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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想起罱子

2021-12-27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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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自认是田里的一块泥巴。始终保持着那股湿湿地乡气,记得小时候和玩伴们玩得最多的就是泥土了,几乎大家身上都有这种湿湿地乡气。有时候我也学着爷爷的样子,攥一把田里的熟土,放在鼻前嗅着,它们原本是岸上土,经过雨水冲刷,流入河里浸泡发酵,再被农人们用最普通的农具罱子取上来,再回到岸上地里给作物滋养,感觉自己和它们心意相通,仿佛自己和庄稼一样都是被泥土里长出来的。我非常的喜欢去田里看罱泥,喜欢“罱子”这种农具。
      罱子是一种整理的农具。刚过了立冬,队里挑选完几个男劳力去水利工程挑河,剩下的男劳力泥罱子一扛,准备下河罱泥了。罱泥就是将沟底的污泥夹起,既罱深了河底,又清理了水面。一罱子下去能夹满烂泥好几十斤,借着水的浮力,得猛力从河底往上提,迅速将污泥卸在船舱里。罱满一船后撑到泥塘边,再用戽锹一锹一锹将河泥戽上岸的泥塘,就这样一夹夹、一船船、一年年地罱啊罱,男劳力的手心里刻上烙印的茧。
       那年初中毕业的我,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一上罱泥船,就抢着从爷爷手里接过罱篙,也学着他的样子,将罱篙往河里一甩,再往前一推,依着船帮硬是将半泥半水的罱子提起,此刻的腰像断了一般,满脸通红通红地。爷爷呵呵地笑着鼓励我,不错。我看到船舱里有我罱起的淤泥,那一股股的土腥味直呛鼻子,特别是刚才那甩到船舱嚓嚓声音,那简单的声音,让人骨头缝里透着舒服快感。
       这是我使用过的罱子,对此我曾不厌其烦地向村民们炫耀,尽管他们会笑我,直到我脸红得不好意思再说罱泥的事,因为我凭着自己的意气用事只能把自己搞得泥糟糟的,其实,这罱泥讲究的是快巧,这一招一式完全是靠熟巧。那年我参加了乡里组织的浇泥浆竞赛,一口气我把全公社的老把式队长给赢了,他一天罱了18船,我罱了19船,使我一度成为村庄里最出色的男人,很快成为小队长。我喜欢“罱子”,它是最了不起的农具。
到小城工作近十多年,一直也没有完全融入城市的生活。经常找理由回到村庄,推开老屋的门去看那些我曾经使用过并很熟悉的农具。它们被父亲收集在厨房的一角,比如把叉、大锹、扁担、泥筐、连枷、钉耙、罱子、锄头、竹篙、喷雾机、镰刀、笆斗……现在,让我说到罱子。它在农村并不常见,不是家家户户都有的一种农具。并不是人人都能罱泥,因是重体力活,所以多数是大劳力才能上船。所谓大劳力,就是他必须要有一身力气,一天能罱个十船八船。俗话说,一个好汉三帮,罱泥时要有人在船后舱把好船,一定要会撑船,并且还要懂得船性,否则你在罱泥时就会被他逼下河。队里有个贫苦的根伙,父亲走得早,没上几天学,就辍学回家务农,原本很是单薄的他,就是做不过同年人。后来,他娶了比他还矮的老婆回家,不服输的根伙婆娘自已上街买回罱子,主动跑到我家要求安排他家罱泥,虽说接下来几天,那女人瘦了一圈,赢得了全村人的尊敬。一个女人竟然学会罱泥。就像罱子,这种农具与他们的主人一样,是农具中的佼佼者。
      你仔细地看看它吧,罱子,它是力度与征服的巧合。两根手臂粗的长长的茅竹竿做罱篙,罱头是会随着罱篙的夹紧和放松而起到张合的功能,把河底的淤泥夹住再取出,放置船中舱。最特别的是罱口那块扒头了,它是乡村里有名的铁匠师傅锤打的,像刀般锋利能入土快,如果在冬天干旱的时候,农人们恨不把罱篙磨破,快快罱来淤泥给三麦和油菜等越冬作物盖上被子保暖,当看到干旱的麦田里那张张渴望保墒的脸,农人们会使出浑身劲,拼命地罱泥、发劲地戽泥。
      好多年没有回村庄里看到过乡下的农具了。
      昨天,孩子从老屋里拖出把叉在院里划着泥印,并很好奇地问这把叉为什么前面有个丫叉,为什么后面的叉比其他那些小叉大?但往往最终还是弄不明白。比如笆斗,劳力们是怎么样把满满一笆斗的粮食扛在肩上,还要飞快地跑?比如连枷,孩子拿在手上始终不能抡圆,只见奶奶轻轻地一提,前手一抬,连枷圆了。比如网格式的泥筐,在各种水利工程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硬是把一个个不驯服水兽,在大锹的帮助下,温顺地听从安排流向大海。比如镰刀,为什么还有直口与弯口之分,孩子他当然不知道,直口的常用做田间管理用,也就是除草,弯口的常用来收割麦子、稻子。罱子,这种曾在乡下大名鼎鼎的农具,更是让时下的孩子已想像不出它曾经的伟大。现在,它被搁在房梁上,已落了很多灰的罱篙上仍清晰地看得竹节圆滑,罱袋上看不到一丁点的泥巴,罱口的扒头上有点上锈了,看得出来,我离开村庄后它再也没有下过河了。
       有时我看到老屋门前的河里到处是厚厚的淤泥,人脚一踩臭水直泛,我会想起罱子。看到冬日里农人趁雾天给猫地田里的麦施化肥时,经常发现那猫着麦苗期待着农人们能给它一勺泥浆眼神,我也会想起罱子。有时乡下的亲戚进城来,我和他们聊起农事、节气,他们的眼睛透出一丝疑惑目光,会很厌倦说起庄稼田里的事,似乎已是久远的事了,我想到了罱子,它是一件最了不起的农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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