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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周评四十四: 疾病中的痛苦以及哲学——解读窦宪君《没心草》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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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疾病中的痛苦以及哲学                                              
                                                      ——解读窦宪君《没心草》兼谈长篇叙事散文的写法
                                                 王克楠

  人和人的相识相知是需要缘分的,我和窦宪君的缘分虽然不能说来自疾病——发烧,却真的因为疾病而拉近了理距离。读宪君的《没心草》好多日了,心想,不知道她为什么为这本书起名为——没心草,草可以没心吗?我想起了妈妈对我的斥责“儿子啊,没心没肺的,什么时候才能成熟呢?”我知道,人是不能成熟的,成熟了,离坠落就很近了。
  窦宪君的没心草,是散文集的名字,也是这部散文集里面的一篇长篇散文。我读过长篇散文不少,大部分喜欢把“结构”弄得漂亮一些,以吸引读者,而宪君不是这样,简直是素面朝天,一口气就把得病、治病的过程叙述完了,奇怪的是,读者并没有感到长,反而特别想听听她出院后的医治情况......我想,这就是好散文的魅力。说到疾病,很多人写过,写的最为惨烈的是我的河北老乡张立勤写的《痛苦的飘落》,人在疾病中,对世界的感觉和健康人是不一样的。我记着一位伟大的俄罗斯作家说过“一个没有经历过疾病、饥饿和爱的人,不能说是大丈夫。“爱是一种享受,而疾病和饥饿则是折磨,没有人想主动承受。可以说,人对疾病的承受完全是被动的,可以说是不可承受之重。
  凡是长篇散文,就绕不开结构的话题。窦宪君的《没心草》文本从表面看好像没有结构,其实是有结构的,笔者认为这个结构就是“内爆炸性结构”。这样的结构是以作者得病为文本核心点,远的,近的,大的,小的,工厂的,社会的.....等等的生活画面在一闪念就和作者的疾病发生了联系,成为有机整体。这样的结构是“没有结构的结构”,是实结构,而不是虚结构。长篇叙述散文,如果想一直吸引读者,必须有“事件”,这样的事件还不是小说里的情节或者细节。窦宪君住院后的第二天,就面临穿病号服难题,这个问题,本来不是问题,作者在这里考虑到了生命的尊严,“病服也是衣服,是衣服就应该做得漂亮点。如果漂亮了,让有些想穿而穿不上的人恨不得自己也得个不碍事的病住进来。”“我决定不穿病号服。我相信不会发生这样的事,给我检查的医生会因为我没有穿病号服而将我赶出去。而不穿病服,我会像个正常人一样走在路上。真的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在医院里,我会爱上这个地方”。窦宪君一个人从房间走到院子里,算不算“事件”呢?按说不算,但是作者是一个病人,挣扎着走到院子里,去看美丽的树木,就构成了“散文事件”。在散文文本里,有的事件是看的见的,大量的是肉眼看不见的,却决定了人的命运,这是这篇散文的魅力所在。
