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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北京七味之柴

2021-12-27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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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前,有一个老头儿上山砍柴,砍柴干什么啊?砍柴烧火做饭,砍柴还能卖钱养家糊口……”

  小时候,听母亲讲故事,让生在城里的我,对柴有了初步的认识。那会儿家里做饭烧的是煤球。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后来我才理解,柴排在第一位有它的道理。米油盐酱您都备齐了,不烧柴,怎么能够吃到嘴里?酿醋缺了火也不行,茶也得烧开水去冲泡,北京人叫沏茶。

  初中一年级寒假,我突发奇想要垒个柴锅贴饼子,或许是总吃窝窝头,对这个尖尖的、带窟窿眼的吃食厌倦吧。某日,找到家里一口旧铁锅,在院子角落随意垒起了一个简易柴灶。而后,拉起自制的四轮小车,约上表兄,一起到人定湖以北,叫窑坑的地方去拾柴,为贴饼子去置备燃料了。


       那年月,去郊外给家里养的羊或兔子剜野菜打草,或逮蛐蛐、捕蜻蜓,粘季鸟(蝉)玩儿,对于我们这些大杂院长起来的孩子而言,是家常便饭。谁曾想,这次去拾柴竟然会有恶梦一般的经历。

  窑坑以南有一处被稀疏铁丝网圈起的地界,叫“炮司”,偶尔会看到穿军装的人。可它具体是什么单位,不清楚。顺着树丛和随意疯长的灌木野草往东行,可以看到不高的围墙和紧闭的栅栏门。围墙之外人迹罕见,春夏被一片浓浓的绿团包裹,秋冬草木萧条了,山坡和荒野会裸露出干枯冰冷的暗黄。这里虽然荒凉,却是我和伙伴戏耍游乐与大自然亲密接触的乐园。

  拉着吱吱作响的小轮车,穿过人定湖公园,踏上了地质学院外的那条细碎的焦砟路,东侧,熟悉的景物出现在了眼前。找到铁丝网的豁口进去,半人高的枯草在初冬的疾风中舞动,散落的枯枝败叶遍地皆是。工夫不大,我的四轮小车就有一米高的干柴了。古人云:大者可析(劈也)谓之薪,小者合束谓之柴。我们拾的是风干的草本植物及大风刮下的树枝,都比较细,按古人的解释自然就是柴了。用绳子捆牢后。想起镰刀还放在不远处,就对表兄说,走,一起去拿。

  没走出多远,表兄忽然睁大了眼睛,用手一指,看,那儿怎么冒烟了。

  抬眼望去,蓝色烟雾腾起之处,是装柴小车的位置。那里还有人影晃动,不好。二人拔腿跑过去,只见几个小身影向正北逃窜,装在小车上的柴已经起火苗了。

  快,快,快扑,扑灭它。哥儿俩惊恐异常,手脚并用,好在火刚刚点燃,还未形成火势。

  望着半车变黑的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只有一个念头:追。

  俗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其实,事情到此收场也就算了;也没有什么损失。可10几岁男孩儿也有火气啊,没招谁,没惹谁,凭什么要受这窝囊气,什么人这么损,出这阴招儿。

  哥儿俩撒腿追了上去。看见有三四个比我们年龄还小的农村孩子边跑边回头。追,光顾追,甚至都没想好即便追上,我们能怎么着?

  “砰”,忽然,我右边脸撞在什么东西上了,坚硬,钻心的疼痛袭来,由点到面扩展,火辣辣,泪模糊了双眼。

       我被一块石头击中了。恍惚中,那几个小孩儿还在向我们投掷石头。我能觉出我的脸在肿胀,左眼看东西开始模糊了。从表哥惊恐的眼神里,我知道我伤得不轻。

       谢天谢地,再向上一指宽,我的眼睛可能就会瞎了,弄不好我的生活轨迹就此会改变……


      事后,母亲曾说:“一个城里的孩子,捡什么柴火,贴什么饼子。”

