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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打枣去

2021-12-29经典散文
[db:简介]


出东门,过大桥,大桥底下一树枣儿,拿着竹竿去打枣,青的多,红的少。一个枣儿,两个枣儿,三个枣儿,四个枣儿……

老爹拿着竹竿儿,老妈提块塑料布,绿塑料布跟爹妈年头长了,印花儿显眼,晦暗中的花儿都有些显眼。我拎花篮,就是过年别人送水果的果篮,提梁夸张的可以挎到肩膀上,浅浅的筐子。穿胡同去前院,前院是奶奶家,枣树在奶奶家里。奶奶走了,枣树在。枣儿配绕口令,绕口令是小时候给枣儿预备的,没枣儿念,有枣儿也念。从下台阶算,念完正好到枣树底下。

爷爷奶奶去世多年,房子没人住,门上挂着锁,风雨侵蚀花格子窗户上窗纸早已不见,西屋的窗玻璃掉了几块儿,废弃的木料和树桩之间结了很大一张蜘蛛网,一只黑白花的野猫静悄悄走在窗台,听见动静扭回头,抬起的前爪停在半空,双目炯炯,紧走几步跳上墙头……有一年后山墙塌了半边,我爸找人修补,修好了仍然没有人住。荒草长到一人多高,我从京城回来经过大门也不再往里望一眼,只无言走过,父亲偶尔会去院子里屋子里转一圈儿,然后出来挂上门回后院。父母春夏回来种菜养花,也只在自己院子里种菜种瓜,前年开始收拾前院,这很令我暗自高兴,家里重新充满生机,房前满地走南瓜,黄瓜在架上爬,阳光从大叶子缝隙间露下来,斑斑点点。西窗下那棵枣树不知何时蓬勃起来,枝桠间葱郁的叶子深红色的小枣星闪可爱。

父亲母亲把塑料布铺在西墙根儿的砖头上面。地上一些自行掉落的小枣儿在贴地皮的野草和蒲公英间鲜艳醒目,一棵白薯秧牵连着伸出砖缝儿。父亲举着长竹竿儿敲树枝,小枣雨落下来,砸到我的脑袋了,我跟个大惊小怪的公鸡一样咯咯笑。老妈低头拣枣,说他们老了猫不下腰,打了枣不愿意捡,我跟着就可以多捡些。我哥中秋节回来打了一次,我妹回来打了一次,都是收的后院两棵树上的枣儿。这棵树枣子熟得晚,结的也少,和后院枣子不是一个品种,后院的是锥形,这棵是四边形。

老妈年轻时吃过白薯秧,那时在农村劳动吃不饱,生产队分了一块地的白薯秧给他们这些老师,用白薯秧糊菜饼子好吃极了,问我爸吃过没有,我爸狠狠打了一杆子树枝,哗啦掉下几个枣,落到塑料布上,换了个地方把竹竿举高,说,什么叶子没吃过?杨树叶榆树叶桃树叶,没有个好吃的,填饱了肚子就得了,哪像现在,野菜都能卖钱……又吼我说再乱拍照给我手机扔了。

我放下手机蹲下身开始东张西望,看眼前又瞄身后。我如今已经不怕我爹吓唬,但也不会招惹老爷子不高兴。台阶下几棵小枝桠边上有颗枣子紫红油亮,我去拿,一下扎到手指,细细碎碎的疼一下,像被蚊子叮咬,并没有流血,细看圆圆小叶之中羊角似的枝子间有锋利枣刺虎视眈眈。

揪起眼前的藤蔓,把下面的小枣挑新落下来的拣了几个,松开手,白薯秧又匍匐回去。老爹放下竹竿站在树阴下说,让你捡不是让你挑,吃的时候再挑拣,现在要都拾起来,哪像你这样间苗点豆似的干活?我妈直起腰伸手摘了树上的一个枣放到嘴里,说,真甜!问我多大岁数了,怎么像个孩子?我问老妈为什么不洗就吃?老妈说地上的脏了树上的很干净,馋得我也要站起来。妈说,都没有虫子。她的篮子都快满了。我嘿嘿笑着挪脚找枣子多的地方蹲下,手底下加快速度,不再查看好坏。

我终于捡完地上的小枣,老妈说窗台上还有一个,我侧身寻找,往屋里瞧瞧,小姑姑的一张奖状,落满尘土,一角离墙,“先进工作者”几个大字像新写的一样。

门口原来养鸡的小房子推倒了,修后山墙剩下的土堆在那里,高出地面半尺,用砖头四外围了,形成一个花池,靠墙一排青葱,一排香菜,闪着白光。院墙高过头顶,墙缝很大,土已半失。

枣树不同于其他果树需要剪枝,枣树打掉老枝,来年就会长出新枝,新枝上发芽结果,所以越打越茂盛。枣树有刺,并且还有看枣虎。我半个月前回来,枣子已有红晕,高高地垂挂枝头。十分惧怕树上的洋辣子蛰噬,洋辣子满身毒刺,趴在树叶上像一片真的树叶,不小心碰到,毒刺全部扎进汗毛孔,越挠越痒越火辣辣地疼,整条胳膊都肿起来,我爸摘果子都套上长袖衣服。我用竹竿瞄准一个红枣敲,总也对不准,脖子都酸了,那枣才掉下来,掰开却是有虫,蹿上跳下只摘得伸手可及的一把,便遗憾罢手。当时父母忙于招待访客,竟不帮忙,只说愿意拿什么拿什么,想干嘛干嘛。面对一树甜枣,竟然无措。

这次回来,并不为自己解馋,而是很希望馋到朋友们。和朋友们夸耀我的父母如何勤劳,我家小院如何瓜香果熟,家乡的大集如何原生态产品丰富,小吃如何美味难寻。但是还是没有游说到朋友们动心。我猜大家好不容易放松一下,逛够了风景区,菜篮子里的东西就没什么吸引力了吧。想起儿时大约五六岁光景,独自站在一棵枣树下,仰着头渴望树上半青半红的枣子,那种感觉跟了我很多年。

诗经有云“八月剥枣,十月获稻。”,剥读“bao”,就是打枣,枣树有益于民间数千年,不怕打,禁得住打,像平头百姓,愈打压愈强大,不屈不挠,生生不息。枣红火热烈,和栗子组合成祝福婚姻的好彩头,枣子外皮皴皱,内里甜蜜,树皮是味中草药,收敛、止血,树身苍劲暗沉,坚硬如铁,若遇雷电,长枝指天,不幸被击穿,却又被赋予神圣的使命,劈枣木或可用来辟邪、消灾,以身禳灾,当得树中猛士!

我家原是奶奶家后园,两个猪圈,三间粮仓,满园玉米青纱,数棵枣树。父亲退休回家,爷爷让他在后园盖房,从此守着父母。院子里栽过海棠,长过李树,桃树、山楂、香椿、花椒,樱桃,除了海棠树是爷爷从田地里挖来移栽之外,其他树种都是自行长出,神秘的种树者从未明示,或许是风,或许是鸟,又或者是松鼠、猫,某年某日,不知是谁吃完枣子将枣核随手乱丢,院子里便又长出枣树来,一棵在窗下从前海棠的树坑里,一棵在走廊旁,恰是我幼年仰视枣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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