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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忆盐场

2021-12-31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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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盐场
八十三岁老汉,活得有来有去(趣)。回忆往事,也向往明天。“悲欣交集”,喜乐交换。为活下去,七十多年中,干过无数种营生;各种营生中,又接触过许多人。而立之年后二载,公元1969年,珍宝岛事件后,最高指示说“要准备打仗”,北京战备疏散,我到河北当了农民。那是个沙土窝子,只要有风,漫天黄沙罩住村庄,白天暗如夜,屋内点油灯,才能在沙尘里见模糊的影子,不能做饭,掀开锅,土就进去。要等风停,尘埃落定,扫去锅盖上的沙尘,添水点柴。刚到时村民就说在这里一年要吃‘两块坯’的土。待了三年。1973年,三十六岁,北京土话“猴儿拉马”那年(三儿溜,36),说是安排工作,到了唐山丰南县海边的南堡盐场。这里蓝天如镜,风清如洗,风再大,绝无纤尘。空旷的地面如和尚的头顶,玉树临风的电线杆子挺立着,剩下“白茫茫大地真干净”。遇上阴雨天,沉闷潮湿,浓浓的海腥味儿在空气里滚动。盐碱地,寸草不生。也有大片的沼泽,人们挖坑积水存鱼,有水处有鱼,不大;会游到坑里,游不走,休息天去掏鱼。也有芦苇,不直立向上,匍匐向前,伏在地上;在节上生根,扎进地里,看着一根芦苇倒在地面,想扶他起来,却节节牵扯。那里造“台田”;聚土成台,2米多高,台沿堆半米高土,灌水压盐碱,水渗干再灌,灌几次水,盐碱少了;下种,发芽,生长,上粪施肥,秋有收获,地有改善。
我在露天仓库储运场维修车间当焊工。这里离晒盐的“盐田”,有二十几华里。原盐由大木船装载,水运航道进来,堆成上尖下宽长方小山,叫“盐坨”,麻袋包装或散装上火车,铁路运出去。
储运场很大,三条水运航道,三条铁道。水运是天津航运局,木船,一头尖一头平两个,平头对接拼成两头尖一条船。一条船装27吨,机动拖轮拖12条船。木船船头两侧船梆上涂一块白色油漆画一道红线,那是测量装载够不够量的,河水水面与红线平,够量;航运局准过,从桥上用长柄小网递下一木牌,船家收下,日后结算依据。卸盐时有输送机,人用大铁锹把盐撩上输送带。27吨的量,船底边角不会清干净,附近老乡跳进船去,布口袋小铁锹,瞬间就一口袋,三四十斤一个人搬得动;船要返回时间有限;手快的能搞两三袋。这是当年当地老乡的“脱贫”之道。
盐坨周围有浅浅的排水沟,从排水沟里沿开始,用厚苇苫围一圈,往上不到一米围一圈;一圈压一圈的围到顶;上面封死。这是防下雨冲刷。围苇苫用半米长的竹签子(元竹劈开,成5公分宽的竹片,一头削尖,一头锯个豁口,尖头钉进盐坨,豁口卡住苇苫。)据说赶上大雨,不封的盐坨很快就冲刷成平地。封盐坨是技术活,有专业的“副业队”负责。
盐坨有编号。人们习惯叫“码”,从“1码”到“80”多码。储运场用铁丝网圈起,象征,并拦不了人。原来人工操作,盐坨打开,用洋镐刨,原盐粘结比水泥还硬。刨散,铁锹装进麻袋、过秤、缝口、运上火车站台、码好。等火车来。后来改半机械化,人脱离了原始劳动。那时劳动定额,是人均8吨。干起活儿来非常紧张。完成定额就下班休息,自动往前赶。一般6小时完成任务。
一麻袋装一百公斤。用大杆秤称重,每袋称两次,头秤、二秤,一杆秤4个人,掌秤,抬包,一人拿大铁勺跟着秤后:超重去,不足添;称重两人抬一百公斤,一包接一包,等于老有一百公斤压在肩上,一离地就放下,掌秤的没看秤星的功夫,索性不看,一手扶秤铊的绳,总压在一百公斤的“星”上,一手虚虚地套着秤杆的末端,凭感觉,喊:“差10斤!”、“多5斤!”拿铁勺的人就添加或㧟出。掌秤的和拿勺的都凭感觉,实际没根据。盐务局不定时抽查,几乎没有不合格的。100袋重量不准的低于5袋,算合格。
装火车,人扛,1百公斤压在肩上,走跳板,进车厢,放平码正,没有一膀子力气,干不来,真正的苦力。干的人挺知足:说“吃着半百、拿着半百,哪找这么美的差事?”(粮食定量每月50斤;月工资50元)。目前流行的词汇:感恩。不单是慰藉,还是快乐的理由。找乐事,到处有:想少年时在北海公园“让我们荡起双桨”,你可以坐运盐的船,在运河上往返,不用排队买票,不受时间限制,自由自在。人们把运河叫做“运盐沟”,沟里翻不了船,安全保证。还能欣赏白色的成群海鸥,不怕人,在船周边飞翔起落;人也不侵犯她,据说除去细细的骨架,没有肉。这船优越处很多,吃喝拉撒,随时随地,船上有厨房,有床铺;河水是小便池大便坑。船家对客人热情诚挚,关怀有嘉。虽如此,乐此者不多。
官方几乎每周都放露天电影,有不少人看;没新片,不看的人更多。聚在这里的人,北京的、天津的、当地人(老塔儿);休息天的活动,掏鱼,沼泽地挖坑引水,轰鱼入坑,再淘坑里水,剩下淤泥和乱蹦的鱼,把鱼捡进带去的口袋。回来倒入脸盆,在水管下冲洗收拾,每次掏一脸盆多,放点盐和能找到的调料,几块砖支起脸盆,下面点火,几个人围拢在脸盆四周,虽略有土腥气,但毕竟是“烹小鲜”。吃“海鲜”,也极方便,骑车去黑沿子逛“鱼铺”,五毛钱买一麻袋蚶子,请好几个人美美的吃够;在家里坐着,也有上门卖的,海螃蟹、海杂鱼、蚶子、扇贝,吃“海货”,和在北京吃花生瓜子一样。还长不少见识,比如虾皮、卤虾酱、卤虾油的制作过程,知道以后,吃着有点腻味了。所以君子远包厨。
说这些都是四十多年前的情形,没有电脑、没有手机、没有娱乐场所;说来枯燥。人不单要精神上的慰藉,满足,还要快乐。挖掘,寻找,制造,也得有个安排处。最常用的是把睡觉的褥子叠起一截,铺板成桌面,坐在桌前的小马扎上,一把花生米,几块干鱼吓,半茶缸子白酒:独酌无相亲;邻床或有摆开阵势的同好,客气的打个招呼:“咱们隔席不让啊!”自斟自饮不相扰。铺板头儿,看书写字做手工都在这多功能的平台上。坐烦了,上街,按规定仨人一伍,同去同归,有意外,有人可证。街,只两座建筑路北大礼堂,叫“俱乐部”开大会用;路南百货商场,叫“供应站”。也可溜达到汽车站,三百间家属区。不知四十年后的今日,情形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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