要奢望啦,车厢如此凉热,幻想只能害死自己!”

热分子还在侥幸,以为下一刻的凉爽属于自己,不产生破窗的念头,“即使死,也是众人,大家都一样受苦。”
车窗外同样躁动,带着光的物体在奔走,纷乱向前,目标明确,目的性强,目的却不一定确切。阳光下男人光头,女人披纱,一律臭烘烘的汗腥味,呼出的气息也躁,腐败的肉油。毛孔都奓着,随时发怒起哄,人体像蜡,稍不留神就会引燃捻子,气咻咻的神情,脾气如不断膨胀的气球,眼看着就要爆了。

日头毫不留情,仍旧喷火,骄傲的绿叶卷起了喇叭筒,树荫再也守不住清凉,风沙沙地煽火,脚下咝咝冒烟,连屁股也快要火了。

可以将身子藏到冷气房或池塘,汗虽然落了,皮肤凉了,那躁生生被憋了回去,它在五脏六腑寻衅滋事,首先从口腔下手,所谓的湿气咕噜咕噜层出不穷,接着爬满肠子和胃,还要侵略肝肺脾肾,直闹得心跳加速,血压升高。


风在水面上舞蹈
——写给Y

湖水与天有着同样的宁静和蔚蓝,他孤傲的深邃将沉淀与遭际化为一汪靛青的美丽。鹰在云端翱翔,锐利的目光探寻自己的影子,湖水不为所动,他无视于轻佻和虚浮。鹰无法将自己的骄傲印在湖心,她的努力化为凄利的惨叫。

湖水除了一碧的清澈,偶尔有云朵倒影,云朵镶着金边卷舒,惊鸿掠过,溅起的点点愁绪聚散仅在一瞬。声息被空旷吸附,故事抑或素白抑或淡墨。湖之上也有太阳,光芒或柔或烈,亦刺不穿湖面。湖水何等倨傲,内心的煎熬不与他人分享。


这蔚蓝并非死寂,它的世界生动而惊心,涟涌起水雾,水雾借着日光霓虹乍现。湖上的风在潜滋暗长。
轻飏的风抚着水的波纹,水波慵懒倦怠,风旖旎的指尖传递着等待了千年的爱恋,波澜不惊,我随我愿,逸兴遄飞。

伴随筝音,风如泣如诉,涟漪开始共振,湖水之上,“风凰于飞,和鸣锵锵”,祥云为之簇锦,青山为之增荣。
这湖水开始苏醒,翻卷起雪白的情思;这风虽然貌似微弱,但她的柔韧终于激醒水怪,包容一经撕裂,深邃必然颓败,水波不再矜持,大地为之动容。

这风柔软,多情,纯洁,坚贞,以她的体温熨帖湖心,不奢望,不憧憬,显然,这微波并未受到鼓舞,随风荡漾,无拘无束。然而这和熙的气场引起了“蝴蝶效应”,卷起千层浪潮。

蔚蓝的湖水开始变幻模样,忽尔和善,忽尔峥嵘。风惊醒了湖梦,收起舞步,呆然静观,湖水并不停止汹涌,巨浪滔天,直激荡到日月混沌,宇宙眩晕。


他们收藏你的年龄
——写给W

东方的一抹朝霞瞬间绿了一下,桔红的冷光覆盖下的色彩泄露了大自然的隐秘。雪散发着蓝荧荧的光芒,风在梦呓,一只狐在雪地里亦步亦趋,一边挥动长尾扫去落下的脚印。这山庄如此静寂,猪牛羊犬仍在酣睡,打算骚动的公鸡在众母鸡威慑的注视下将脖颈缩了回去。这白狐便从容地在村里游荡了一周。村子不大,几只狗几只鸡白狐都烂熟于心,不过她并非前来挑衅,只是太喜欢这雪天的静谧,似乎时光也被这雪封存了。男孩畅游于土炕营造的梦中,这只白狐倏地潜入了进去,光似地迅捷,男孩并没受到惊扰,只觉得梦突然有了色彩(似乎所有的梦都是黑白的),白狐在梦里究竟对男孩说了什么,男孩始终缄口不语,自此,白狐如影随形,装饰着他多彩的梦。男孩岁至花季,白狐从其梦中悄然消逝,从此他春心荡漾,愁绪萌发。那狐却原来投胎凡间,落入寻常阡陌,贫寒解冷暖,艰辛知难易。男孩生性痴妄,消极织梦,直落得窘迫郁结,酸腐偏执。光阴荏苒,白云苍狗。男孩老成了男人,重归故里,访亲问友,恰逢大雪封山,雾罩四野,雪散发着蓝荧荧的光芒,风在梦呓,一只白狐在雪地里亦步亦趋,一边挥动长尾扫去落下的脚印。这山庄如此静寂,男人畅游于土炕营造的梦中,这只白狐倏地潜入了进去,光似地迅捷,男人并没受到惊扰,只觉得梦突然有了色彩。梦中,男人这片枯叶渐渐变绿,变嫩,变回了曾经的男孩,而白狐依然还是那只曾经的白狐……东方的一抹朝霞瞬间绿了一下,桔红的冷光覆盖下的色彩泄露了大自然的隐秘。