      母亲哪里会料到,城里孩子捡柴火贴饼子也是宿命。仅仅过了三年,中学毕业的我不得不下乡到延庆去贴饼子去了。不仅饼子贴得不亚于农村里的巧妇,而且还从烧柴做饭开始认识人生。您别不信,不烧柴就吃不上饭,已经长大成人,必须自食其力。那里烧的柴是棒秸(玉米秆),棒核儿(玉米芯)。这种柴很好使,火苗友好、柔和,人可以直视这种火焰,它不会灼伤眼睛。灶中微黄的火舌,轻舔着锅底,棒核儿由白转黑;由黑转红;红得很曼妙。望着它会让人沉思,什么都没想,可思绪会飘向非常远古的地方。这时人会变得很纯净,火可以让人回归。

      烧柴做熟饭菜,烧柴也可以让人成熟。由此懂得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内涵。佛说: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堂。我说:一柴一生死。

      一个冬日的清晨,我这个所谓的知识青年假装风魔地走到田野去聊发“诗人”狂。望着远方的山峦,寻找灵感,学着诹上几句歪诗。
      乡间小道上,什么东西在动,我好奇地睁大眼睛望去。哦,是棒秸,小山样一大堆慢慢移动,晃晃悠悠,由远至近,它在向我移动,越来越近了。仔细一看,如此大的一捆柴下面,竟然是一个10来岁的男孩儿。他挪到我跟前,停顿了一下,并费劲地从柴火堆里伸出头,呲牙一笑。脏乎乎的小泥脸上是两只纯净的大眼睛。他的两条腿交替着,沉重地向前移动,看不出颜色的旧棉裤裤腿一高一低;黑色实纳帮儿旧布鞋踢里踏拉,显然不跟脚,粗糙的黑脚脖子裸露在外面……

      我心里不由地一酸。这么大的孩子在城里还是爹妈的宝贝呢,在这里,却要背负小山一样的柴捆,从事沉重的劳动。
      
      “向我和表哥投掷石块的小孩儿,也这么苦吧。”可他们为什么隐在草丛里,对另两个孩子心生敌意,纵火恶搞,然后幸灾乐祸地看热闹。仅仅是因为淘气吗?

      人人平等?空话。人从来就不平等。诗情呢?没有,有的是感悟。

      下乡后常跟着手扶拖拉机一起去干活。叫:跟车。开拖拉机的人叫启,当年40来岁,复员回来的。他在村里辈分很大,即便老态龙钟的人也呼他为二爷。启给我讲了个故事:“有一个小伙子拜师学艺,想得道成仙。他师父找来一堆鹅卵石放到铁锅里加满水,说把它煮熟,熟到可以吃,功夫就算练成了。小伙子遍寻各种柴来煮,无论如何石头还是坚硬如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小伙子坚持不懈地努力尝试。有一天,他累得睡着了。忽然看见一个白胡子的老头儿走过来对他说,煮好了,可以吃了。小伙子马上捞出一块石头放进嘴里,竟然和土豆一样绵软。小伙子又惊又喜,正疑惑间,猛然看见烧的竟然是自己的大腿……”

       启讲完,慢慢回过头对我意味深长地一笑,接着言道:“你们就是来烧大腿的。”

       对于这些来“烧大腿”的17岁上下的孩子们。本来就地少人稠的乡民们,给予了最大的包容。底层的人最朴实。无论谁倒霉落难他们都会无私地接纳你,其品质就像普通的薪柴一样,平时视而不见,可到了生命紧要关头,就体会出它的宝贵了。

      众人拾柴火焰高。无论城乡,人类应该同舟共济,共谋发展。再有就是别没事人为瞎折腾。

      古人怎么说的:薪尽火传。比喻形骸有尽而精神不灭。前柴刚烧完,后柴已续上,火永远不熄。这就是传承。



注:老北京网“文字北京”版版主鹰召集几个文友一起聚会,酒酣耳热之际,鹰版主说,出个题目,“柴米油盐酱醋茶”七个字每字一篇文。自选。我说,我来柴、油、盐吧。过了几日,鹰版主来电话,说,您让出一篇字吧。有个老先生想写‘柴’。我说好。当时,这篇柴已经完稿。为信守约定,此篇文字隐而未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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