  这篇散文除了疾病这条线,还有一条线,那就是爱情线。窦宪君写到“晚上,我们并肩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手握在一起。”有病是不幸的,但是爱情没有远离。她写了和恋人青梅竹马的纯洁,写了对他的依赖,也写了他对她的爱护,“没事的时候,我会要求凡陪我出去走走。我喜欢和凡肩并肩走挽手地走在洒满阳光的路上。”这篇散文的第三条线便是亲情线,亲情不同于爱情,没有那么浪漫,但扎实可靠,和一个人的生命共存。医院里的病友相互关心爱护是特殊的亲情,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情(特殊的环境产生特殊的感情)。在健康人看来,医院是无欢乐的地方,作者则写了她所经历的“欢乐生活”,“和桃出去,桃细心,每次上下楼,总会先下一个台阶接着我,以减轻我的痛苦。”窦宪君还写了自己的母亲,“母亲在熬药方面已经达到非常专业的水平。药锅的讲究,放多少水,火候多大,熬制多长时间,熬几和,每和熬多少,说起来头头是道。”她也写了三床病友桃的母亲,“老人家每个晚上都是这样的姿势,抓着女儿的手不放,不管是睡着还是醒着,手都极少松开,对生命的不舍,就要耗尽一个可怜母亲的全部心血。”
  谁也不想得病。得病是不幸的,住院更加不幸,但医院病房里也不是每天唉声叹气。病人照样热爱生活,热爱每天圣洁的太阳。窦宪君是这样描写的,“桃说,哭也是活,笑也是活,为什么不笑。我们一起应和:真理。大学生踮着脚,一瘸一拐地走起模特步,还不许我们笑。哪能不笑啊,肚皮都要咧开了。”医院对病人如厕缺乏关爱是一个缺陷,但也带来了病友们的苦中作乐,“时间久了,为了称呼方便,我们按年龄排出先后,在序号的后面加个mao字。四号大姐理所当然是大毛,我是二毛,桃行三,大学生是四毛,一床的小姑娘是小毛。我们整天mao啊mao地叫,竟将日子叫得锣鼓喧天,欢天喜地。”当然,作者是在讴歌爱情,讴歌亲情,并没有煽情,她是静静地用医院病房里的生活细节展示的。比如医生要给作者抽骨髓的时候,是“三毛”拉着作者的手,“桃坐得最近,我向她伸出手。桃仿佛就等着我这样,我们的手瞬抓在一起。”
  窦宪君的《没心草》与众不同之处,她是一边承受疾病,一边观察疾病,这是一般人所无法做到的。“我觉得手里面长了刺,像钢针一样的刺,不只长了一根,是无数根”,这是体会到的疾病的疼痛的感觉。“许多时间过去,变形的手指仍然怪异地立在哪儿,而骨节外面的皮肤却因药布长时间的裹挟侵蚀完全失去弹性,常常连皮带肉随着药布被撕下来。”这是窦宪君观察到的疾病的状态。“睡着了,昏天黑地,突然一脚踩空,惊醒。动动身体,还好,活着呢”,这是窦宪君对生命随时可以离开发出的无奈之感。“如果生命是一块玉,却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托着,随时有粉身碎骨的可能。那是谁的手,是命运的手吗”其实,不仅仅对于病人,对于健康人,生命也是随时可以离开的,有太多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可以把一个人的生命拿走。对于一般的人来说,病了就病了,而对作者来说,病了,则是了解世界的一个特殊的窗口,她在问苍天“生命是什么”?她有些像作家史铁生一样思索着生命的本质所在。
  上帝创造了人,也创造了疾病来制约人类,使得人类不至于太放肆。疾病是可怕的,落到了某一个人身上,更加可怕,作者真实地“展示”了病友们身上莫名其妙就沾上的疾病,一号床位的小女孩“小女孩儿得的病奇巧,硬皮病,以前听都没听说过。小女孩儿手臂上有马掌大的一块地方,呈淡褐色,硬硬的,摸着像皮革。”小女孩出院后,又来了一个女大学生,“小毛的床又来了个大学生,吃了四年的方便面,得了又是我听也没听说过的病:白塞氏病,头发掉得不敢梳,整晚瞪着大眼睛不睡。”二床是名在校大学生,“因为暑天吃了半根黄瓜,得了个怪病------风湿热。而三床的病友桃是窦宪君最好的朋友,她是“工作期间中了药毒,不是不小心中的,是工厂的防护措施不好造成的。