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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一个人的简历(修改稿)

2021-12-25经典散文
[db:简介]


     一

      从顺着墙根儿找妈妈跌倒的那一刻,我就对受伤特别敏感,以后发生的尽管有甜美的事情,也都被一片片伤疤覆盖,好像这个叫小讨的孩子注定一生都讨不到欢喜。
  我不知道妈妈是怎样扶起我的,又是怎样地替我包扎伤口,我只记得那次的跌倒很轻,轻得没有痛感,就像一个人太久的回忆,只会变薄和失去重量,再也回不到现在的身体里。我当时肯定是哭了,那是一个小孩对意外最有力的回应。这伤害最终被一双温暖的手抚平,然后被一串细柔的声音哄入梦里。
  等我长到两岁的时候,妈妈从身体里又为我抱出一个弟弟。这个长着大眼睛的男孩从此嵌入我的生命里。我常常以自己年长而在他面前流露优越。他口里的零食总会有我一半,不管是索要还是强取,这好像是小哥俩之间的规则,他唯有遵循,默默地委屈。
  然而弟弟需要我。当别的孩子给他威胁的时候,我会站出来。这也许是我唯一像个哥哥的时候。每次我们为仅有的一件东西争抢,最后都是我将那物件占为私有。弟弟哭,哭完又来找我玩。我回忆不起对他的好,只记得他流泪的时候多,常常因为我。
  一个人的童年影响到他今后的成长。弟弟始终不爱表达,沉默是他对待周围的态度。那年,他乘火车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是友谊出卖了他。从那个传销团伙逃脱后他身无分文,查票的时候他将瘦长的身体塞进别人的座位底下,一声不吭。回来后他仍是缄默,不声张被骗的事情。我不知道弟弟这些年独自消化过多少东西,也不知道每次隐忍过后他身体里留下多少暗伤。前不久他跟我说起开网吧头几年已将心血透支了。
 

 
      我从童年到少年过渡经历了一段浑浑噩噩的时期。我感觉爸爸妈妈不爱我,偏心向弟弟;我感觉妹妹被妈妈抱回来后我的地位更轻,我总是有太多的感觉。终于有一天这感觉应验了。爸爸对我说:小讨啊,从前你小叔上学我供过他,现在他身边只有你妹妹一个孩子,我和你妈决定送你去他那里读书。我不知道这是命运的转折还是被命运抛弃,但爸爸的话要听,于是就跟他去了。小叔家住在大公鸡的头上,地图上一拃的距离,我和爸爸坐车用了三天。一路上我胡思乱想,最后把自己想成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那是一个冰冷的大农场,屋子里面的暖气烘不干一个少年内心的寒冷。我不好好吃饭和睡觉,老是在房里抹泪。小婶说,我们家现在的条件还不足供你在这里读书。婶子摆出一例例窘迫的现实。我知道要回家了,脸色又红润起来,就像冬天暖阳融化了心里的积雪。爸爸却有些失望。现实里两个男孩加上抱养来的闺女,形成的压力是巨大的。在农村,每个人的命运都差不多,都有着一眼就能看得见的未来。如果我能去东北读书,就可能有美好的前程。父母的一片苦心被年少的我理解成无情的抛弃。
  如果去小叔家是一场不愉快的梦,那么我的初中生活就是一场噩梦。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个英雄的初衷是什么,当时真的很想出风头。那个欺负我的男孩被我报复的时候,感到有一种复仇的快意。我就这样在错误的感觉里沉沦了。躲避学校的制度,成绩下滑。那时非但没有一丁点的罪恶感而且还引以为豪,一种变态的虚荣完全笼罩了我。直到有一天被人追打,在奔跑的过程中只听见膝关节处咔嚓一响,我的右腿骨折了。然后是爸爸与那个同学家长之间的纠纷。爸爸喂我大骨汤,喂我吃药,背我上厕所,一直到我从床上下来。
  打那后,我疏离了以前的玩伴,埋头读书,可落下的功课怎么也补不回来,而我依旧用功学习,就像回头浪子,完全与从前告别,判若两人。初中校园是我最后的学习的园地,在那里终结了我的读书梦。
      