尚未完成一页书稿

我咬断两支钢笔头儿。太阳像一团洇在宣纸上的墨,由清晰而混蚀,然而它只荡开了那么一点儿晕。墨的光向四围无力地射,所散发的照耀无法抵御隆冬的寒。打开台灯枯坐,翘盼微信的闪亮,那才是一束直射心底的暖光,有了它,我便可以含着笑拥被而眠。这白昼的意义就是填充和等待。


总是不安想起你

时光入夜,腾起滚滚红尘。昨晚独酌了大片光阴。眼帘沉如铜锣。挑逗,辱骂,刺穿,有弱音反馈。显然那一套组合撼松了钝。只有在深夜蒙被梦伊,不安被暂且含在嘴里。从午夜到黎明,梦一直钻井。马达轰鸣。谢幕恰在星落时分,从绚丽到缤纷路途很短,随之便是炼狱。这夜披着阴谋的斗篷,鬼星见光逍遁。梦是从夜里探出来的莲,花蕊是无数的忏悔被镀了宽恕的金。莲是梦的化身,我在这里嗅到了不安。


不要拿乌贼说事

某天醒来,突然发觉自己很恶心。镜子里衰老中越来越丑陋的皮囊事实上就是一坨软体垃圾。抽动嗅觉陷,颤栗的躯干在水影里很夸张。随着身体的消瘦,我的足变得颀长,柔软的肢节看起来很娘。

我喜欢躲藏在喑哑的光阴里回味,带着嚣张、偏执、愚顽,周围充斥着龌龊的气味,邪恶的笑涌在我的脸上,谎言附在舌尖,靠着搅浑是非,我随时可以逃遁。洁白的美丽瞬间被污染一一这脆弱的爱与宁静。

从来没有真理和真相,那些裹着嫉妒和猥亵的事物,希望只在神的掌中。我们因罪而生,因罪而死。忏悔于事无补,道歉则是掩饰,这悲催的地狱啊,假山中镶嵌着一粒珍珠。我的可怜和可怜的我组成全部。光很微弱,音也微弱,爱亦虚弱。失控的欲望在膨胀,吸血的蔓在飘摇。

天阴得很沉,时雪时雨,冰封的花苞以及落英。头破了,以及膝盖骨,还有光环。吸附中血脉喷张的形象峥嵘可憎。夕阳下水草浮动,一抹乌烟弥漫开来,掺杂着碎如星星的痛。


偶遇

读《霍乱时期的爱情》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和妻子费尔明娜•达萨去欧洲度蜜月时回忆他在巴黎街头碰到雨果的情景:有一天,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偶然人人卢森堡花园经过,竞看见雨果从参议院走出来,被一个年轻女人搀扶着。他看上去十分苍老,举步维艰,胡子和头发都不像画像哪样光亮,身上的衣服也好像属于一个比他高大许多的人。胡维纳尔•乌尔比诺不想用一个不合时宜的问候毁掉这段回忆:就这样近乎虚幻地看上一眼,已足够令他终身难忘。

读到这里,我忆起了自己类似的一次偶遇。二十多年前,我借父亲出差之机跟他去北京游玩。那天,我陪同父亲的下属去办事,走到国宾馆门前,看到门口站着两个黑人聊天(北京是国际大都市,外国人满大街,并不稀奇),但其中一位我看着很眼熟,没走两步,我便想了起来:霍利菲尔德!

那些年我痴迷拳击节目,每周日必看电视转播,拳王霍利菲尔德是我比较喜欢和熟悉的一位,并且知道经纪人唐金将搓合泰森和霍利菲尔德在中国打一场拳王争霸赛(后来因某些原因没搓成)。所以当我看到那个黑人时非常肯定自己没有认错。

霍利菲尔德的身材没有电视里看到的那么魁伟,尤其他的两腿很细,甚至细到像女人的腿,面容也没有赛场上那么凶,他与另一个很可能是助手的黑人同伴聊天。那天北京大雨初歇,街上没什么行人,国宾馆门口就他们俩个,是一个打招呼和照相的难得机会。也许我正是怀着类似胡维纳尔•乌尔比诺的想法(最重要的一点是自己不会讲英语,无法交流),便匆匆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这种偶遇可以说一生只有一次,霍利菲尔德说不上是我的偶像,但我喜欢他,他是一位优秀的重量级拳王,从他身上我学到了许多质量。

后来,与拳击同好聊天,我总显摆自己见过霍利菲尔德,他们将信将疑,有的干脆捂着口嘴夸张地笑,根本不信。如果放在现在,我定会用自己的手机跟他合一张影,以示我见过老霍确有其事,不是臆想。



倾听的价值

古希腊哲学家阿那克西米尼晚年的时候声望很高,拥有上千名学生。一天,这位两鬓花白的老者蹒跚着走进课堂,手中捧着一摞厚厚的纸张。他对学生说:“这堂课你们不要忙着记笔记,凡是认真听讲的人,课后我都会发一份笔记。一定要认真听讲,这堂课很有价值!”