那种病医学上称为红斑狼疮。这又是一种我没有听说过的病。”四床是位四十多岁的大姐,症状也是类风湿关节炎。疾病的种类不同,但结果是一样的,就是给病人带来极大的身体痛苦和精神痛苦。窦宪君在写疾病的时候,有意无意使用了“黑色幽默”的写法,如果不是在医院亲眼所见,谁也不会相信人吃了半根黄瓜,就可以得风湿热。作者也在反省自己的病因,可是实在找不到得病的理由,“没有人能说清我的病,我住的医院是省里最有权威医院,也没有说清楚我的病是怎么得的。”“医生说,人生病,和衣食起居有很大的关系。我没冻过,没饿过,每天三顿饭一顿不落地吃过来,却生病了。”
  其实,人活着的本身就是一个哲学命题。为什么这些人这样活着,而那些人那样活着?为什么这些人出生在贫寒的家庭?而那些人则生在富裕的家庭......太多的为什么。人一旦得病,进一步说,住进了不得不住进的医院,话题就简单了,就只有一个问题可回答或者不回答:为什么医院外面的人会健康地活着,而不幸住进医院的人,却不得不承受病痛的折磨甚至包括死亡危险的煎熬。人是需要有尊严地活着,即使是住院,也是需要尊严的,窦宪君写到“我低下头,擦去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来的泪水。终于不用介意任何人了,不用伪装,只有一个人,陌生的地方,亲人在远方。”“我逐一端详着病房里的人。只要活着,生命便充满着无穷的未知。”作者这样的表达是到位的。生活中确实有不得不依靠别人的时候,而大部分时候,一个人是要依靠自己的。自己做自己的上帝。写到了这里,笔者不由想起了《红岩》电影里一个镜头,江姐、许云峰等革命志士走向刑场之前,总是要对着镜子打扮一下,把衣服整理得整整齐齐,为什么?为了尊严,生命的尊严。对于得病的偶然性,窦宪君能走出自我看疾病,她是这样思索的,“我常常想,上帝缔造生灵的时候,一定事先列出三六九等,分出高低贵贱,生来娇贵的,要放到温室里生养。而我,就是棵草,是那种随便什么地方都会生长的草,是那种秋风野火都不能奈何的草,就是这样的草,竟然生病了。这个世界是不是不应该有我呢。”这样的思索未必合理,但是事实确实是这样的。
  一个人写散文,必须面对整个的“世界”,更为重要的是,是要面对自己。一个人一旦病了,还存在不存在自己?对于窦宪君来说,这个“我”始终是存在的,始终是抗争疾病的。“和酒比,我更相信药。和别人比,我更相信自己。”窦宪君写过医院的阴惨惨的死亡氛围,写了各个科室的“死亡指标”,还毫无忌讳地写了自己的真实心理,“死了。也许,下一个人就是我。”但是,面对死亡的威胁,窦宪君是坚强的,“凡在,我的内心更加脆弱。我努力表现出高兴的样子,常常脸上挂着笑容,眼角却滚动着泪花。”不仅作者是坚强的,同疾病室的病友也是坚强的,“病房里因此笑声不断。我们这群受伤的鸟,不只在黑暗的角落舔噬伤口,也愿意在阳光下抖落美丽的羽毛。”“三毛”是一个叫桃的女孩,这个女孩是窦宪君住院时候结识的病友,三毛对生活有着一般人没有的达观,三毛爱美,“一次,三床的病友桃从家里拿来她生病之前的照片给大家看,前后对比判若两人。美丽一词在桃的面前无法说出口,”但是桃并没有病压垮,“桃在医院住了两年了,数百个日日夜夜,桃是依靠什么力量熬过来的,我不得而知。我看在眼里的,永远是笑着的桃。”
  窦宪君的《没心草》另一个特点就是文本里的诗意,她是写过诗歌的,个人素质里有诗人的浪漫,必须她写到青春和疾病的对抗,“青春是不可阻挡的,迷人的,即使这迷人的气息里透着呛鼻的草药味儿。”她写了书籍在对抗疾病中的作用,“没病的时候就喜欢与书做伴,有病了书则变成良药”,所以即使是疾病缠身,百般痛苦,窦宪君在病榻上接受煎熬,也和病友们不保持着治愈的希望。其实读书写字,不是“药”,而是一种排泄痛苦的渠道。窦宪君写了自己在发烧中的状态,“梦的海波涛汹涌,我在浪尖上浮起来,落下去,落下去,浮起来,再落下去。半梦半醒间,无生无死,无爱无恨。”即使是疾病中,她没有缺失观察美好事物的习惯,“太阳出来了,明亮的阳光照进病房,照着每一个人脸,夜的阴霾仿佛被一扫而尽,新的一天会是崭新的,充满希望的。”在这篇散文的结尾,作者还是借助一场大雨来写告别疾病的喜悦,“突然,像幸福的升迁,一个惊天的响雷之后,倾盆大雨尾随而置,身体里像有无数的门同时打开,放进来万丈霞光。”