  一个梦的结束不是最终的结果,毕竟以后的路还有很长,路上还有梦可以做。我辍学的那会儿打工已形成了大气候。从乡亲的流言中你可以听到某人在外地找到门道发财的消息,这些新鲜的信息刺激着待业的青年,刺激着厌学的孩子,还有刚刚踏入社会的像我这样的人。于是我也随人群流入城市。
  北京很大,而容我的地方却在一片片稻田旁边。一个干部进修学院,那个门口有我们保安的一爿用武之地。保安队长是我们村人。离家多年的他说不好真正的家乡话,普通话里却也含糊着乡音。他有一双笑眯眯的小眼睛,只是在给我们发薪水的时候小眼睛就会变得一本正经、六亲不认。我们这些保安兄弟多来自老家,活儿不重,得到的更是可怜。单位发的薪水是够数的,只是到了队长这里“鸟过留毛”,我们成了被剥削的弱势人。可是刚入社会,对于早早辍学的我们谁又有几分底气去探索更远的打工领域呢?光阴耗去,啥也没学到,啥也没落到。就在离家一年之后,大舅寄来一封信,信里面裹着一张介绍信。大舅的同学在中关村开公司,希望在他麾下帮我安排一个体面的工作。
      我以为逃离了保安队长的束缚就重见光明了,我以为这位乡党大老板看在大舅的情面上会对我有所偏护,这些也都是我的自以为。老板读过硕士,跟港商之间能用流利的英语畅快地交流。那时我看他的眼光总是仰起的姿态,他是我们村的神话,是村人心中的信仰级人物。然而他的兵马亲信都是自家亲戚,每一个关键的工种,都有“自己人”带队。由于跟老板的第二个外甥发生冲突,我就告别了那里,我唯一留恋的是在一起送货的几个难兄难弟。到现在我还会想起他们,我们一起吃饭、吹牛,爬进老板的办公室照相……
       离开老板的公司我去了另一家电脑公司做业务员。那时弟弟也随我来了北京。我在一个客户的公司给他找了一份组装电脑的工作。我感到了肩膀上的责任,也体会到做哥哥的光荣。有一天很晚了,等不到弟弟回来。我打电话给他的老板——庞姐。庞姐说我弟中午就辞职了。当时我是又气又担心。约八点,他回来了。笑着说公司事儿多,忙晚了。我说已跟庞姐通过电话,……原来他一个下午都在找工作。至于为何走人,到今天也没有跟我说起。他清楚靠我一人的工资不能维系两人的生活,就努力地找工作。
       我跑业务的时候人云亦云,自己偷偷做了一个买卖。有客户向公司下订单就会首先联系业务员,业务员去别的公司拿货给买家,赚取其中差价,不经过自己公司财务部,显然这是违背公司纪律和不道德的。当时有几个同事熟稔做私单,也赚取了一些油水,就怂恿我不要成天傻乎乎的领死工资了,也搞点外快。这样的话听多了,我内心就开始动摇。然而运气不是太好,就那一次,马失前蹄,我的名字显赫地出现在公司的黑板上。我第一次感觉到“吴成刚”三个字充满耻辱。这是我踏入社会做的最不光彩的事情,打那以后很少向人提起,那黑板上的名字好像一直都挂在那里,这些年了,怎么擦也擦不掉。
      接下来的生活处处碰壁。也许这就是命运对不脚踏实地之人的惩罚。北京城虽大,但太拥挤,一不小心就挤掉了一个没有大志向的年轻人。大舅的支援没有挽救到我。1999年的冬天一场大病降临在我身上。蜷缩在简陋的四合院的租房里,我想家了,想吃母亲用手抓的面粒子。父亲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找到了我,然后扶我回家。那年我二十岁。