学生们听到这番话,立刻放下手中的笔,专心听讲。但没过多久就有人自作聪明——反正课后老师要发笔记,又何必浪费时间去听讲呢?于是开起了小差。临近下课时,这些学生觉得并没有听到什么至理名言,不禁怀疑起来:这不过是一堂普通的课,老师为什么说它很有价值呢?

课讲完了,阿那克西米尼将那摞纸一一发给每位学生。领到纸张后,学生们都惊叫起来:“怎么是几张白纸呀!”阿那克西米尼笑着说:“是的,我的确说过要发笔记,但我还说过请大家一定要认真听讲。如果你们刚才认真听讲了,那么请将在课堂上所听到的内容全部写在纸上,这不就等于我送你们笔记了嘛。至于那些没有认真听讲的人,我并没有答应要送他们笔记,所以只能送白纸!”

学生们无言以对。有人懊悔刚才听讲时心不在焉,面对白纸不知该写什么;也有人快速地将所记住的内容写在白纸上。后来,只有一位学生几乎一字不落地写下了老师所讲的全部内容,他就是阿那克西米尼最得意的学生,日后成为古希腊著名哲学家的毕达哥拉斯。


作家的勇气

    巴金先生为《从文自传》写的《序•怀念从文》中深情地回忆两位老作家的交情,同时深刻地剖析那个时代和自我。读巴老的小说,并未被感动过,读《怀念萧珊》时,被深深地打动了,抑不住的泪水沾湿衣襟。窃认为巴老最大的文学贡献不是小说,而是《随想录》,作为作家自我剖析的态度和勇气。曾为卢梭的《忏悔录》而震撼,巴老晚年的随笔亦如此,常常令我在他的字里行间中深思甚至抽泣。

    巴老的《随想录》感染了中国许多作家,它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中国作家的怯懦和丑恶,他的写作态度给作家于深思和鼓舞,他生前曾呼吁建立xx纪念馆,其时拥趸者几人?如今继承衣钵者可有?中国作家中,他是一个伟大的醒悟者。读亚历山大•索尔仁尼琴、彼得•汉德克等作家,我常常想,一个作家的才华与勇气相比哪个更重要?

鲁迅先生以“硬”著称,他的文敌甚众,一生为诽谤(也有例外)所困,他像一位掉入茅厕(不完全是屎尿和蛆虫)的战士,缘由来自于笔下的勇气(他也有狡黠的时候)。相对而言,沈从文先生是一个相对温和的作家,然而他的批评文章天真无邪,不解“风情”,笔祸让他生前在文艺界得到不公正待遇,表面他不在乎,实则很落寞,也是中国文艺界的缺憾。好在文学是公正的,文学成就终将在时间的冲刷下水落石出,当然这是无关题旨的话。


也读门罗

艾丽丝•门罗被称为“加拿大的契诃夫”,窃以为她的小说在写法上比契诃夫进步了许多。她下笔多变,时空变化自然而丰富。她常常将故事打碎后重新编排次序,使得叙述充满悬念和意味,节奏处理得从容不迫,甚至有些缓慢,但并不让读者感到喋喋不休。艾丽丝•门罗小说的开头总会设置一个门槛,似乎在考验读者的智商和耐心。她不想让人随随便便闯入自己的小说领地。然而一经跨入,便会陷入她构架的时空交错、叠加的迷宫般的世界。

门罗的叙述线索看似不经意中顺便抽一个线头拉扯,拆毛衣毛裤似的,奇怪的是她可以随心所欲地溯回来。笔法自然的让你觉得没有跟着她的叙述走过那一遭。仿佛听她坐在炉子旁边嗑瓜子边聊天,有时候要中断添火或做家务。她让你很有耐心地关注她的话题,有时候,她有意叉开提起一个无关要义的话题,但听到最后,发觉这两件事却是峰回路转的相连。这使得她的小说变得异常开阔和有趣味。她的文字就躺在你的鼻子底下。你必须将心静下来,不急不缓地顺着她的叙述行走;并且必得忍受她千折百回地绕,四面都是好风景,目不暇给啊。

读门罗的小说,你会忘却文体的概念。她的小说与散文没有区别,甚至也是故事,尽管作为故事,也许不够生动。或许她的小说太像小说了,或者恰恰相反。其实,她的小说并不以故事取胜,“她擅写故事的复杂性,而不只流连于复杂的故事;善于洞悉平常生活的表象,抽丝剥茧般提示隐藏的秘密和谎言。”
我觉得,她从白开水一样的生活中提炼出适合不同口味读者的喜爱之饮品,这才是她的过人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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