  我没有查《没心草》有多少字,仅仅从占了散文集40个页码,基本可以判断为是长篇散文。长篇散文和短篇散文的区别,除了外形的字数多少外,更多的是“承担量”的区别。如今是一个肥皂泡时代,很少人有人讲承担或者担当了。但是,承担和担当还是存在的。笔者认为,(1)要想写好长篇散文,必须摒弃拉过程。任何人都会拉过程,过程不是文学。文学的东西应该是生活里的“盐分”,生活里大量的是水分,一定要设法把水分挤压出去。(2)要写好长篇散文,要像写好长篇小说一样,要学会处理“几条线”之间的关系,单蹦一条线显然是不行的,复线以及多线,处理不好,就会使得散文如同一盘散沙,不忍卒读。长篇散文里的几条线之间必须紧密联系,互相呼应,说道呼应,有明呼应,有暗呼应,明暗结合,才好。(3)要写好长篇散文必须学会剪裁,学会详略得当,就像一个美丽的女子,该瘦的地方一定要瘦,该鼓出的地方一定鼓出来。绝对不能胡子眉毛一把抓。(4)要写好长篇散文,必须学会将内心世界和外在世界兼顾。该内心的时候,内心一定要有语言;该对外部世界进行描写的时候,也不要吝啬笔墨。(5)要写好长篇散文,必须要有生活,笔下出现的是“生活”,而不是对历史的解读,更不是对自然环境的外表解读。长篇散文要写出痛感,写出对人类精神担当的东西。没有这条,写得再长,也无味,甚至速朽。
  还有一条是更加重要的,即,不是任何素材都是适宜写长篇散文。能进入长篇散文这个范畴的东西,一定是和作者的生命长期共存,不分你我的东西;一定是不用去主动寻找“发现”,而“发现”就大车小车地涌进来了。千万不要勉强写长篇散文,勉强的结果会出现懒婆娘的裹脚——又臭又长。写好显形的长篇散文难,写好隐形的长篇散文更难。将是对作者的思考力,理解力,想象力,社会阅历,读书阅历等,是一个综合能力的考量。况且国人还喜欢读明快的(美其名曰是“中国气派”),而对于整体象征和暗喻的,则会被认为是天书。有的人读得不耐烦,还会骂街。有人说,像窦宪君这样的长篇散文,叙述了得病和住院治疗的过程,还插叙了不少健康时候的趣事,应该当作小说去读,和抒情散文的个性相去甚远。其实,这是一个误区,把散文当做小说读,也散文的成功和骄傲。通过叙事而内敛地抒情,这是抒情的高层次。
  最后说说笔者为什么这样喜欢《没心草》,因为笔者在不太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因为伤寒发烧住进了邯郸市第一医院,每天挂水,挂青霉素,可是偏偏不退烧,只好往身上擦酒精以降体温。直到烧到第七天,一位瘦瘦的张大夫来查房,说,不要用抗生素了,换上“氨苄”试试。结果一试就灵验,开始退烧了,尽管每天只退烧一度,也幸福得一塌糊涂......所以,当笔者看到作者发烧这段文字时,格外共鸣,从这个角度说,算是“发烧友”吧。不由想起了吉林散文家格致说过的一句话,“我必须健康地活着,我是一个有使命的人。”该收笔了,把诚挚的祝福送给在中国东北的窦宪君。
  
  作者原创地址:http://blog.sina.com.cn/s/blog_48389a69010140kh.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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