  四

       这中间我又去了河北打工。有一天被父亲唤回家养猪,一养就是四年。这四年痛苦的滋味比快乐多。直到猪舍倒闭的那刻,我看见父亲的难过,很明显,他比我更沮丧。那是他对我寄予的厚望,是他用大半辈子的心血扶我的最后一程。
  看到一起打工的同伴都开始自主创业,我也有点心动了。找到三哥聊心里话。三哥说,咱村有不少人养猪发了财,你都快当爹了,别出去打工,还是自己养猪吧。
  我心里发憷,自己养猪没有经验,况且没有本钱。那年过了春节,就又踏上了去河北打工的路程。列车还没有到石家庄,父亲一个电话就冲过来:还是回来吧,家里的青年都靠养猪发财啦!我硬生生地拒绝了父亲。父亲没有放弃,知道我最听大舅的话,找来教书的大舅说服我回老家养猪。
  大舅知道我的弱点,劝我的时候很会“对症下药”。大舅说:你在外不是经常想家吗?这样既能照顾家庭,又有钱赚,有什么不好?没有本钱不要紧,亲戚们都支持你,你爸早就把养猪的钱给你准备好了,快回来吧。
  不知是大舅说服了我,还是我被父亲全力以赴的亲情所打动,辞掉工作,踏上回家的路.....看着父亲坚定有力的背影,我对从没有干过的养猪这个行当,平生了几分信心。
  为了支持我养猪,父亲督导三哥。三哥经常到我的猪舍前,手把手教我拌料、洒食、扫圈……我不敢怠慢……慢慢地我学会了喂猪。对这些哼哼叫的家伙们,每天每次喂多少饲料,我渐渐地能够把握。每日早早起床。猪们一听到铁锹撞击斗车的声音,就齐声高歌。在轰隆隆的叫声中为它们清除一夜的腌臜。投食后猪舍顿时安静下来,它们吃食的样子,乖乖的,很可爱。
  正当我辛苦并愉快地养猪时,一场疫情爆发了,令人猝不及防。那次猪得的是种一年发生两三次的口蹄疫。只见这些可爱的大猪、小猪,蹄子溃烂,迅速传染。它们先是烂蹄,然后脱蹄壳,蹄子鲜血淋淋的。它们匍匐着往水池沿儿喝水,试图站起来吃料。没了蹄甲的伤口,看着扎心的疼。这些头一天还哇哇大叫、互相追逐撵食的猪,第二天齐刷刷地倒地一片,像是被机关枪扫射的一样,惨不忍睹。
  ——对于养猪户来说,这简直是灭顶之灾!
  除了口蹄疫,还有高热病、蓝耳病等,这些病均属于病毒性疾病。一来了,就扎下营地不走了,反复爆发。我家的猪群就受尽了口蹄疫的折磨。再加上猪价涨跌的周期性。低价维持的时间越长,对于养猪人越煎熬。多数养猪人的钱都是在外打工一分一分攒的,还有的是在家种地的卖粮钱,全部投在了养猪上,都期望靠养猪致富。
  养猪需要买料,购猪种,扩大养殖规模。养猪人卖商品猪到手的钱,常常还没暖热就又花得分文不剩。我家也是边养边扩大规模。手头上的钱用完了,找亲友们借。表面上红红火火的一大片猪舍,其实是个“空城”。
  那些日子,家人蹙着眉头,话都没了。饭不香,睡不甜。我们家真得山穷水尽了。父亲尽管刚强,也被猪生病打蔫了。一向信心满满的他,连出门借钱的勇气都没了。



      如今我依旧在底层流浪,且是两个男孩的父亲,抚养孩子的重担的一端却落在老家父母的身上。爱人在工厂里加班到很晚。这样的处境现实得让人寸步难行。每一次跌倒总是那个曾经对我气馁的人将我扶起,到如今还拖着苍老疲惫的身体不顾一切地照顾我。我在南方谋生,父亲也去了外地。我问他累吗,他说:不累,人多,可以见空偷个懒,比闲着得劲……。同样不会喊累的母亲,被吴童的一道作业题给困住了。哭泣的孩子,捉急的老人……我默默地挂掉了母亲的讲述。
  母亲常常找人为我算命。说,等我老了就转运享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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